第59章 章
第 59 章
在鹹陽宮裏休息了一日,翌日出宮去到相府。
未将诏書說得如此直白,便只用了回娘家省親的排場。
到相府前,已讓得力的陪嫁嬷嬷先行一步,将此事提前知會爹娘一聲,訴說時,好有個照應。
待她入府,繁文缛節過了一遍,只覺身心俱疲。
每日睜開眼睛,就有無數人跟着自己,旁人見了威風,她只覺着吵鬧。
最懷念的,就是從前女扮男裝,跟姐姐到處游玩,聽戲、聽書、聽聖賢講學。
現在,她被裝在套子裏,束縛在王後的高位上。
爹娘行過禮後,早早出去籌備膳食。
虞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才從外面回來,略一施禮,便走到王後跟前。
若非人多眼雜,她就将禮數一并忽略了。
這會兒彎腰低頭,伏在她耳邊:“姐姐,周大哥這兩日一直住在相府。”
時玥筝方才還心如止水,這會兒又起漣漪:“那方才——”
她自是不需要他來觐見,磕頭如搗蒜。
只他也不是失禮之人。
“他一早就去了軍營,不知今日回不回,想必還不知王後今日過來。”虞灼私心想着,興許相國也沒告訴他,怕節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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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巴不得他今日不歸呢。
“周家現在沒人了,屋舍空了那麽久正在修繕。想必是相國擔心,他一個人在家寂寥,觸景傷懷。才讓他在這裏熱熱鬧鬧的。”
“父親就愛強人所難。保不齊周哥哥想一個人待着,喜歡一個人靜一靜呢。”時玥筝起身,贊賞地瞄了她一眼。
“走吧,帶我去他的院子看看。”
“王後……”陪嫁嬷嬷想阻止,還是将話咽了回去。
“出嫁女回娘家,就不能随意走動了,是何道理?”虞灼沒理會婆子,已陪着王後邁過門檻。
“便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姑奶奶不能在家裏自由出入。王後到了哪個臣子家,難不成還被禁足了?”
“老奴不敢。”嬷嬷抄手後退一步,低頭跟在身後。
好在周将軍不在,只盼着周将軍,別突然回來撞上,才好。
“嬷嬷安心,小丫頭不是故意頂撞你,以後還勞煩你多指教。”時玥筝伸手,嬷嬷立即扶了過去。
方十分有親和力地,拉攏道:
“我知道,王後沒被軟禁,也不該在臣子的家中亂走。我不過四處轉轉,就去廳堂用膳。”
“王後請便,老奴是過分擔心了。”嬷嬷溫順道。
“沒有。幸好有你一路陪着我,不然我還不知自己得出多少差子。小丫頭是我心肝,可我一樣離不了你這個心腹。”時玥筝笑意盈盈道。
到了周文泰暫住的別院,在相府角落未止,院子倒是寬敞,空出一塊來,可以給他練劍。
可她還是不滿意地皺了眉:“這裏連陽光都照不到,整日陰森森的,影響人心情。這就是相府的待客之道嗎?何時這般小家子氣了?”
“回王後,周将軍原本不想小住,總怕打攪相國。是相國三番五次相邀,長者賜,不敢辭,不能推脫。相國吩咐,要将主院分出一間,給周将軍歇腳,就在相國別院,幾步之遙。但被周将軍拒絕了。”相府小厮聽見王後問話,沒敢裝死,立即上前一步,不問自答道:
“周将軍說他個人安靜,也喜好安靜,不能因着他好靜,影響相府每日來來往往、正常做事。遂自請住在相府角落閑置的庭院。”
虞灼聽了鼻酸,只怕周大哥內心一片荒蕪,雜草瘋長,只想遠離人煙、俗世凡塵。
“服侍的人也這般少。”時玥筝沒再繼續逼問,只身進了卧房。
“想必,也是他不喜被打攪,才将人都呵退了。不然父親可不是小家子氣的人,相府也不缺這點服侍的人手。”
身後仆婦想跟,不過被虞灼攔下了:“既然是相府貴客,自不能随意踏入休息的寝卧。”
“是呀,我跟周大哥過過苦日子,只怕他脫胎換骨,以後不習慣人伺候了,也有可能。”虞灼在身後的嘀咕,盡數被時玥筝抛在了腦後。
走到周文泰的床邊,先被自己為他做的腰帶、吸引住了目光,眼見被他肆意扔在榻上,順勢便要拾起收回。
“王後,姐姐!”虞灼看出了她的用意,一把搶了過來,重新擱在玉枕上。
央求喚了聲:“嫂嫂,您就可憐可憐他,別把這東西拿走了。送了人的東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時玥筝未與虞灼搶來搶去,到底不是跟姐姐撓癢癢、打鬧的年紀了,拉不下臉來,便由着她了。
“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我随意丢的,他随手扔,你倒是當個寶物。”
“是,因為我是鄉野丫頭,沒見過世面嘛。”虞灼陪着笑臉讨好道。
“你若喜歡,直接拿去吧。”時玥筝以後不會再做勞什子東西了。
不值得。
她又非一頂一的繡娘。
想要,直接去城中鋪子裏買就是。
“不問自取是為盜賊,我哪兒敢吶。這若是被相府管家逮住了,丢得也是王後的臉。”小丫頭機靈道。
時玥筝伸出手,又去戳她額頭。
卧房內陳設簡陋,還跟他從前在将軍府時一樣。
她只在床沿坐了一坐,嗅着屋子裏、還有他熟悉的淩冽寒氣。
直到屋外有小厮喚了一聲,用飯了,才戀戀不舍地磨蹭出來。
時玥筝出門後,有不懂事的丫鬟在院中問道:“好沒規矩!相爺一再叮囑,周将軍喜靜,不準叨擾。仆婦更是撤了許多,也不讓人随意走動。今兒這外頭怎麽彙聚了這麽多人,憑白往裏闖,就不怕相爺知道了,生氣麽?”
直到有小厮好心提醒:“這是咱們相府出嫁的嫡母,時小姐,當今國後。”
小丫鬟是新來的,自然知道輕重,沒再口無遮攔。
“總記着我離家時日不多,卻是連府上換了下人都不知曉。也是,從前年齡大的,得放出去。再買進些年齡小的。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時玥筝走到她跟前,輕輕捏了捏她略帶嬰兒肥的小臉,和善道:
“你做的很好,難怪父親會讓一新進來的丫鬟,服侍周将軍飲食起居。他在相府的日子沒幾天了,替我好好照顧他。就像方才一樣,好好護着他。”
時玥筝離開了院子,還在想那小丫鬟嬌俏稚嫩臉龐。
自己昔日與周哥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也是這樣的歲數。
待她走後,衆人皆在感嘆那小丫鬟今日運氣好,得遇王後這樣好性情的。
非但沒因她冒失沖撞而挨罰,反倒對她頗為贊賞。
也有幾分不解:“王後今日用過膳就走,又不能在相府停留,談何替她照顧?”
立即有小厮回到:“王後與相爺父女同心,為相爺照顧貴客,自然也是替王後招待賓客。”
時玥筝沒急着去廳堂,先拐去了姐姐院子。
正巧時瑜瓊尋過來,姐妹倆立即打了個照面。
正欲行禮,卻被時玥筝一把抱住了,随後将小腦袋在她頸窩蹭了蹭,撒嬌道:“姐姐,我好想你啊。”
“乖乖。”時瑜瓊也沒想過、因她國後的身份而生分,主動牽着她的手,與她一并慢慢走。
“若在宮裏悶了,就來書信,我向君王請旨去陪你兩日。”
“不了阿姊,深宮就是牢籠,我一個人去就好了。”時玥筝搖了搖頭,倒是替她惆悵:
“姐姐要珍惜在娘家的日子,往後嫁了人,就沒這快活日子了。”
見時瑜瓊本該反駁的,卻沒說話,意識到不對,彼此心照不宣,立即露出驚喜之色:
“姐姐莫非是?有意中人了?”
“倒也不是什麽名門望族,不過一客商。”時瑜瓊說話時,面頰上染上一層紅暈。
時玥筝鮮少看見阿姊這副羞赧模樣,以前總被她調侃自己,終于得了報複的機會。
一把摟住她細腰,在花廊盡頭、廳堂前院便鬧了起來。
“快給我說說,在哪結識的?姓甚名誰,做什麽生意?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時瑜瓊腰間軟肉被她一抓,又酥又麻,也同她一并嬉笑起來,連連求饒:
“好妹子,你且先放開我,待用過飯後,我回房裏同你細細說。”
時玥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迫不及待想知曉這位姐夫樣貌如何,是高大挺拔,還是清瘦俊逸。
有沒有同姐姐池亭賞魚、圍爐博古。
“你這好動手的毛病,也不知是跟誰學的。不知跟王上,是不是也這樣動手動手。”時瑜瓊推搡着她,直到矢口提起這個名字,空氣才突然凝結下來。
時玥筝望見席面上已坐了不少人,不知何時跟姐姐走到了這兒。
餘光處,立即被那道光影緊緊攫住。
慌亂回頭,朝姐姐扮了個鬼臉:“都怪你,他回來也不知會我一聲。我現在頭發都亂了,胭脂也花了。”
“你就算不施粉黛,在他眼裏也是最美的。”時瑜瓊替她理了理身上衣袍,才與她一并入席。
周文泰今日原本準備宿在營中,奈何心緒不寧,總想回相府看看。
沒擰着預感,回來才知曉王後回府省親。
他沒資格埋怨叔父隐瞞,相國也怕女兒失禮。
卻也管不住自己,為了不給相國添麻煩,而主動避嫌。
方才聽着筝筝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長廊飄過來,只覺整顆心酥酥麻麻,填滿了他經年的落寞苦楚。
不自覺含着笑意,眸中盡是柔色。
直到聽見時瑜瓊那句“王上”,方才如夢初醒,原來,她穿堂而過的盡頭,再也不能跌入自己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