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葳蕤舊日行其三
“鄧先生中氣十足,顯然不像是負病在身。我實在是不願再同你有糾葛。”最後一句話他說的很輕,卻恰好清楚地落在鄧韶音耳中。
先前初見時的激動、落寞與不解漸漸平息,鄧韶音記起自己來求醫之事,一咬牙,殷切地軟語懇求:“林……林谷主,我已做了靖晏少将,将士間瘟蠱橫行,拜托你前去行醫。”
“靖晏少将,”林青釋翻來覆去念了兩遍,神色驀然冷凝下來。
“好一個靖晏!”他輕叱道。
鄧韶音身子晃了一晃,險些踏入陣外的險境,他臉色蒼白,勉力維持鎮定:“林谷主,我奉命鎮守京城,請你……”
林青釋斷然打住他的話:“藥王谷的規矩是從不外出行醫,你不會不知道吧?”
他放緩了語調:“京城神醫甚多,鄧将軍何必苛求我一個雙目已盲、沉疴加身的廢人。”
“不,不是的!”鄧韶音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有些慌張地住了嘴。
他艱澀道:“你不是這樣的。”
林青釋只是靜默地抿緊了唇。
“我本來也沒想到是你,只是帶了些俗物。”鄧韶音擡了擡手裏的箱子,清脆的金石交擊聲,許多珍貴名器都裝在那裏面。他打開取出一顆青碧色的珠子,在微陽下剔透如雪,曳動着清光萬千:“我想這個你會喜歡。”
“凝碧珠。”他道。
林青釋神色微動,唇畔似乎緩緩浮現出一絲極溫柔的渺遠笑意,卻很快淡下來:“人都不在了,還要它做什麽。”
“幽草,回去罷。”他攏進了領口,轉身輕輕落下一句。
“谷主!”幽草卻驚恐地拽住他衣襟。
不用她開口,林青釋感覺到空氣中隐隐流露出的殺氣:“呵,經年不見,鄧将軍一言不合便要拔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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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過如此。”他冷笑着,将幽草護在一側,心中暗自警覺。鄧韶音是他當年的戰友,那時身手只比他稍遜,如今想來已是伯仲之間。他唯一的兵刃——渡生劍卻并不在身邊。
他冷冷道:“鄧将軍,你應當知道,你制住我也是無用。倘若我不是心甘情願,你的軍士便永遠不會好。”
他續道:“便是我暗中塗改藥方中的幾處,你也無從發覺。”
“這我自然知道。”鄧韶音微垂着頭,有思刀的刀刃垂落指向地面,“林谷主,我不會對你動手。”
“若你執意不肯,我便只有在此自刎。”他提起衣衫豁然跪下,唰的一聲,有思刀如一泓秋水掠過,抵在他的頸部。
“你!”林青釋恨聲。
話音未落,幽草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鄧韶音毫不猶豫回手便是一割。
“住手!”林青釋聽着刀落聲音的方位,面沉如水,點足掠出,起落間搶到他身側,連指止住了血,重重地哼一聲:“恭喜啊靖晏将軍,你贏了。”
在最後口腔裏血腥味轟然炸開的時候,鄧韶音看見的是白绫後面居高臨下、卻滿含痛色的眼眸。
就這樣,他賭上所有的情分,賭上對那個人的了解——不論生死輾轉,不論是望安道長還是林青釋,這個人總有些是沒有變的,他依舊月朗風清,見不得死亡發生在面前。他終于把藥醫谷的神醫帶回了軍中,解了燃眉之急。
那時候的局勢實在是不容他有第二種選擇,京城裏和樂安居的百姓不知道,他卻了解地清清楚楚,七年前落幕時分未曾消解的禍患,終究會卷土重來。弗論何時,行于何屆,京城的三萬靖晏軍絕不能因病失去戰力。
——只怕,在林青釋的心中,他已經因為日日的殺孽淪落到無間地獄裏去了吧?
雖然日後林青釋決意周游行醫,他們年年會面,關系略有冰釋,他卻清楚地知道,那人對他只是憐憫和憎恨這兩種極端的情感,再無一絲一毫從前的相照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