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同心鎖
同心鎖
整個寒假游鳴跟遲野都留在了外婆家,照顧外婆的衣食起居,并且帶她做了一次全方位的體檢。
體檢結果并不好,外婆不光患有高血壓高血糖和輕度帕金森,原本前年還不到5厘米的肝囊腫也長大到了将近7厘米,屬于合并腫瘤增大,醫生說已經達到了需要手術的指标。
但外婆畢竟年紀大了,身體素質不好,手術風險很大,綜合考量下來最終還是選擇繼續藥物保守治療,定期複查。
開學前臨走前,遲野雖百般勸阻,但外婆堅持把遲野送到了高鐵站。
不放心外婆一個人回去,遲野打電話叫來了護工,讓他送外婆回敬老院。
“外婆,您快回去吧,路上一定要當心。”
“沒事。”車站前人流如織,外婆用那雙關節腫大、布滿老繭的手再次握了握遲野的手,明明臨走前已經往他的行李箱裏塞了太多的土特産,但她用顫抖的手往他手裏塞了幾顆黃色的老式高粱饴,“讓外婆再好好看看我們家小野,下次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時候到了就該走……”
“外婆您別瞎說。”
外婆話音未落,遲野便開口打斷,指節施力,手背青筋暴起。
“我去寺裏求了只香灰琉璃串給您,您一定會長命百歲。”
“好好好……”
見遲野呼吸紊亂,眼神執拗,外婆笑着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那外婆就在江城等小野回來。”
“你好好學習的同時也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知道你這孩子要強,跟你娘一樣凡事都追求完美,但也不要讓自己太累了,身體最重要。”
“好。”遲野點頭。
“我答應你外婆,您也要保重身體。”
看了眼手機見時候不早,游鳴道:
“還有十五分鐘高鐵就要發車了。”
遲野:“外婆再見。”
游鳴跟着揮手:“外婆再見。”
“好。”外婆笑,眼角擠出幾條皺紋。
“下次過年也再帶你同學一塊回來吧。”
“外婆再給你們做年夜飯。”
*
大一下學期,游鳴依舊過着上課聽講學習順道摸魚給遲野發消息(雖然大部分都沒回音)、寫日記、看報表、定計劃書,下課寫作業、肝論文、健身鍛煉、打游戲、走訪考察市場調研,炒炒股票玩玩基金看看新聞,以及開會讨論工作室下一步業務拓展地點和方向。
遲野則除去每周末固定的約會時間,以及定時的工作室開會,其餘時間基本上都泡在了實驗室跟圖書館,刷題、論文、實驗……還擔任了班級的學習委員,并參加了生命科學競賽,帶着組員拿了創新類一等獎。
【社會主義接班人:你還沒從實驗室出來?】
【三分星野:快了,快期末了事情多】
【社會主義接班人:哥,今天周末就別這麽努力好不好?拼命三郎也請分你男朋友一點時間成麽?[奧特曼柔弱.jpg]】
【三分星野:在原地等我】
【三分星野:馬上】
握着手機在原地踱了千百步,從路這頭走到那頭,數到第一百三十七個來回,游鳴擡頭,便見穿着竹紋白襯衫的少年逆光站在他面前。
游鳴假裝沒看見他,轉身就要走,遲野上前,一束厄瓜多爾黑玫瑰便被徑直捧到他面前。
“二十歲生日快樂。”
“……你再不出來我還以為你跟別人跑路了。”
游鳴撇頭,餘光還是不由自主地被眼前這束獨特的黑玫瑰吸引。
“這應該不便宜吧?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看見你買花這種沒有任何實際作用的禮物。”
“我有獎學金。”遲野道,“每年的生日只有一次。”
“再貴不如你珍貴。”
不顧路人探尋的目光,游鳴接過這束花頭大而飽滿的黑玫瑰問:
“好特別的顏色……它叫什麽?”
“厄瓜多爾玫瑰,也叫黑騎士玫瑰。”遲野說。
“你是飓風裏的黑騎士,且為我所有,花語是溫柔真心,獨一無二。”
游鳴眼睛一亮。
“這個花語我喜歡。”
“不過我是黑騎士的話……”游鳴擡手摸了下下巴,若有所思,“那你豈不是公主?”
遲野:“……”
見遲野翻了個白眼,游鳴也不惱,方才還在怄氣的他像得了一點好處就搖尾巴的小狗,眉目倜傥含笑,一手抱花,另一只手比了個“請”的手勢。
“走吧,‘公主殿下’。”
游鳴今天定的餐廳是一家高空餐廳,坐在寬闊的落地窗邊朝下俯瞰,能輕松把整座城市的夜景盡收眼底。
游鳴在App上提前預定了雙人套餐,結果菜一端上來,一共就兩份凱撒沙拉、一小份菲力牛排、一碗黑松露野菌鵝肝燴飯、一份提拉米蘇以及兩杯青檸氣泡水——
又貴又難吃。
因為沒搶窗邊的位置,倆人坐在靠門的地方,見他們好像快要吃完,隔着玻璃門,兩個小姑娘猶豫了一下,輕輕叩了叩玻璃門。
見游鳴遲野看向她們,短發小姑娘舉起編輯好的手機,上頭寫着三個大字【好吃嗎?】
游鳴看了一眼周圍,确認附近沒餐廳的服務生,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
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重新編輯了備忘錄,爾後手挽着手離開。
【謝謝啦!】
從高空餐廳出來,游鳴忍不住吐槽:
“呼……這家店怎麽這麽做到這麽貴還難吃啊,光食材本身就不應該了吧?”
“也正常。”遲野說。
“來這吃飯的基本都不是為了吃飯,不是為了打卡拍照,就是像我們一樣的情侶約會或過紀念日。”
游鳴咂舌:
“啧……我還是覺得不劃算。”
“想吃好吃的別挑這種地,從美食街的路邊小攤裏選幹淨實惠的店。”遲野說,“下周末我帶你去。”
游鳴挑眉:“你不會請我吃你們學校的食堂吧?”
遲野配合地眨眨眼:“你猜。”
“哈哈哈……”
對視一眼,二人都忍不住相視而笑。
晚風悠悠地吹,拂去盛夏白晝的浮躁。
走在小道仄仄小道,丁香方謝,路旁鈴蘭開得正盛,花朵晶瑩,葉莖扶疏,空中浮着淡淡幽香,游鳴用力擤了下鼻子,華草錦繁,蘭麝滿懷。
“好香啊。”
游鳴正感慨,瞥見小道盡頭有星星點點的光,他快步走上前,蹲下身,雙手合攏,像把什麽捉在掌心。
游鳴朝身後遲野眨眼:“快來。”
遲野聞聲上前,就在他伸手去拽蹲在地上的游鳴時,後者松開手,幾只金黃的螢火蟲便從他掌心飛出,在遲野身側打了個轉,轉而融入叢林深處消弭不見。
游鳴站起身,滿意地拍拍手。
“好看吧。”
“嗯。”遲野點頭,“好看。”
“唉……”游鳴嘆了口氣,“可惜現在城市裏螢火蟲太少,不然捉夠一瓶子,能贈你漫天流螢。”
遲野問:“新項目的飯局約的什麽時候?”
游鳴回答:“半個月後吧,具體時間還沒定,看你、沈樂與還有譚學姐什麽時候期末考完,咱們到時候一塊去。”
遲野點頭:“好。”
“你最近是不是挺忙的啊?”游鳴側頭。
“嗯,做實驗比較多。”
游鳴用右手撐住下巴。
“……其實我還挺想看看你穿白大褂是什麽樣子呢。”
“實驗服一般不穿出來。”遲野道,“做動物實驗上頭很多細菌,但如果你想看也不是沒機會。”
游鳴疑惑:“什麽?”
遲野緩緩:“當我的病人。”
“那你最近學的啥內容啊?內科還是外科?不會是腫瘤或者冠心病之類的吧?”
“泌尿系統腫瘤和尿路結石。”
“……”
游鳴瞪了遲野一眼。
“你就不能說點好的,祝你男朋友無病無災安然無恙麽?”
遲野沒說話,只是從口袋中摸出一個物什,夜色太深,游鳴一開始沒看清到底是什麽。
“什麽?”
“金絲玉鈴蘭。”遲野道,“在廟裏給外婆求的時候,也給你求了一個。”
游鳴正要道謝接過,忽而眼珠一轉,他勾起唇角,帶着狡黠朝遲野眨了眨眼睛。
“你幫我戴。”
“好。”
遲野伸手,借着月色把那只手串戴在游鳴手腕。
擡起指尖,游鳴輕輕撥動了一下手串,把它擺正。
“……這麽巧?剛好是鈴蘭花。”
“鈴蘭的花語是什麽?”游鳴好奇。
“幸福歸來。”遲野道。
游鳴聞言卻搖頭。
“嗯……我覺得這個寓意不好。”
“花朵朝下,卻不向風雨妥協,溫順而堅毅,是伊甸園守衛聖雷歐納德與的化身。”遲野擡眸,“為什麽說不好?”
游鳴握住遲野冰涼的指尖。
“你一直在我身邊我就一直幸福。”
“嗯。”遲野點頭,“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生活總會越來越好——”
遲野笑笑,桃花眸中漾着流玉,他指節微動,與游鳴十指緊扣。
“你也一定會一直幸福。”
*
返程途中,游鳴忽而:
“你說……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事無絕對。”
遲野說,見身側游鳴眸光驀地一黯,他又道:“但我願意陪你面對一切抗力。”
“生氣了?”
“沒有。”
游鳴搖頭,沉默片刻後他才緩緩:
“你知道嗎?其實我現在這麽努力賺錢,也是為了我們畢業以後能有面對世俗目光的底氣。”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我覺得只要我經濟完全獨立,我就可以完全抛開我爸,和他斷絕父子關系。”
“前幾天他破天荒地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跟我後媽離婚了,我弟也被送走了,還說他最近公司運轉好像出了點問題,被氣得昏迷進了醫院,檢查出來中樞神經有損傷,現在在住院拍核磁共振做詳細檢查,醫生說有中風的可能。”
“他說想讓我畢業了就回江城接班。”
游鳴緩緩。
“他甚至還向我道歉,說這些年來的确一直忽視了我跟我母親,他年輕時犯了很多錯誤,其中最大的就是傷害了我們。”
“你同意了麽?”
“沒有。”游鳴搖頭。
“我不可能會同意,但我也知道我的拒絕顯得有些無力。”
“我上周末回了趟江城。”
游鳴仰頭,上弦新月的銀白光晖落在他眼底。
“其實有時候我也覺得他雖然可惡可恨,但看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明明有妻子兒女還孤零零一個人靠花錢請人照顧,卻也有點可憐。”
勾了勾嘴角,游鳴唇邊露出一抹苦笑。
“……年輕的時候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從來沒盡過身為父親和丈夫的責任,年老身體不好,身邊亟需人陪伴照顧,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又想到了我這個兒子,可笑又可悲。”
快要走出公園,路過連環橋時,見有小攤販正高聲吆喝着賣同心鎖,游鳴掃二維碼,上前買了一只。
見游鳴拿了枚心心相印的銅鎖回來,站在原地等的遲野笑:
“唯物主義戰士轉性了?”
“随便讨個彩頭。”
游鳴雖然嘴上這麽說,但他在同心鎖背面雕刻自己跟遲野的名字時,素來寫字龍飛鳳舞的他今天卻一筆一劃,落筆工整有力。
游鳴刻了遲野的名字,遲野則篆地游鳴的名字。
把同心鎖反扣在吊環上時,眉睫微顫,游鳴輕輕:
“……我不想只争朝夕,哪怕一萬年我也不嫌久。”
“你不是一直不信這些麽?”
“我是不信神佛。”
扣好同心鎖後,游鳴站起身,月色勾勒出他颀長筆挺的背影,左耳的耳釘跟着熠熠。
游鳴擡眸,他注視着遲野,波光粼粼的眼神比月色生動。
“但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