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百日誓師
百日誓師
遲野和游鳴趕到學校，正好趕上下午第二節化學課。
無論小考大考，每次考試結束，李良俊都會對着電腦很認真地把全班同學的各科成績做好量表，并且繪出趨勢變化折線圖一一分析比對。
但比起注重成績，李良俊在記錄十三班學生們的日常生活上花了更多的心思，他不光記錄了每位學生的家庭住址、父母聯系方式，還有生日等基本信息，更是把他們每天的狀态，尤其是遇到的麻煩打出表格，記得清清楚楚，按照他們的需要及時給予家訪與家長溝通，或是金錢貸款，甚至心理輔導上的援助。
預備鈴響起，李良俊夾着例卷走向十三班，他剛擡手推門，便迎來一頭亮晶晶的禮花。
李良俊還沒反應過來，在宋時宜的帶領下，十三班同學拍着手，教室裏響起歡快悠揚的歌聲。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李老師，生日快樂！”
在臺下同學們不住的鼓掌歡呼聲中，李良俊走上講臺，他放下手中的卷子，溫和的目光掃過臺下一張張洋溢着青春歡笑的臉龐，目光最終停在了講臺上放着的蛋糕上。
但李良俊還沒來得及說話，宋時宜便已率先：
“起立。”
一向面對學生面不改色，臉上幾乎無時無刻都帶着和煦微笑的李良俊一怔，宋時宜走出座位，站在教室走道上朗聲：
“李老師，您帶我們畢業班本來就很辛苦，尤其是教我們這些被其他老師避之不及的差生，甚至瞞着我們生病也要繼續上課，所以我們想借着您今天過生日，向您說一句辛苦了。”
“……李老師，您辛苦了！”
見同學們自發地紛紛朝自己鞠躬，李良俊一怔，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微微濕了眼眶。
“李老師。”
宋時宜和遲野走上前，宋時宜說着，拿出一封信遞給李良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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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用再瞞着我們了，我們班的同學已經知道您體檢查出來胃部有腫瘤，但是您因為怕擔心影響了我們高三最後的沖刺複習而選擇保守治療。”
“這是簽有我們十三班全體同學簽名的聯名信，我們希望您能謹遵醫囑，按照醫生的建議盡早切除腫瘤病竈，根據分析結果再進行進一步的治療。”
“……謝謝你們。”
從感動中回過神，李良俊接過宋時宜遞來的信仔細閱讀了起來，看完後，他把這封信重新折疊收好，看向臺下全部注視着自己的十三班學生，鄭重道：
“老師知道你們的心意，但你們的高三只有一次，現在又已經到了最後最為關鍵的沖刺階段，現在換一個新的老師對你們的複習肯定會造成影響，老師不希望因此耽誤你們人生最重要的一場大考。”
“可生命也只有一次，您在班會課上教過我們，生命誠可貴，無論何時都要先确保自己的健康，沒有身體作為保障，1後跟着的再多0也沒用。”
宋時宜緩緩，語氣卻很堅定。
“是啊李老師，不能因為我們而耽誤了您最佳的治療時間。”
就在大家紛紛附和宋時宜的說法時，劉博文忽然舉手探頭：
“李老師，您不會像我一樣害怕做手術吧？”
教室裏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十三班內原本略有沉重的氣氛瞬間變得活躍。
“哈哈哈……劉博文你真的每次都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咱們李老師可是都能把我們這群爛泥扶上牆的超人，怎麽會怕這麽一點小傷痛呢？”
在帶十三班的第一天起，李良俊就設了上課不用舉手，可以直接站起來發言的班規，故而整個一高或許也只有十三班的大家才能這麽暢所欲言。
祁岳也跟着冒泡。
“是啊李老師，早發現早治療。我媽媽前不久也查出來乳腺結節，做了钼靶和穿刺之後發現是良性，現在都已經快調理好啦。老師您就放心去醫院，沒準過個一個多月就回來了，還能繼續帶咱們到高考考場呢！”
在十三班同學們此起彼伏卻又格外真摯的歡笑聲中，李良俊深吸一口氣，平複心中泛起的酸澀卻幸福的漣漪，在十三班熱切的目光中點頭。
“……好，老師聽你們的，等和你們的新班主任做好交接工作，就去醫院做手術，然後再早點回來繼續帶你們上高考考場。”
“不過呢。”
李良俊話鋒一轉，他仰了仰頭，借機把眼眶中的熱淚逼了回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道：
“你們可不要想着老師不在的這一個月偷懶，老師住院期間也會随時向新老師打視頻電話詢問你們每一個人的情況，可千萬不要想着劃水鑽空子哦。”
“放心吧老師。”
坐在第一排的顯眼包黎書衍拍拍胸口。
“您不在的這段日子裏，我作為紀律委員會監督好大家的。”
“哈哈哈……”
教室裏又響起一陣能夠歡笑，如果不是李良俊拍手示意不要吵到隔壁班上課，十三班同學們的笑聲都能掀翻屋頂。
“……黎書衍，你這算是孫悟空守蟠桃園，監守自盜啊。”
哄笑過後，李良俊走上講臺開始板書起一模的答案，在他放下粉筆後看向遲野，道：
“你們的心意老師領了，但老師不喜歡吃甜食，所以這個蛋糕就由遲同學你和宋同學一起，等會下課後分給大家吧。”
“大家別難過，老師向你們保證，三個月後高考結束後的畢業典禮上，老師一定請全班同學吃大餐！”
“好了，老師很謝謝你們的心意，也會按照你們說的及時去醫院動手術，但今天咱們課上，一模試卷還是要講的，大家把精力都放到學習上來。”
看出來同學們雖然竭力壓抑着，但在知道了他生病的消息後心中難免為自己擔憂。
看着這群真心實意關切自己的學生，李良俊心中既溫暖又不忍，于是轉移開話題，把蛋糕拿到一旁後，用手裏的例卷拍了拍講桌。
“這次一模咱們班考得很好，但正所謂勝不驕敗不餒，最後這三個月大家要繼續保持良好的學習狀态，再接再厲。”
“李老師您放心，咱們班現在大家可喜歡學習了。”
知道李良俊心中所想，陳誠善解人意地岔開話題。
“是啊是啊。”祁岳忙不疊地點頭，“畢竟誰能拒絕打臉的快樂呢！”
李良俊：“……”
“祁岳你這家夥瞎說什麽呢？李老師等會又要生氣了。”
見李良俊一時無語，王雨晴連道。
“李老師，那個……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面對王雨晴苦思冥想地努力找補，李良俊擺了擺手，微微笑道：
“老師知道你們的想法，其實你們這麽想也沒錯，畢竟人生活在這個社會上或多或少都會面對比較，雖然老師一直以來都提倡與人為善，但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老師念書的時候一直念的師範，畢業了之後也一直在幹老本行，所以可以說雖然比你們年長了十來歲，卻一直活在象牙塔裏，所以有些時候也要向你們學習。”
在十三班同學們真摯明亮的目光中，李良俊的視線逡巡過全班同學，語重心長：
“不過，老師還是更希望你們能記住，無論何時學習都永遠是為了自己。”
“現在是一個終身學習的時代，因此學習從來不是為了應付家長老師或是其他任何人，所以，就算暫且由新老師來帶你們，你們也要像我在時一樣，一如既往地好好學習，互幫互助。”
“好！”
喊聲震天，十三班同學齊齊點頭。
*
“……十八歲，正是最朝氣蓬勃的年紀，正如古詩所喝，‘少年自有淩雲志,不負黃河萬古流’。願你們永遠風華正茂，永遠大步向前，永遠擁有少年的無憂無慮，無懼無畏，赤子之情，永不更改，在高考考場上以筆為劍，斬破樓蘭，高歌猛進！”
翌日，成人禮暨百日誓師，主席臺上的楊主任一如既往地念着陳詞濫調。
“啪啪啪——”
主任講話完畢，接下來是家長代表發言，趁着還沒輪到遲野上臺講話，游鳴扯了扯站在自己前面的遲野的衣角，借着校服寬大的外套袖子塞給對方兩顆糖。
“……你緊張的話吃顆糖就好了。”邁步湊近了一些，游鳴小聲。
“好。”
沒有辯解自己其實壓根就不緊張，遲野應了一聲，轉而拆開鐳射紙包裝，側頭把糖放入嘴裏。
檸檬酸甜清爽的滋味在舌尖迸發，遲野退了小半步，把剩下的另一顆糖悄悄塞回游鳴手中。
“這顆你吃。”
“為什麽？”游鳴疑惑。
遲野擡手指了指嘴角，他沒說話，但反應過來對方言下之意的游鳴卻紅了臉。
——相同的味道，像接吻。
“卧薪破斧憶昔志，骞翮潛龍翥四方。辛苦磨劍十二載，氣沖牛鬥貫重霄。”
“……卧薪破斧憶昔志，骞翮潛龍翥四方。辛苦磨劍十二載，氣沖牛鬥貫重霄！”
原本給遲野準備的演講稿很長，又是成人心得又是百日誓師又是致謝感言，遲野删繁就簡，上臺精簡了許多，最後以一首詩作結，麻利地領着臺下全體高三學生完成了百日誓師。
百日誓師結束，接下來就是高三全體學生和家長一起牽手過操場上的“成人門”。
遲野沒有家長，所以下臺後便跟一直在臺下等他的游鳴一起走。遲晨希本來鬧着說要來，被遲野制止了，她現在的病情雖然得到了控制，但神母作為兒童癌王，遲野仍然不敢讓她随意暴露在人多眼雜的聚衆區。
“今天天氣真好，陽光正好，微風不燥，要是高考那天也這麽涼快就好了。”
走在去操場的路上，感受着吹拂在面頰上的徐徐涼風，游鳴感慨。
“嗯。”
遲野點頭，轉頭看向游鳴。
“有你在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氣。”
“……別鬧，這是在學校，有其他人呢。”
見遲野不顧周圍還有其他學生與家長，就想借着寬大校服的遮掩來牽自己的手，游鳴側身躲了一下。
“而且今天，”游鳴頓了下，“……我爸今天來了。”
見遲野一怔，神情随之一僵，游鳴趕忙壓低了聲音飛快解釋。
“……不是我故意瞞着你，我也是剛剛你在臺上發言的時候才收到我爸說今天要來參加我們學校成人禮的短信。”
“我也不知道他這是抽什麽風，之前一直對我不管不顧，好像沒我這個兒子似的，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扮起了好好父親，來參加咱們學校的成人禮，我也正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游鳴正抱怨着，忽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遲野順着他震駭的目光看去，便見遠處一個身着Kiton高定灰色西裝，手裏還捏着一百零八沉香佛珠的男人朝這邊走了過來。
“游鳴，成人禮快開始了，你怎麽還在這裏。”
游政嶼走上前，用沒有握着佛珠的右手來摸游鳴的腦袋，卻被後者眼神警戒地側身躲開。
“……你怎麽來了？”
像是并不在意游鳴躲閃的動作，游政嶼仍然微笑。
“我是你父親，老子來參加兒子學校舉辦的成人禮不是天經地義。”
游鳴啐了一聲，用眼神等着面前與自己樣貌酷似的男人。
“呸……不用你惺惺作态！”
就像是其他所有縱容孩子胡鬧的家長般，游政嶼的目光沒有多在游鳴身上停留，而是轉向他身側的遲野。
“小鳴，這是你班上的同學嗎？”
遲野點頭：“叔叔好。”
“小同學你好啊，我聽小鳴提起過，你應該就是他現在的同桌吧？”
游政嶼仍在笑，淡淡的金絲楠木沉香在空中浮游，不知不覺沉入遲野鼻腔。
游鳴父親的形象與遲野的想象相去甚遠，或者說截然相反，在此之前他一直把對方想象成磨牙吮血、殺人如麻、渾身橫肉，穿金戴銀的暴發戶，絕非眼前這個看似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中年男人。
“孩子不懂事，讓你見笑了。”
游政嶼走上前一步，輕薄合體的西裝衣袖向上收了一小截，腕上的百達翡麗表随着他的動作反射出冷芒。
“小同學你剛剛在主席臺上的發言叔叔都聽到了，說得很好，我聽說你應該就是年級第一吧，将來清北的苗子，把你排成這混小子的同桌也是麻煩你了。”
遲野擡眸：“您言重了，游鳴他進步得很快。”
像是并不在意遲野的話，游政嶼看向游鳴，笑道：
“看看人家多懂事，既然老師讓你們組成學習互助小組，就也別總給別人添麻煩。”
“還有，”游政嶼眼鋒微睨，“你這小辮子也該剪剪，男孩子就該像你同桌一樣短發，多陽光。”
“……我的事不用你管！”
游鳴提高了音量，他的胸腔劇烈起伏着，像應激炸毛的貓。
從始至終，游鳴眼中的敵意沒有任何消散，但在旁人看來，這幅畫面便是一個不聽話的叛逆少年與文質彬彬苦口婆心的穩重父親。
“我們走。”
像是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的臉，昔日母親痛苦的面容就在眼前浮現，狠狠丢下這句，游鳴拉着遲野的手腕轉身便走。
*
一路飛奔到操場，等混入熙熙攘攘沒人注意的人群深處，游鳴像是這才松了口氣，修長的手指揪着衣領彎腰喘息。
“你父親可能已經察覺到了。”
“……什麽？”
遲野緩緩：“我們的關系。”
“……不可能！”
想都沒想，游鳴立刻否決。
“我檢查過我的身上還有卧室，甚至包括手機ipad電腦在內的所有電子設備我都檢查過了，确認沒被安裝任何攝像頭或是監控定位設備，他要是知道除非開了天眼。”
游鳴說着自信滿滿，遲野卻皺眉：
“你怎麽會反偵察這個。”
“因為他之前真在我家裝過針孔攝像頭，把針孔攝像頭的WiFi發射器連到電視機頂盒裏。”游鳴咬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所以我每天回家之後都會用紅外測溫儀檢查一遍。”
“怎麽？”
見遲野沒說話，游鳴急了。
“你不信我？”
“不是。”
遲野搖頭。
“我也只是第六感。不過你剛剛太過激動，你父親他在商場上縱橫捭阖那麽多年，不難瞧出端倪。”
“啊……”
游鳴一驚，他顯然沒意識到這一點。
“……那怎麽辦？我是不是把你放在危牆下了？”
“不過你也別擔心……大不了我就把我的計劃提前點，高考完就直接跟他攤牌，我這些年也攢了點錢，到時候請倆保镖二十四小時保護你！”
遲野搖頭。
“我不怕。”
“為什麽？畏懼強權是人之常情，你會害怕很正常，甚至你說想因此跟我分手……”游鳴斂眸，“我……我也能理解。”
“沒事。”遲野道。
“我本來就一無所有。”
“……”
“而且，”遲野擡眸，“沒準你爹像電視劇裏演的一樣，哪天拿出五百萬拍在桌子上，讓我離開你。”
游鳴：“……”
雖然被遲野天馬行空的腦補整得有些語塞，但也正因他的插科打诨，游鳴原本渾身發冷頭暈腦脹的難受感也消退了不少。
走過成人門，成人禮結束後，回教室的路上，游鳴問：
“……如果我爹真像你說的那樣，給你五百萬，你走不走？”
“拿錢辦事天經地義。”遲野道。
“……”
“玩笑而已。”
見游鳴臉“刷”一下就白了，看着煞是有趣，遲野收了調侃，看着游鳴的眼睛正色。
“我不會拿，象齒焚身，懷璧其罪，就算簽了贈予合同也只會是顆定時炸彈，我不會拿飛來橫財。”
“而且，”遲野勾唇，“誰教我的心已經落在你身上了。”
“哈哈哈……”
游鳴一怔，見到父親後身上所有的不适都在遲野這幾句玩笑話中一掃而空。
他笑得直不起腰，擡手抹去笑出的眼淚。
“啧啧啧……我之前怎麽沒發現呢，你還有如此妙用。”
游鳴咂舌。
“看來以後咱家炒菜是不用放油咯～”
“不過話說回來。”
笑夠了，游鳴斂了笑意，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我剛剛其實在想……如果真像你剛剛說的那樣，我爹的監控無孔不入，那你打算怎麽辦？”
“地下情啊。”
遲野笑。
“想想也挺刺激的。”
“……我不要！”
沒聽出遲野話中的玩笑，在聽到這詞的那一剎那，游鳴想都沒想便一口否決。
“我以後要一直光明正大地跟你走在大街上，才不要偷偷摸摸！”
“嗯。”
瞧見游鳴小獸般執拗的眼神，遲野點頭。
“我也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