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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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枝肩頸收緊, 長睫微微眨動,難言心頭顫動。
她聽得懂薄敘的意思。
原來不止是她有這樣瘋狂的想法,他也有。
其實桑枝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或許真的就是急需一個情緒的出口。
被分手的難過還萦繞在她心口,尋着心髒的裂痕, 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湧進去, 提醒她這三年的不值。
她很想做點什麽來忘記,哪怕只是很短暫的從現實抽離, 很短暫的忘記令她難過的一切。
不如就摒棄理智,墜落欲/望——
“你知道金魚游戲嗎?”
桑枝的眼睫撲簌眨着,聲音帶着一絲緊張和試探,“金魚的記憶只有七秒,七秒過後,什麽都會忘記。”
她沒有再說下去, 也沒有挑明,她猜薄敘能明白。
呼吸之間, 他們不約而同錯開臉, 重新視線相對, 黏稠的目光浸透春日暴雨的水汽, 除了潮濕,還是潮濕。
落地窗外的暴雨重重砸下,城市震顫, 雨聲在耳膜轟隆作響。
明明是聲響嘈亂的環境, 桑枝卻覺得很安靜。
安靜到,她清晰聽到她和薄敘胸腔內的心跳聲, 又緩又重,也聽到薄敘很輕地說了一聲:“好。”
就當是一場游戲, 如金魚七秒的記憶。
游戲結束,他們就忘掉一切,什麽都不再記得。
桑枝的耳廓突然發麻,嗡嗡直響,接下來被默認允許發生的事,更讓她的心跳詭異加速。
彼此的心髒像是找到同一頻率,隔着胸腔緩慢朝彼此靠近。
桑枝不自覺屏住呼吸,望着薄敘,發覺他總是這樣目光沉沉的注視她的眼睛。而此刻,他平時情緒很淡的眼眸,似乎多了一絲別的什麽。
他越靠越近,一直凝視她雙眸的這雙眼,眼皮微微半阖下來,像是将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在盯着她的嘴唇。
這一認知,讓桑枝已經膨脹的心髒轟然炸開,她知道他很快就會吻上來,這是帶着微妙欲/色的暗示。
桑枝呼吸顫動,在鼻尖碰觸的時候,不自覺閉上了眼睛。
什麽都看不到,沒有視覺的黑暗世界裏,身體感官被無限放大,每一次雙唇的碰觸和唇面的摩挲,都在腦海裏一一描述。
薄敘在親她。
桑枝僅有的意識快被這個吻帶走,可她還是很清晰的知道,現在親吻她的人,是薄敘。
是她不熟悉,不了解,只能算得上剛剛認識的薄敘。
她想起她和薄敘在海德高中的那三年,他們從來沒有正視過對方的眼睛。
每一次的擦肩和錯身,與學校所有的學生一樣,只是擦肩和錯身而已,沒有任何其他的關系。
可是他們現在,卻在做着男女之間最親密的事。
桑枝的心跳和呼吸都被薄敘控制着,像陷入一個春日的沼澤,逃不開,掙脫不開。
她也不願去掙脫逃離。
落地窗外的暴雨似乎逐漸從激烈洶湧,改為輕輕緩緩。
或許暴雨并沒改變,還是那樣磅礴傾盆,不知不覺改變的是在暴雨淋不到的角落,擁吻在一塊的人。
什麽時候開始溫柔的,什麽時候開始缱绻的,什麽時候開始擁住彼此的脖頸,什麽時候讓心跳真的貼在一塊——
他們誰都不知道。
只知道他們好像偷偷跑出去淋了一場雨,心髒和身體都濕淋淋的。
稍微停下來,呼吸的片刻,薄敘的手指輕輕捋過桑枝臉側淩亂的發絲,勾至她耳後。
桑枝的雙臂無力的搭着薄敘的脖頸,胸口因呼吸而起伏,臉頰皮膚泛着令人心動的紅。
她垂着眼睫,随後重新吻住薄敘的唇。
面對桑枝黏人的纏吻,薄敘沒有拒絕,但他同時也沒忘記他要做什麽。他扣住桑枝的腰,将她從沙發上提抱起來,她的雙臂也更加摟緊他的脖子,雙腿落在他腰間。
他們一邊親吻,一邊走向浴室,沒有分開。
……
高中時期,十六七歲的年紀,薄敘總會做很多類似的夢。
夢裏,總是在兩座教學樓之間的露天連廊上側肩而過的女孩,笑着看向他。
她的眼裏似乎終于只有他,他也終于不用再嫉妒別人。
她會沖他笑,會喊他的名字,會在微風徐徐的傍晚,拉住他的手。
少年青澀,僅僅只是指尖相碰,都能亂了心跳,紅了耳朵。
然而夢醒時分,薄敘總會望着床鋪上方的天花板,失神很久很久。
他覺得他不該這樣,他會有一種愧疚的感覺,想藏起被子底下的濡濕。可是他又總是不受控制的在壓抑的深夜,一遍一遍做相同的夢。
青春期,最晦澀的暗戀,最無法言說的喜歡,總是在深夜時分擾亂他的心。
他有時候會想,要不就卑劣一點,當一個強/插進去的第三者。
可他天生的自尊和驕傲,又不允許他這樣做。
況且,他喜歡的女孩,眼裏從來只有另一個人,他又能有什麽方法,能讓她的目光,放到他的身上?
現在,起碼此時此刻,好像可以了。
就像無數次夢境裏的那樣,他喜歡的女孩,是單單僅屬于他一人的。
花灑的水流氤氲一室的霧氣,視線所及,所有的一切都朦胧不清。
但是他看到了她纖細白皙的腰肢,弧度漂亮的腰部曲線,以及腰後小小圓圓的腰窩。
手指舒展,虎口剛好卡住那一截細腰。
花灑關上。
嘩啦直響的水流聲戛然而止。
從浴室到外面床上,地毯濕了一路,一個一個的水團在地毯表面洇開。
床頭櫃上面,有兩三個可供選擇的款式。
塑料包裝膜撕開會産生摩挲耳膜的窸窣聲,再是紙盒的開合聲,最後是一小片正方形被撕開一個長長口子的聲音。
沒有什麽能回到原點了。
一切都好像很順利的時候,薄敘卻不自覺僵滞片刻,眉骨微攏,額前碎發濕着,一滴薄汗從額前滑落。
兩人已經是相同頻率的呼吸,桑枝或許知道身上方的薄敘在詫異什麽。
她微微忍受細密而過的疼,而後空出一點力氣,故意激他:“為什麽停下來?你不會是不行吧?”
後來,桑枝開始後悔,在某些時候,是絕對不能說一個男人不行。
尤其還是,十九歲,剛準備向成年過度的,精力充沛的少年。
桑枝從來不知道被貫穿是這種感覺,雙手虛無想抓住點什麽,結果什麽都抓不住,只有修得圓潤平整的指甲在薄敘手臂和後背上留下幾道沒法控制的抓痕。
抓痕在薄敘身上,卻留在他心髒上。
十九歲,該有的欲/望他全都有,喜歡一個人的心,是無法克制的。
喜歡會衍生出占有欲。
這是天生的原始欲/望。
這一刻,理智抛至九霄雲外,他們全都屈服于原始的渴求。
不知多久之後。
桑枝被細汗打濕的頭發絲絲縷縷的黏在臉側和脖頸,薄敘的呼吸也在她的脖頸處,他像在擁抱着她,手臂卻不敢多僭越,沒有真的将她擁住。
他的臉靠在她肩側,指尖輕輕挑開黏在她脖頸上的頭發,再移到她臉側,預備挑走她唇瓣上的那根發絲,手指被她忽然咬住。
桑枝側過臉,張唇咬着他的手指,仿佛是想将某一時刻的痛還給他。
薄敘沒有喊疼,也沒蹙眉,由着桑枝用牙齒在他手指留下印記。
他們尚還迷離的雙眸對視上。
很快一切又脫離了軌道。
第二次拆套的聲音響在耳畔。
桑枝閉上眼,想,她一定是瘋了。
他們兩個,都瘋了。
……
浴室水聲重新響起。
幾分鐘後,薄敘從浴室出來,看到桑枝疊着雙臂壓着一個白色蓬松的枕頭,趴在淩亂的還未整理的床上,望着落地窗出神。
視野極佳的落地窗一直沒有拉上窗簾,玻璃上面全是蜿蜒水痕。
窗外的城市灰暗暗的,城市建築和車水馬龍都淹沒在茫茫的雨水之中。
桑枝保持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看了落地窗許久,不知道在看什麽。
她沒發覺,身後,薄敘也同樣看了她許久許久。
“不睡了嗎?”
一小段安靜時間過後,薄敘開口。
先前替桑枝清理的時候,她困得幾乎睜不開眼,整個人像沒骨頭似的随薄敘怎麽折騰。
幫她清理完,抱出浴室,他才去洗澡。
聽到薄敘的聲音,桑枝稍許回神,緩緩側頭,看向他。
他剛洗完澡,身上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袍,斜襟的領口自然随意,露出平直鎖骨。
額前碎發半濕着,沒有完全吹幹,遮着細長的眼睛,削減了幾分平日淡漠無溫的冷感。
浴袍,酒店——
好像以他們的關系,不應該有這樣的場景出現。
桑枝産生一種不正常的暧昧的錯覺,尤其是當她想起薄敘被浴袍遮蓋住的優越身形,雖然過程中沒有看得很清楚,但也是真真切切感受了一下輕薄的腹肌,堅硬的骨骼——
她的呼吸輕微起伏,從薄敘那裏收回視線,繼續望着落地窗的玻璃。
“睡不着了。”
桑枝回答着,說話的時候嗓音有一點用力過度之後的不舒服。
一想到是為什麽不舒服,她就忍不住咬唇,忍下心底姍姍來遲的羞赧。
薄敘站在原地,順着桑枝的目光看向落地窗,又問:“在看什麽?”
“看雨,江市怎麽這麽會下雨,好像永遠都不會停。”
桑枝緩緩神,說。
她的手肘撐在枕頭上,上半身支起一點,繁複的蕾絲長袖睡衣随她的動作勾勒出她背脊的妙麗弧線,露了大半的脖頸和肩側上面,隐約能看到不甚明顯的紅印。
這件睡衣還是她在疲累正盛、半夢半醒之間,讓替她清理完身體的薄敘給她穿上的。
她習慣穿自己的衣服睡覺。
桑枝嗓音懶懶的,整個人都懶懶的。
她問薄敘:“這裏的春天,都是這樣的雨天嗎?”
薄敘說:“或許吧。我也是第一次見這裏的春天。”
聽到這個回答,桑枝恍然幾分,是啊,他和她一樣,前面那些年,都在海城。
“我不喜歡下雨。下雨了,哪裏都不能去。”
“如果你想出去,等雨停了,我可以陪你。”
桑枝停了片刻,搖搖頭。
她說不用。
她想起去年夏天,梁沉說他要報考江北大學,當時他們一起上網搜江市的旅游攻略,計劃着他們未來的假期。
即使他們即将要分離兩地,相隔兩個國家,可他們卻好像從沒因為遙遠的距離而傷感。
那時候,他們的心是貼在一起的,距離再遠都覺得沒關系。
僅僅只是半年。
半年後的現在,怎麽突然就物是人非了?
桑枝哪裏都不想去,她不喜歡這個城市的一切。
等這場暴雨停歇下來,她就買機票,回海城。
“薄敘。”
桑枝第一次喊薄敘的名字,轉頭看他:“我肚子好餓。”
-
桑枝一天都沒吃飯。
早餐沒胃口,午餐是來不及。
她體力不大好,但是……薄敘的體力有點好。
從中午到下午,眼看陰沉的天即将轉黑,他們這才有時間吃點東西。
酒店套房可以二維碼點餐,薄敘點了餐,沒有多久,酒店負責送餐的機器人就将餐食送到了他們房間裏。
桑枝的胃口不大好,讓薄敘點了一碗清湯拉面。
薄敘多點了一份一樣的。
他們坐在套房的餐桌前吃東西,沒有交談,氣氛安靜又微妙。
似乎他們不久前的親密并沒真實發生過,他們仍是彼此不熟悉的陌生人。就如已經結束的金魚游戲,發生過的親密關系也随着游戲結束而遺忘。
酒店套房裏有洗衣區,烘幹機運作的聲音很明顯。
吃完飯,薄敘換掉略顯暧昧的浴袍,穿回自己洗幹淨後烘幹的衣服。
桑枝吃飽了,神思就有些倦怠,腰也還軟着,坐在沙發上不想動,眼神落在薄敘身上。
套房裏開着充足的暖氣,他就單穿了一件薄款黑色長袖T恤,外面疊穿搭配的襯衣沒有穿上。
和昨天在醫院不是同一套。
但是依然很幹淨出挑。
她不自覺看向薄敘的脖頸,留在突出喉結上面的牙印已經消了,她又不由得想起他受傷的手指。
“你手指上的傷,好了嗎?”
薄敘倒是怔了一下,擡起受傷的手指,指腹輕輕摩挲過已經愈合的傷口,視線落在她重新留下的咬痕上,唇角微翹:“嗯。”
這時候,酒店套房的門鈴聲響起。
薄敘比桑枝先反應過來,走過去開門,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個蛋糕。
桑枝本來還疑惑誰會來按門鈴,沒想到是送蛋糕的。
“哪來的蛋糕?”
“我訂的。”
“……?”桑枝眨了眨眼,露出幾分不明。
薄敘将蛋糕放到沙發前的茶幾上,先前倒的那杯熱水就在旁邊,裏面的水早已涼透。
他的手指慢條斯理地解開包裝盒上面的粉色絲帶,漂亮的蝴蝶結順勢被拆開。
絲帶落到桌面,包裝盒打開,露出當季限定的草莓蛋糕。
鮮紅的草莓陷在軟乎乎的奶油裏,上面灑了一層薄薄的糖霜,光看着就會讓人心情變好。
“臨時訂不到其他口味的,只有草莓。”
薄敘站在茶幾旁,黑漆的短發垂在眉眼處,在精致流暢的面部輪廓上留下一點陰影。他開始拆彩色細條蠟燭的包裝盒,語氣裏帶着一絲确定:“不過,你應該喜歡草莓?”
桑枝懵懵的點頭,她确實……喜歡草莓。
但是……
“為什麽要買蛋糕?”
“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點甜食會好一些。”
薄敘已經拆開蠟燭,眸光朝桑枝投遞過來,說:“我妹妹小的時候很愛哭,很難哄,每次都要拿蛋糕才能哄好。”
“……”桑枝一時抓錯重點,表情有些好奇和訝異:“你有妹妹?”
“嗯,十歲。”
薄敘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向桑枝說起自己的家人,甚至,他還很願意告訴桑枝有關于他的一切。
桑枝還想問什麽來着,只見眼前多了一排五顏六色的蠟燭。
薄敘拿着蠟燭給她選擇:“選一個你喜歡的顏色。”
桑枝随手選了粉色。
薄敘就将那只粉色的細條蠟燭插到蛋糕上,再用蛋糕店配的火柴,點燃了蠟燭。
随着蠟燭火焰在眼底晃動,桑枝望着蛋糕和蠟燭,慢了半拍才為自己辯解:“我現在心情挺好的。”
薄敘知道她要面子,就沒有戳穿,輕輕翹起唇角,漆黑的眼底也映上蠟燭的火光。
桑枝見薄敘似笑非笑的,知道自己的嘴硬被他看穿,不免抿起嘴唇,怪他:“你真是會在我心上紮針,哪裏疼你紮哪裏。你不刻意去提,我都沒有想起不高興的事。”
她小聲嘟囔:“都怪你,本來我心情都好了的。”
“好,怪我。”
薄敘接受桑枝的責怪,上半身微微傾了一點過來,伸手将蛋糕往桑枝面前推近:“蠟燭快燒到底了,吹蠟燭吧。”
他站着,她坐着,推蛋糕的時候,他離她近了一些。
桑枝聞到他身上酒店沐浴露的味道,溫柔甜膩的玉蘭和月見花香氣。
和她身上的一樣。
桑枝不自覺想起他們曾在浴室共同沾惹上這相同的味道,想到霧氣蒙蒙之間,模糊交纏的影子……
她的心跳再次亂了。
“在想什麽?”
薄敘的聲音響在耳畔,桑枝倏地回神,才發覺他已經坐在自己身旁。
他坐在沙發另一側,但沙發很小,兩人中間相隔的距離很狹窄。
他的姿态看似放松,膝蓋自然微分,黑色褲子包裹的兩條長腿随意屈着,褲腿因坐姿而稍稍緊繃,顯出幾絲褶皺。
桑枝很快搖頭,避開薄敘的眼神。
“吹完蠟燭,就忘掉令你難過的人。”薄敘的聲線清冷平靜,眸色認真。
“分手快樂。以後你的每一天,都會快樂。”
桑枝不得不承認,薄敘說的每個字,都很觸動她的心。
好像她每一刻的情緒,都有被他細心照顧到。
“你談過幾個女朋友?”
薄敘略蹙起眉頭:“什麽?”
桑枝抿着唇笑了,湊到蛋糕前,輕輕吹滅已經要燃到底的蠟燭,火焰搖曳的光從他們眼前消失。
“就是感覺,你挺會哄人的。”
而且,也挺會的。
不管是照顧人,還是在床上。
都挺會的。
“我沒談過女朋友。”
套房裏的燈光在薄敘黑色的瞳仁裏流轉,他很認真的看着桑枝,似有什麽話想說。
他想說,他沒談過女朋友,但是有一個喜歡了很久的女生。
他現在很想問那個女生,願不願意跟他在一起。
他不介意她剛分手,不介意還沒有完全忘記前男友。
桑枝不知道他眼底的欲言而止是什麽意思,她想到的是另一件事:“你沒談過女朋友,那……”
“你今天不會是初吻吧?”
薄敘斂了眸光,沒承認,也沒否認。
桑枝大概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抿了抿唇,試探性地向他确認:“我們說好的,做完就忘了。你應該不會有處/男情節的噢?”
她悄悄的想,她這會兒才想起來擔心這個,會不會太晚了。
果然不能抛開理智亂來。
在薄敘開口之前,桑枝趕緊表明自己的立場,暗示他:“我沒有這種情節。”
言下之意,她一個女生都不介意第一次,他一個男生,千萬不要比女生還差勁。
她是絕對不會負責的。
薄敘沉默一瞬,喉結滾動,而後俯身從茶幾上拿起塑料小刀,邊切蛋糕,邊說:“放心。”
簡短兩個字,讓桑枝偷偷松了一口氣。
薄敘切了蛋糕,遞過來,桑枝伸手接過。
草莓蛋糕很好吃,沒想到這樣的暴雨天,也能吃到這樣甜的草莓。
她失戀的傷心似乎确實有被小小的治愈到。
就是治愈的時間太短,難過太長。
落地窗外的雨還在下,整個城市已經浸入黑夜。
吃完蛋糕後,桑枝看到一直沒有拉上的窗簾,想到什麽,就起身從沙發這邊走到落地窗前。
隔着玻璃,她向外眺望,城市繁華街道的點點燈光被雨水模糊成一個一個虛晃的影。
她忘了自己剛才想做的事,兀自在落地窗前停留許久。
薄敘在收拾茶幾上的蛋糕盒子,餘光瞥見桑枝在窗前的背影,側頭看過去,又暗自斂眸,繼續收拾。
等收拾完,幾分鐘過去,桑枝還是站在那沒有動。
桑枝出神好一會,正想拉窗簾的時候,感覺身後壓上一道陰影。
他像是把她禁锢在他的領地。
他扳過她的肩膀,他往前一步,她就不自覺往後退一步,後背貼上冰涼涼的落地窗玻璃。
大約是怕她撞到頭,他還伸手護在她腦後。
幾乎是同時,桑枝的側臉被捧住,下颌受力擡起,薄敘的唇就貼在了她的唇上。
桑枝有些懵,一時忘了推開薄敘,也忘了拒絕。
她的思想再一次被這個吻剝奪,他的氣息灼熱,吻得卻不急切,一下一下的,像是極力克制的溫柔。
全景的窗戶玻璃帶着外面雨水的冰冷,桑枝的背脊完全貼在玻璃上,感受到寒春的冷冽,又迎接着身前人的熱烈。
她忘記思考,許久都沒反應過來。
直到薄敘的手臂攬住桑枝的後腰,将她貼向自己。
他們停止接吻,桑枝身後冰冷的玻璃上面已經起了一層暧昧霧氣。
薄敘低斂深眸,與桑枝碰着鼻尖,呼吸微重:“剛才在看什麽?”
他似乎不是第一次問這個問題。
他也有男人的直覺,他總覺得,桑枝每次望着窗外的雨發呆,就是在想梁沉。
不論是他們做完的時候,還是剛剛。
即便他很不願意接受,但也必須得接受,她在想另一個人。
桑枝被親得腦子發懵,愣愣眨動眼睫,臉頰皮膚和耳朵都因剛才的吻而浮上一層粉。
她忘了回答薄敘的問題,卻聽到薄敘又問:“怎樣才能讓你不想他?”
桑枝的心倏爾懸高,心跳停了一下随後開始越跳越快。
她承認,剛剛她在想梁沉。
想着這樣暴雨的夜晚,他在做什麽,他會不會有一分一毫的難過。
這三年多的時間,桑枝一直習慣了将梁沉放在心上。
看到好吃的好玩的,會想要第一時間分享給他,看到合适的東西,也會想要買來送給他。
無聊的時候,開心的時候,不高興的時候,都會想到他。
這種習慣已經在身體裏根深蒂固,剛剛分手,還來不及改掉。
可是,桑枝不明白,為什麽她在想什麽,薄敘都能知道?
她表現的有那麽明顯嗎?
桑枝的心虛和不明被薄敘盡收眼底,他牽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的位置,讓心跳在隔着衣服在她手掌心跳動。
同時也讓她感知到蘊藏着無限精力的男性身體。
他們已經超越了普通關系的社交距離,從遠處看,就像相擁在一塊的缱绻戀人。
“再玩一次嗎,”他的唇碰着她耳後的皮膚,補充着,“金魚游戲。”
薄敘鼻尖的氣息讓桑枝感覺耳後一陣陣癢,不止是耳後,還有心。
好像再來一次也不是不行。
反正最後都是要忘記,那麽一次,兩次,或者多次,并沒有什麽區別。
而且,至少在那一段時間裏,她可以忘記很多東西。
桑枝沒有拒絕,算是默認可以再來一次。
她以為他會繼續親她,但他沒有,反而是松開了她。
桑枝略微不明。
随後她看到薄敘單手揪住T恤的衣擺,反手将上衣脫下。
動作流暢,展露的身體線條比任何時候都清楚明朗。
又是一次來不及反應。
桑枝上一秒還在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紋理分明的肌肉,下一秒就被肌肉的主人再次按到落地窗玻璃上,他随之也貼靠過來,擡起她的下巴,将落下的吻輾轉加深。
前後的冷熱交替加重桑枝思維的凝滞,她逐漸迷失在越來越滾燙越來越亂的呼吸裏,幸好最後一絲尚存的理智将她從欲望邊緣拉回。
“窗簾——”
她還記得窗簾沒拉。
她一開始就是想過來拉窗簾的。
薄敘聽到桑枝微帶喘意的聲音,從愈演愈烈的情潮中抽身,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旁邊的窗簾,随即空出一只手伸向窗簾。
嘩啦一聲。
窗簾被拉上。
另一側還有一面圓弧形的落地窗沒有拉上窗簾,他們像處于一個很不隐蔽的空間,随時會被外面的人窺探春光。
薄敘将桑枝提抱起來,正面抱在懷裏,就如之前他們一塊去浴室那樣,他們一面走,一面擁吻,一面走向另一側的落地窗,将套房內所有的窗簾都拉上。
百分百遮光的窗簾終于讓他們擁有了一個完全私密的世界。
只有燈光映襯下的交疊拉長的影子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
只有套房客廳那邊開着燈,光影從卧室木門的門縫裏探進來一些,安靜的卧室昏昏沉沉。
桑枝累極了,睡得很深。
薄敘和她躺在同一張床上,側着身體,靜靜看着距離咫尺的女孩。
她好像連睡覺都在傷心,垂下來的眼睫有一點點濕潤。
薄敘探出指尖,輕輕擦去桑枝眼尾的水跡,他不知道她夢見了什麽。
是不是她在他的身邊,但是她的夢裏,還是另一個人。
喜歡一個人真的是一件很煎熬的事。
因為人總是貪心的。
當踏出一步,就不再滿足于現階段,會想要更多。
想要她忘掉別人,想要她只看得到自己。
最煎熬的,還是他需要拼命克制自己的貪心,他一邊喜歡她,又一邊深刻明白,她不喜歡他。
睡夢中的桑枝很輕的呓語一聲,很沒安全感的往薄敘身邊靠。
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喊了什麽。
薄敘聽清了。
她喊的是梁沉的名字。
比以往更甚的嫉妒翻山蹈海而來,壓垮他的理智。
他手臂一緊,按住她的背脊,低頭,唇碰着她細滑的脖頸皮膚。她很白,皮膚很薄,輕輕一碰就能留下紅印。
桑枝正在做着一個很冗長的夢,夢裏是她最青春張揚的三年,她和梁沉一起度過的三年。
這三年是多麽的長,長到她要花好幾倍的力氣,才能将記憶裏的細枝末節一點一點抹幹淨。
漸漸的,她感覺夢晃了,夢裏的場景都散了,只感覺到脖頸間越來越燙的氣息。
雨水的潮濕似乎又滲透進來。
桑枝半夢半醒間,睜眼,眼前是昏暗不明。
但她看到了薄敘的臉,他掀起眼皮,沉靜又略帶幾分銳利的雙眸,無聲凝視着她。
即使沒完全睡醒,桑枝還是看到了他眼底溢滿的潮動。
她好像覺察出他的意思,她懵懵眨眼,想開口說什麽,倒先聽到他壓低嗓音,問:“我是誰?”
桑枝更是腦子發懵:“你……”
“我是誰?”
薄敘又問一遍,似是執拗着要什麽答案。
桑枝不知道他是怎麽了,礙于自己肩膀和手臂正被他按壓着,無法動彈,就順着他的問題回答:“薄敘。”
“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薄敘。”
薄敘似乎是滿意了,卻仍沒松開桑枝。
桑枝雲裏霧裏的,剛睡醒也沒清醒,後面更是來不及清醒,所有的意識再次被薄敘掌控,輕易帶走。
……
再醒來,桑枝全身乏力,疲倦到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
套房裏所有的窗簾都拉着,光線很暗,根本辨不清此時是幾點幾分。
也辨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她又累,又餓,又渴,嗓子很幹。
恍惚留存的記憶,是她累到睡着,卻又不知怎麽就被弄醒,好像後面還被強制喊了無數遍薄敘的名字——
他是瘋了嗎?
桑枝這會兒才去想,薄敘是不是瘋了?
沒事讓她喊他名字做什麽?
他都不累的?都不用睡覺?
他不需要睡覺,為什麽還要壓榨她的睡覺時間?
越想越不平,嗓子都廢了。
耳邊傳來輕微的開門聲。
開門的人似乎是怕吵醒桑枝,很輕地開門,見桑枝醒了,才端着手中的溫水,邁步走到床邊。
“喝點水。”薄敘在桑枝邊上坐下,柔軟的床微微塌陷一小塊。
桑枝本來還有些不滿,但想起體驗感還不錯,就算了,費勁從床上坐起來。
薄敘适當伸出手臂扶了她一下。
玻璃水杯細心貼到她唇邊。
桑枝的兩只手握住水杯,小小抿了幾口。
溫熱的水滋潤過幹澀的喉嚨,她才有力氣出聲:“現在幾點了?”
“六點多。”
“淩晨六點多?”
“不是。”薄敘看着桑枝,輕搖一下頭,“是下午六點多。”
桑枝:“……”
下午?
她的記憶怎麽還停留在昨天晚上?
看着桑枝臉上懵滞的表情,薄敘倒是心情挺好的,接過桑枝小口喝完的玻璃水杯,說:“你睡了很久。”
從早晨到現在,睡了快一天。
桑枝頓了一小會,而後盯着薄敘的臉,想問什麽,又想起他們的約定,事後不提他們做過的事,就閉了閉嘴巴,對他說:“好餓。”
她本來想問他哪來的這麽多力氣。
這個年紀的男生都是這樣精力無限嗎?
最後還是問他有沒有吃的,她真的快餓死了。
睡了一天,等于一天沒吃東西,本來昨天也沒吃多少。
再加上好幾次的劇烈運動——
桑枝還真不想餓死在這個陌生城市。
還好酒店的餐都比較快,桑枝很快吃了東西,補充了體力。
吃飽後,她倚靠着客廳那張小沙發,打開手機,發覺薄敘确實沒說錯,現在已經是晚上。
簡芮溪在白天的時候給桑枝發過微信消息,沒什麽事,就是無關痛癢的聊天。
她回了消息過去,兩個人聊了幾句。
放下手機的時候,桑枝才想起來,她好像忘了告訴簡芮溪,她和梁沉分手了。
想到分手,桑枝又不由得失神幾秒。
耳邊傳來薄敘的聲音:“看電影嗎?”
“啊?”
桑枝循聲轉頭,薄敘似是看出她又在想什麽,就轉移她的注意力。
他站在沙發旁邊,只留給桑枝半邊側臉,燈光映襯下的下颌線條順暢流利。
酒店的電視遙控器被他拿在手中,他對着沙發前方的電視按着遙控按鍵,電視發出噸噸的細微聲響。
“可以點播電影。”薄敘對桑枝說,“要看嗎?”
桑枝想,反正夜很漫長,看一部電影解解悶也可以。
于是她點頭。
薄敘問她想看什麽,她就随便挑了一部免費的外國電影。
不知道是不是這張沙發有魔力,他們明明是坐在一塊看電影,卻看着看着吻在一塊,也分不清到底是誰先主動。
電影臨近結尾,桑枝已經被薄敘抱着坐在他腿上,細伶白皙的雙臂松松圈着他脖頸。
她正面對着他,手指擡起,柔軟的指腹輕輕撚過他凸起的喉結。
确實已經沒有上次的牙印。
受到碰觸,薄敘忍不住滾動喉結,他們的氣息還糾纏在剛才那個纏綿的吻裏,滾燙的,炙熱的。
但他也知道,她現在的情緒是低落的。
“愛德華好可憐。”桑枝心裏牽挂着剛剛結束的電影,為男主角感到傷心,“他每年都給小鎮下一場雪,是不是只有那個時候,女主才會記起他?”
果然失戀的時候不能看這樣的電影,一部年代久遠的《剪刀手愛德華》,無端惹了傷心。
薄敘有點後悔讓桑枝看電影,他應該早點想到,失戀期是最容易共情的階段。
他眼眸低斂,看着懷中的人。
桑枝垂着頭,只看的到被頭發半遮住的一張白皙小臉,長睫在面上停留一瞬,倏爾顫動擡起,看向他的眼睛。
薄敘的目光沒有躲閃,直直迎上桑枝的視線。
他聽到桑枝說謝謝。
心神有半分停滞。
“為什麽跟我說謝謝?”
“謝謝你這兩天陪我啊,”桑枝望着薄敘微微笑着,“如果沒有你,我應該還在難過吧。”
薄敘覆下的眼睫遮匿着眸底細微的光,問:“現在不難過了嗎?”
“不想的時候還好,想起來,還是會難受。”
“這只是一時的。總有一天,你會忘記。再想起他的時候,你會沒有任何感覺。”
桑枝很贊同薄敘的話,失戀只是時間問題。
不能為一個不值得的人賠上太多情緒,雖然現在的她,還沒完全走出來。
她将臉輕輕貼靠在薄敘的肩膀上,依然是圈抱着他脖子的姿勢,身體不知不覺放松幾分。
像是認識許久的朋友,向他傾訴。
“我第一次見他,是在學校的公交站臺,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一見鐘情。”
“高中三年,除了我的好朋友,他是陪我最多的那個人。每一次我不開心去找他,他都會陪着我,雖然說不出什麽安慰哄人的話,他就是會一直陪着我。也許是心理上的依賴吧,我知道他一直會在,所以我就更加依賴他。”
桑枝害怕被人丢下的那種感覺,她媽媽留在她心上的傷口一直沒有愈合,所以當她确定梁沉一直都會在的時候,她就很堅定的選擇他。
可是原來,一切都會變,一切都跟她以為的不一樣。
“他說家裏人不允許他早戀,我們就約好高考結束就再談戀愛。我以為畢業了,我們會比上學的時候更開心,可是暑假裏每一次的約會,差不多都是由我的不開心作為結尾。”
“他很聽家裏人的話,家裏一個電話打過來,他就要回家,要把我一個人留下。我總是安慰自己,他就是這麽乖這麽聽話的一個人,沒關系的,下一次就會好。但是下一次還是和這一次一樣。”
“我送給他的衣服,他會借給別人,他不知道我跑了多少家店,才買到一件我覺得他會喜歡的。他卻不珍惜。”
“他一點都不細心,這麽久了,連我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我每次生氣鬧脾氣的時候,最想要他來哄一哄我,可是他都沒有。”
桑枝對梁沉的喜歡是很純粹的,問她到底喜歡他什麽,她也說不出一個确切理由。
十幾歲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應該也沒那麽多具體的原因。
現在,桑枝覺得自己也沒什麽後悔的,她已經盡她所能的對梁沉好了,盡力壓抑自己的脾氣,心甘情願為他做了那麽多妥協。
作為被分手的那一方,她很生氣,很傷心,但也已經想明白,已經選擇放棄。
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就是失戀。
人這一輩子,又不是只談這一場戀愛。
桑枝對薄敘說了這麽多,越說越清醒,最後想給自己過去這三年還有說的這段話來個結案陳詞,剛準備開口,下巴倏地被薄敘捏住。
剛剛的他,沉默聽了那麽久,都沒什麽反應,現在卻用長指箍着桑枝的下颌,掠奪般的吻她的唇。
桑枝還沒意識到自己剛才自己坐在薄敘身上話裏話外卻都是另一個男人到底意味着什麽。
直到被他刻意咬疼唇瓣。
桑枝感受到唇上細微的疼痛,皺起不明的眉,眼眶生出朦胧霧氣,呼吸不穩,神色無辜。
唇瓣分開微毫,薄敘單臂摟着桑枝的腰,氣息撩人,隐含着他心內萬般的克制。
他說:“我并不想聽你和他的戀愛故事。”
因為他會嫉妒,會吃醋,他做不到此刻抱着她親吻她的人是他,她卻還在想着別人。
是占有欲使然。
薄敘重新吻住桑枝,帶着一絲強勢意味。
桑枝被迫仰起細長的脖頸,指尖無措地揪住他的衣領,眼睫亂顫的時候,她聽到他的聲音:“看着我。”
“至少在這個時候,只看我。”
是命令的語氣。
卻暗藏着許多卑微。
桑枝聽出來了。
她很恍惚,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一種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