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1
chapter 21
21
桑枝重新回到住院部十二樓, 向護士臺的護士詢問過後,知曉了桑瀚明的主治醫師。
正巧,他今晚值班。
桑枝在值班醫生的辦公室門口找了一下, 找到了聞衡的姓名牌。
辦公室的門開着,桑枝禮貌敲門, 待裏面坐着的人擡頭看過來, 她輕輕出聲:“醫生你好,我是桑瀚明的家屬, 我想向你詢問一下我爸的情況。”
聞衡第一次見桑枝,思考片刻,示意桑枝進來。
“你是他女兒?”聞衡向桑枝确認他們的關系,順便指了一下辦公桌前的椅子讓她坐。
“是的。我之前一直在國外,不知道我爸動了手術。”
桑枝在椅子上坐下,神色緊張, 向聞衡詢問:“我爸是什麽病?嚴重嗎?”
聞衡先從電腦上找出桑瀚明的電子病歷,快速過一遍後, 說:“目前情況還好。你爸是心髒方面的問題, 後續還要定期檢查, 持續治療。”
桑枝完全不知道父親心髒不好, 焦急着問:“可以治愈嗎?”
聞衡搖搖頭。
桑枝的心一沉,表情明顯呆滞幾分,眼圈也瞬時紅了起來。
聞衡見她這樣, 便出聲寬慰她:“你別擔心, 只要不出現最壞的情況,你爸還是可以健康很久的。”
聞衡說得委婉, 可以健康很久,就是活很久的意思。
桑枝聽懂了, 連忙追問:“什麽是最壞的情況?”
“突發性心肌梗塞。”
急性心梗會致死,并且無法預料什麽時候會發生。
它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知道随時會爆炸,卻沒有任何辦法。
“突發的幾率高嗎?”
“這個說不準。”
聽聞衡這樣說,桑枝不自覺握緊放在膝蓋裙面上的雙手,心髒狠狠顫動過後,盡量平緩語氣問:“我爸這個病,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聞衡再次瞧了一眼電腦,确認過後說:“一年前。他之前在其他醫院就診,三個月前轉到我這邊。”
一年前——
這一年內的事情全部快速的在桑枝腦海裏過了一遍,因為不願意被催婚,她故意留在墨爾本躲清靜,和家人的聯系就只是通過手機電話和偶爾的視頻。
“怪不得……”
此時的桑枝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整個人像被抽走許多力氣,肩膀無力塌下,怔怔道:“怪不得一年前他們開始催我相親,他們應該是在擔心等不到我結婚這一天吧。”
聞衡聽到了桑枝的低喃,略微挑眉。事關桑枝的私事,他作為醫生不便插嘴,便沒有順着她的話說什麽,只是安慰她:“不用太擔心,你爸情況目前還算好。後面要多注意心情,多休息,有什麽不舒服随時來醫院。”
桑枝愣愣點頭,半晌之後,對聞衡露出個禮貌的笑:“謝謝醫生。”
離開醫生值班室,桑枝回到病房。
VIP病房的燈暗了一半,外側的會客沙發那邊留了一盞小燈,病床所在裏側房間沒有開燈。
桑枝開門進來後,小聲關上門,走到病床那邊,看到桑瀚明還是之前看到的那副模樣,睡得很沉,面露幾分病态。
蘇绮貞則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頭依靠在桑瀚明手邊,似乎是睡着了。
這樣的畫面,看起來确有幾分夫妻伉俪情深的意味。
桑枝的腳步停頓一瞬,她其實不大懂。
很多時候她搞不懂父母之間的感情,有時候覺得他們好像感情很好,有時候又覺得一切都是假的。
約莫是感知到病房裏多出一個人,蘇绮貞緩慢擡起頭,見着回來的桑枝,還未消散的困意削減幾分。
她似乎是忘了不久前桑枝說的略顯苛刻的話,沖桑枝揚起一個微笑:“很晚了,你快回家吧。明天再過來看你爸。”
桑枝低頭往病床邊走了兩步,停下時候,表情不大自然。
“可以找護工看夜的,你不用一夜都守着。”
這裏是海城最好的私人醫院,就算不請護工,醫院也自有夜間看護的服務,她覺得蘇绮貞不必這麽辛苦。
蘇绮貞沒說什麽,桑枝又說:“你回家吧,晚上我留在這陪爸爸。”
“你爸很多情況你不了解,有個什麽需要的你不方便,還是你回去。你今天剛回來,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肯定很累。”
蘇绮貞沒有聽桑枝的,繼續勸她回家。
桑枝垂着眼睫,心緒如潮湧,複雜又緊悶。
最後,點了點頭:“明天早上我再過來。”
“外面在下雨,張嫂說你是自己開車來的,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或者就把車停在這,我叫司機來接你回家。”
“不用,我不是小孩了。下雨不算什麽。”
桑枝總是習慣性開口拒絕蘇绮貞的關心和好意,這似乎成了她一種不該有的本能。
說完話,兩個人同時停頓了一下。
蘇绮貞眼底還是桑枝熟悉的失落,她忽然心有不忍,對蘇绮貞說:“對不起,先前我不該那麽說你。”
蘇绮貞的臉上立刻閃過錯愕,面對桑枝突然的道歉,她甚至還有點無措。
桑枝則是有幾分難為情,躲閃着蘇绮貞的目光,轉身離開病房。
來的時候帶的雨傘放在病房門口,桑枝拿着雨傘,一路離開住院部大樓。
她的車停在住院部後面的露天停車場。
夜雨稀碎,雨水随風貼在她腿上,讓她後知後覺感到冷。
桑枝緩步走向自己的車,在車前收了雨傘,坐進車裏。
她透過車前玻璃望着前方,目光怔滞許久。
雨好像越來越大了。
天也很黑。
這幾年,桑枝一個人在國外,學會了獨立生活,也學會了不依賴別人,但是……
她好像還是沒長大,還是個孩子。
她還是會怕這樣天黑的雨天。
也不知怎得,桑枝的腦海裏浮現出幾年前的暴雨夜晚。
一身黑衣的男生身高腿長,撐傘走在她前面,帶她走出那個陌生的大學校園。
她記得他肩背單薄,是少年剛長成的模樣,但卻無聲給人一種安全感。
她還記得,他看她的雨傘太小,主動交換了自己的傘。
離開江市的那天,桑枝沒有帶走薄敘換給她的雨傘,那把雨傘随着他們的秘密,被留在了酒店套房。
桑枝真的挺不喜歡下雨的。
因為下雨的時候,她總會時不時想起江市的那個暴雨天。
即将要過23歲的生日,桑枝想,她也應該學着長大了。
這樣的漆黑的雨夜,她總要學會适應,不能再害怕。
點火,發動引擎。
雨水被驟然亮起的車前大燈映襯着,仿若是被分割成多塊的玻璃碎片,反射着鋒利的光。
桑枝緩慢轉着方向盤,慢慢開車,離開醫院。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車安靜停在露天停車場的路燈下面,車身被雨水無情沖刷着。
透進來的燈光隐隐照着薄敘清晰流暢的下颌線條,他單手扶着方向盤,另只手斜靠着車窗邊沿,襯衫袖口不知何時被卷起,露出手腕處光澤細膩的腕表。
秒針運作着,發出規律的咔擦咔擦聲,在雨夜裏格外分明。
薄敘沉默望着桑枝的車身披夜雨離去,擡上去的橫杠重新垂落下來,車尾燈被雨水模糊,一閃而過。
随後,露天停車場似乎就瞬時靜了,除了雨聲不再有其他聲響。
薄敘在車裏坐了很久。
很早之前,他就應該開車離開,可他發動了車子,又熄了火。
他還想再等等。
等什麽?
他可能也不大清楚。
也許是在等桑枝重新出現,也許是在等自己反複确認,剛才真的沒有看錯。
現在等到了,也确認了,真的是桑枝。
重逢的激動占據大部分胸腔,激烈的情緒翻湧,薄敘卻忽然不敢貿然上前。
他在想,桑枝怎麽了。
她是不是遇上了什麽不好的事,怎麽會在醫院,怎麽情緒這樣差,開車之前,還在車裏出神那麽久——
薄敘沉着眸,思慮過後,拿起手機給聞衡撥去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他省去了打招呼的步驟,直接問聞衡:“能不能幫我查個病人?”
薄敘很少開口尋求幫助,還在醫院值班室的聞衡突然接到這樣的電話,略顯詫異:“什麽病人?”
“病人家屬姓桑,是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
聞衡:?
“你問我醫院住院部有幾個病人姓桑我還能稍微查一查,你問我病人家屬……”
聞衡差點笑了:“就算是搜索引擎,你這麽模糊搜索也搜索不到任何結果吧?”
“那你能查到有哪幾個病人姓桑嗎?”
“海城那麽大,桑這個姓倒是不多。我這裏就有個姓桑的冠心病患者,他女兒剛才還來問過情況。”
說到這,聞衡微定片刻,想起薄敘前面說的話,“看着,似乎好像确實是跟你差不多大。”
沒有什麽緣由的,薄敘就能确定聞衡說的就是桑枝。
呼吸略作停頓,喉結滾動一番,他問:“她還好嗎?”
“還好,心髒方面的問題。術後情況還算樂觀。”
聞衡以為薄敘問的還是病人,便回答了一句,卻聽到薄敘低沉的聲音:“病人的女兒,還好嗎?”
聞衡:“……?”
反應片刻後,他意識到什麽:“她是你朋友?”
薄敘遲了一會,才應一聲:“只是認識。”
算不上朋友,可以稱作是校友,曾擁有過的另一種更親密的關系,是秘密,不能提。
所以,他們就只是認識而已。
聞衡畢竟比薄敘年長十歲,都是從年少階段走過來的,他很快就嗅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從小到大,他什麽時候見過薄敘這個樣子,這麽模糊詢問一個人,還關心她還好不好,聲音再淡定,都能聽出他隐藏的緊張和關心。
聞衡一下子就猜出了什麽,不過他沒多問什麽,給足了薄敘醞釀下一句的時間。
很快。
“你值班到明天幾點?”
“怎麽?”
薄敘望向前方,發覺人的貪心永遠都是這樣不可捉摸。
沒有再見過桑枝的四年時間裏,他的心可以平靜如水,默默等待每一次有可能的相遇。
可是只要重新見到她,哪怕是一個側影,哪怕相隔很遠,他都忍不住想再見她一次。
他的心,實在太輕易被她撥動。
曾經被努力壓制下來的不甘,像突破禁锢一般從身體裏冒出來,瘋狂叫嚣。
他想見她。
很想。
他不願再等待命運的眷顧。
他要自己制造機會。
“最近會降溫,薄一璇在你那邊沒有衣服。”
薄敘眼睫微動,對手機那邊的聞衡說,“明天早上我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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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一夜的雨,在天邊微亮的時候緩慢停歇。
城市濕潤,風一吹,枝頭樹葉往下滴落未幹的雨滴。
清晨七點。
十二樓的住院部已經開始逐漸忙碌起來,病人家屬們差不多都醒了,護士們正在準備交接班。
整個住院區不再似昨夜那般安靜。
聞衡在值班辦公室裏整理昨夜的一些病歷資料,正面對着電腦屏幕,仔細記錄病人情況。
門口響起敲門聲,他沒擡眼,輕聲說了一聲:“請進。”
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随之一個印着卡通圖案的小型行李箱被放到辦公桌旁邊。
聞衡餘光瞥見,擡頭,果不其然看見薄敘的臉。
比起聞衡值班一夜沒睡,薄敘看着更像是一夜沒睡的那個人,微垂着眼,望着聞衡,眼底有幾分熬夜過後的黑沉。
“還真的來送衣服了。”聞衡笑一聲,繼續在鍵盤上打字,輸入最後一條要記錄的東西。
“嗯。”
薄敘輕應一聲,站着,沒有急着走。
聞衡輸入完,後背倚向椅子靠背,視線從薄敘手中拎着的牛皮紙袋上掃過。
圓滾的包裝,似乎包裹着許多熱氣。
他似笑非笑的:“這什麽?給我送的早餐?”
沒等薄敘回答,聞衡就笑着說:“那個女孩昨晚就回去了,不知道早上會不會過來。你這份早餐,大概送不出去。”
薄敘知道桑枝昨晚已經回去,他現在過來,只是想碰碰運氣。
或許,他在這能剛好碰到她,像一個意料之外的巧合,說一聲:“好巧。”
既然聞衡已經猜測出大半,薄敘也就不再遮掩,問道:“她平時都什麽時候過來?”
“不知道,昨天我第一次見她,聽她說,她好像是昨天剛回國。”
說到這,聞衡忽地想起什麽,挑起眉毛,看着薄敘:“她該不會是從墨爾本回來的吧?”
薄敘的臉上不露任何聲色,只當自己沒聽到聞衡的調侃。
桑枝不在醫院,他也就不再多留。
他把手中早餐放到聞衡桌上,說:“早餐給你。”
然後準備走。
“等一下——”
聞衡哪能這麽容易就放薄敘走,趁機抓着他問:“你和那個女孩什麽關系?如果只是認識,也沒必要這麽一大早來送早餐。難道她真的是從墨爾本回來的?你每年去那邊,就是因為她?”
薄敘神色淡淡,不作言語。
一副随便聞衡怎麽問,他就是不回答的表情。
聞衡還算了解薄敘,對他和桑枝的關系開始放心大膽的猜測:
“你們是同學?”
“朋友?”
“初戀?”
“前任?”
“或者說,她是你的暗戀對象?”
暗戀對象幾個字,讓薄敘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細微變化。他微擡眼睫,漆黑的眸子定定看了聞衡幾秒後,轉身欲走。
聞衡則是再次叫住他:“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你不說我也不強迫你。就是有個事,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
“你關心的那個女孩,她的父母好像在給她安排相親。”
薄敘瞬時看向聞衡,眉頭稍蹙,眼眸深斂幾分。
他第一反應是覺得不大可能。
桑枝怎麽會相親?
“你怎麽知道她父母給她安排相親?”
“昨晚她自己透露的,要是我早知道你和她認識,我就多問幾句了。”
聞衡看上去并不是在開玩笑。
薄敘站定在原地,思緒一下有些亂。
這四年裏,他一直無從知曉桑枝是否已經恢複單身,也許她還在和梁沉交往,也許已經分手,也有可能已經換過幾任新的男朋友。
他對她近況的了解,全都來自于她時隔兩三個月才會更新一次的微博。
就像是完成某種任務,桑枝會隔一段時間上傳一些照片,那些沒頭沒尾、沒有多少解釋的照片,更像是她的一些生活碎片。
在校期間拿過幾個設計大獎,設計的作品參加過很多有名氣的比賽,放假休息的時候也有去很多地方旅游。
畢業後留在墨爾本,入職新公司。
與同事們在秀場拍了一張合照,照片裏,她笑得很開心。
這四年的記錄,很亂又好像全都有跡可循,但是唯獨沒有跟感情相關的東西。
從前張揚驕傲的女孩,好像已經不喜歡向這個世界炫耀自己的愛情。
薄敘心潮翻湧,恍惚過後,忽地意識到,現在桑枝的父母在給她介紹對象,那麽就說明,她現在還沒有男朋友。
想到這,他的呼吸倏然緊滞幾分,感覺貧瘠的自己好像終于抓住了什麽。
三年又四年。
他等得已經足夠漫長。
他不想再浪費一分一秒,更不想錯過每一次的可能。
薄敘眸色暗沉,定定望着聞衡,向他确認:
“她真的在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