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生日
生日
半個月後，周六。
辦好出院手續，遲野抱着遲晨希走出醫院，剛走出大門，褲兜裏的手機便震動響起。
把遲晨希放在路邊樹蔭的長椅上，遲野摁下接聽鍵，游鳴朗聲：
“你今天有事嗎？”
“我剛帶小希辦完出院手續，約好了明天帶她去敬老院看外婆。”
遲野說。
“怎麽，找我有事？”
“有是有，但至于具體是什麽先不告訴你。”游鳴笑，“你帶着小希往前走就知道了。”
遲野皺眉：“你在執行機密任務麽？搞這麽神秘。”
“哎呀，驚喜說出來還叫驚喜嗎？”
游鳴笑着催促，低聲道：
“你只管大膽地往前走就好，你男朋友我這麽光明正大的人兒，會騙你麽？”
“嗯。”
“怎麽？”游鳴挑眉，“你還真覺得我是什麽欺世盜名的騙子吶？”
“欺世盜名沒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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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野淡淡。
“頂多算招搖撞騙吧。”
“那你說說看，我騙什麽了？”
風聲過耳，聽筒傳來絲絲雜音，遲野徐徐。
“我的心。”
“……”
“同桌吶——”
沉默片刻，電話那頭游鳴的聲音才堪堪再響起。
“我今天才發現，你不是悶騷，你是真騷。”
“開屏的孔雀，彼此彼此。”遲野回敬。
握着手機，游鳴哈哈一笑。
“哈哈……那我們還真是臭豬頭碰着爛菩薩——臭味相投。”
“好了。”
話鋒一轉，游鳴沉聲：
“你帶着小希往萬達那邊走吧，我在路口等你。”
見遲野再次輕輕把自己抱起，卻沒有往筒子樓走，反而抱着她往反方向的路口走，戴着口罩假發在遲野懷裏蜷成一團的遲晨希探頭。
“诶……哥哥，我們不回家嗎？”
“嗯。”
遲野輕輕。
“哥哥先帶你去見一個人。”
“哥哥這麽着急去見的人……”
遲晨希好奇，葡萄似的圓眼珠滴溜溜地一轉。
“難道……是哥哥的女朋友？”
“你這丫頭。”
遲野無奈，把懷中瘦骨嶙峋的遲晨希抱得更緊。
“小腦瓜子一天天都在想什麽呢。”
遲晨希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哥哥你不否認的話，小希可以理解就是默認了哦？”
“你從哪看出來哥哥着急了？”遲野問。
“因為哥哥你走得很快呀。”
趴在遲野肩膀上，遲晨希眨了眨眼睛，把兩根食指并在一起。
“哥哥你平時的步伐都是有條不紊的，這可是小希第一次看見除了我進手術室外，哥哥第一次邁這麽大的步子呢。”
遲野微怔。
……原來想見一個人的心思這麽明顯麽？
不知不覺，十字路口出現在眼前。
遲野擡頭，看見斑馬線那頭有人正向他招手。
意氣風發的少年站在紅綠燈下，他今天沒穿校服，穿着米色的夾克衫與深灰色工裝褲，胸前挂着Gi的狗牌項鏈，前段時間乖乖取下來的香槟色耳釘今天又重新戴回了左耳。
見遲野穿過川流不息的人潮向自己走來，游鳴把手揮得更歡。少年眉目舒朗，笑意誠摯。
街邊泛黃的梧桐葉把陽光分割成綽綽光影，車水馬龍的喧嚣在這一剎那悉數化為晚風與星光。
見到游鳴，遲晨希看起來也很高興，她眼睛一亮，激動地叫出聲：
“游鳴哥哥！”
“哥哥，”遲晨希眨眨眼，“你也是來慶祝我出院的嗎？”
“是啊。”
游鳴笑。
“哥哥當然是來慶祝咱們小希今天出院的。”
“而且，”游鳴伸手輕輕摸了摸遲晨希頭頂的假發，“哥哥沒有記錯的話，今天是不是還是小希的十二歲生日啊？生日快樂哦小希！”
“诶——哥哥你怎麽知道的？”
遲晨希歪了歪腦袋，臉上露出疑惑。
“這個嘛——”
游鳴把食指貼在唇邊，神秘地眨了下左眼。
“因為哥哥是光之超人，所以當然什麽都知道。”
“我來抱會小希，你也歇會吧，一會腿壓麻了。”
上了的士，見遲野仍舊把遲晨希抱在懷中，游鳴道。
“不用不用……”
從遲野臂彎中掙脫，遲晨希驕傲地仰起小臉。
“小希可以自己坐着的，而且我還會自己系安全帶呢！”
“好。”
拗不過遲晨希，遲野最終還是把她放在二人中間，并且仔細替她系好了安全帶。
*
的士在萬達門口停下，見游鳴也沒解釋，只是自顧自地抱着小希往前走，遲野問：
“去哪？”
“馬上就到了。”游鳴笑，“給咱小希妹子留點驚喜跟懸念嘛。”
看着逐漸映入眼簾的火紅招牌，遲野挑眉。
“……海底撈？”
“嗯呢。”游鳴點頭。
“雖然不知道你先前有沒有來過，但至少你應該還沒帶小希來過吧？”
遲野沒說話，算是默認。
在遲野把小希重新抱回自己懷裏時，游鳴趁機摟住了他的肩膀。
見遲野眼中閃過驚詫，游鳴卻沒放開，反而摟得更緊。
“傻愣着做什麽，走啊。”
游鳴笑。
“小希不是希望咱倆關系好麽？”
“鳴哥野哥，這裏！”
二人方才走進海底撈，遠遠瞧見了他們，一桌靠窗的座位上便瞬間有人起立朝他們激動而賣力地揮手。
待二人坐上餐桌，早已餓得饑腸辘辘卻不敢動筷的祁岳忍不住咕哝：
“……老大還有野哥，你倆可算來了，再不來黃花菜都快涼了。”
“不是說我還要去再接個小妹妹，讓你們等不及的話先吃麽？”游鳴道。
“話是這麽說，但老大你沒來，咱們哪敢啊？”陳誠說。
“就是！”
祁岳用力點頭，仿佛深以為然。
“……我今天沒吃早飯都快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剛才拿起筷子就差點被副班罵死，如果不是因為趁着她剛剛去洗手間了，我還不敢跟老大您說呢。”
祁岳一邊往鍋裏下蝦滑，一邊委屈兮兮地抱怨。
游鳴拿來兩條圍裙分別遞給遲野和遲晨希，遲野原本想幫遲晨希系好，卻被後者舞着小手一本正經地拒絕。
“哥哥不用……小希能夠自己穿好的！”
“別太為小希擔心了。”
從小料區回來，游鳴把手裏端着的兩個果盤放在桌上。
“小孩子也總歸是要成長的，你這個做哥哥的不可能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啊。”
從洗手間回來，看見遲野身側坐着的遲晨希，明明自己背着手有些吃力，卻依舊執意不讓遲野幫忙自己系圍裙背帶，宋時宜坐到她身邊，三下五除二便幫忙系好。
“班長，這是你妹妹嗎？長得真可愛！”
“嗯。”
遲野應聲，提起遲晨希他眼中便泛起溫柔的漣漪。
“她叫小希。”
遲晨希主動向宋時宜打招呼，露出一排整齊的牙。
“漂亮姐姐好，我叫遲晨希，是遲野的妹妹，姐姐你可以叫我小希～”
看着眼前瘦骨嶙峋卻笑容燦爛的小姑娘，宋時宜眼神憐惜，極其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小希真乖，嘴真甜，将來肯定和你哥哥一樣優秀。”
“鳴哥，上次燒烤攤你不許咱們喝酒，今天吃海底撈總不能再不配酒了吧？”
所有的菜上齊，阮夏笑着起哄。
“是啊，而且今天還是咱小希妹子的生日，氣氛怎麽能不high起來？”祁岳附和。
“不學好。”
游鳴抱臂，眼鋒微斂，眸中卻含着張揚肆意的笑。
“你們這樣混，看看等會遲野這個兄控怎麽對付你們？”
“哈哈哈……”
阮夏哈哈大笑。
“鳴哥，你這麽說可不厚道了，要是咱們都是狐朋狗友，那你跟野哥不也跟咱們一樣？”
“對，那個詞怎麽說來着？”祁岳托腮。
宋時宜淺笑：“沆瀣一氣。”
王雨晴探頭：“蛇鼠一窩？”
楚一楠搖頭晃腦：“Nonono……應該是狼狽為奸。”
游鳴：“……”
“小希妹子。”
不理會衆人興高采烈的起哄，游鳴轉向夾在他跟遲野中間的遲晨希，問道：
“你同意這幾個怪哥哥喝點啤酒麽？”
“可以呀，只要我哥哥開心就好～”
遲晨希說着，瘦削蒼白的小臉上綻出一個燦爛的笑。
“喝點吧。”
見游鳴詢問的目光最後落在自己身上，遲野擡眸與他對視，淺金的燈光落他雪白的襯衫上，也流淌在他的漆黑的眸中。
“小希高興。”
“好。”
游鳴回過身。
“那說好，這兩瓶啤的喝完就結束，誰也不許再加。”
“好耶！今天晚上不醉……啊不是，誰醉了誰是小狗！”
“鳴哥威武！”
“幹杯！”
見宋時宜跟楚一楠找服務員多加了瓶蜜桃味的RIO，黎書衍道：
“你們女孩子喝什麽酒呀？”
“怎麽？你也想喝啊？”
給自己斟滿一杯，楚一楠挑眉。
“我們等會有家長來接，并且咱們三個可也都成年了，為什麽不能喝？哪像某人還是十七歲的小弟弟～”
黎書衍：“……”
“我從來不喝是因為酒精過敏好嗎，再說了，我這不是妥妥的三好青年？”
感覺自己被輕視，黎書衍怒道。
“哦，知道。”
輕啜一口雞尾酒，楚一楠點點頭，眼皮微擡。
“吃好、睡好、玩好嘛。”
“……”
*
酒過三巡，海底撈也吃得七七八八，而這一整頓晚飯，遲晨希臉上的笑容就沒有間斷過。
因為游鳴的提前反複叮囑，大家從頭到尾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過遲晨希罹患的疾病，仿佛在此時此地，她不是一個被病魇纏身、經常痛苦得整宿睡不着覺的抗癌患者，只是一個愛玩愛笑的普通小孩。
“哥哥，這個小碟子裏裝的什麽啊？”
“別蘸辣醬。”
見遲晨希好奇着，伸手就用筷子沾了點小料碟中的辣醬往嘴裏送，遲野連忙攔下。
“你不能吃這些辛辣刺激的食物，想嘗一嘗的話就吃哥哥夾到你碗裏的，這些菌類蛋肉含有蛋白質跟微量元素，對你康複有幫助。”
“啊——”
見遲野神情嚴肅，從始至都只讓自己在清湯鍋裏撈指定的那幾種菜，雖然遲晨希其實壓根吃不下多少，依舊日常主要靠營養液果腹，可沒有如願嘗到自己想吃的東西，遲晨希依舊撅着小嘴。
“……哥哥壞。”
“小希乖哦。”
聽見遲晨希噘着嘴的小聲嘟囔，游鳴笑着解圍。
“你哥哥也是為你好，只有乖乖聽哥哥的話你的病才能好得更快，這樣你以後就能天天跟哥哥姐姐們玩哦。”
“小希當然知道，可是我也……”說着，遲晨希垂下頭，聲音随之低沉，“只是想象其他小朋友一樣罷了……”
眼淚奪眶而出，順着遲晨希的臉頰滑落，泅濕她的衣領。
等反應過來，遲晨希連忙轉過頭用手去擦，生怕被身旁的遲野看到。
遲晨希的聲音輕輕，可在場衆人卻都放下了正在齊齊碰杯的酒杯，神情複雜地看着眼前這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
就在衆人緘默着，原本觥籌交錯的熱鬧氛圍也霎時安靜，游鳴卻朝站在不遠處的工作人員使了個眼色，幾個海底撈員工瞬間拿着燈牌從四面八方環圍了過來。
“和所有的煩惱說拜拜，和所有的煩惱說拜拜～”
“親愛的親愛的生日快樂，每一天都精彩——！”
把工作人員用推車送上來的慕斯蛋糕放在桌面上拆開，游鳴插好象征着“12”的生日蠟燭。
“小希，十二歲生日快樂！”
十三班衆人齊聲。
游鳴掏出zippo打火機點燃了生日蠟燭，宋時宜則笑吟吟地把皇冠帽子整理好，輕輕戴在遲晨希頭上，溫柔道：
“小希，快來許願吹蠟燭吧！從今往後你也是小大人啦！”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蕪湖！”
遲晨希閉眼許願，在她用力把蠟燭吹滅的那一剎那，現場包括周圍的工作人員在內，全部響起了雷鳴般的歡呼與掌聲。
“哥哥……我能不能吃一口，就一口。”
吹完蠟燭，看着游鳴正在分蛋糕，遲晨希用力咽了咽口水，向身側的遲野問道。
見遲野沒說話，遲晨希連忙扯着他的衣袖小聲道：
“沒、沒事……小希不吃也沒關系的，哥哥你別再生氣了，我以後不會再不聽你的話了……”
“好。”
遲野說着，道謝接過游鳴遞來的蛋糕，抹掉不易消化的奶油，把它放在遲晨希的盤中。
“诶、哎……？”
見遲晨希愣怔，小臉上滿是愕然，遲野沉聲：
“哥哥不是不想讓你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甚至……哥哥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擁有一個幸福快樂的童年……”
“……是哥哥不好，沒有說話算話。”
“哥哥，你眼睛紅了。”
看出遲野低垂的眼睑下發紅的眼眶，遲晨希伸手去摸他濕潤的眼角。
伸手把妹妹緊緊摟在懷裏，感受着遲野起伏的後背，遲晨希小大人似地，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莞爾一笑。
“哥哥別哭，小希最喜歡哥哥啦，會一直一直陪着哥哥的～”
“……胡鬧。”
趁着與遲晨希相背，遲野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淚痕，可即便他已經竭力壓抑，喑啞的嗓音依舊出賣了他。
“……你怎麽能一直陪着哥哥？你以後也會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男孩，你會和他在一起戀愛，最後步入婚姻的殿堂。”
“那小希以後就不結婚呗。”
雙手抱臂，遲晨希噘了噘嘴，小小的臉上寫滿了不在乎。
“而且，這世上哪還會有比哥哥對我更好的男生？”
都被遲野和遲晨希之間真摯的兄妹情感動，在場衆人無不沉默，尤其是宋時宜和王雨晴兩個女生，更是頻頻拿紙巾擦眼淚。
“哎呀哎呀。”
黎書衍上前拍了拍遲野的肩膀，戲谑：
“野哥，你們別再兄妹情深啦，我們這又不是什麽催淚電影。而且怪力萌妹已經哭完一包紙巾，連為了見你專程化的妝都花了，你們要再這樣下去，等會她就要變醜八怪了。”
“去死吧……你才是醜八怪！”宋時宜飛起就是一腳。
*
在打打鬧鬧中，這頓海底撈生日會嘻嘻哈哈地過去。
背着遲晨希回到家，今天一天玩得實在太累，上樓梯時遲晨希便已趴在遲野背上沉沉睡去。
遲野把遲晨希小心翼翼地放在收拾幹淨的小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在遲野走到窗邊準備拉窗簾時，卻見樓下的夜色中，有一個人影站在橘黃的路燈下，正向他不斷招手。
遲野定睛，發現對方果然是游鳴。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響，遲野把它從口袋中掏出，摁亮。
【社會主義接班人：快下來！】
【三分星野：幹什麽？】
【社會主義接班人：你下來不就知道了？快來哦，一定快來！】
【三分星野：好】
臨走前，遲野回身，再次替遲晨希掖了掖被角。
借着滿月灑下的清輝，遲野靜靜端詳了遲晨希的睡顏一會，或許是做了什麽美夢，她孱羸的小臉上仍然挂着淺淺的笑。
反鎖好房門背上書包，遲野下了樓，他方才走出筒子樓，早已在底下等候多時的游鳴便立馬迎了上來。
“怎麽樣，小希今天是不是很開心？”
“嗯。”
“……那就好！”
像是西西弗斯的巨石終于落地，游鳴捂着胸口長籲一口氣。
“自從上次小希和我說希望你能有好多好多朋友起，我心裏就一直惦記着這件事。”
“不過……我就說今天一定會給你一個驚喜的吧？”
伸手搭住遲野的肩膀，游鳴洋洋得意，淡淡的酒氣帶着吐息的溫熱，附在遲野耳尖調侃。
“畢竟像我這麽完美的男朋友，可是打着燈籠都沒處找的～”
游鳴本只是借着那一絲絲酒勁，壯着膽子開玩笑。
因為知道遲野會像往常一樣損他，說他臭屁自戀甚至翻白眼，所以說完這句話後，游鳴仍是笑嘻嘻，甚至已經在腦海中盤算起等會到底該接什麽話，或者要不要幹脆再反損回去。
出乎游鳴的意料，沉吟片刻，遲野卻輕輕應了一聲。
“嗯。”
“你最好，天下第一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