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肉場

白肉場

它難以置信地轉身,想要呵斥那個護士胡言亂語,卻發現對方和以往有所不同,不等它找出哪裏不同,第二個護士的嗓音同時響起,“是您。”

然後第三個,第四個……不知道第幾個聲音,它們每一個都在說,這是那個女人的位置,不對,這分明是我的位置,卡米爾怒到極致,但憤怒中又夾雜着一絲慌亂,它想對護士動手,但那麽多,裏裏外外包裹着它,卡米爾不知道該抓誰,無措中它看到熟悉的身影,是隔壁診室的醫生。

麥佳爾!

卡米爾猶如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用力抓住麥佳爾的手臂:“太好了,你在,快告訴他們,這是我的位置,我才是真正的醫生——”

麥佳爾側頭看了會它,就在卡米爾放松下來時,麥佳爾推開它的手,“抱歉,我隔壁一直是黑眼圈醫生。”

卡米爾怔怔側過頭,像是無法理解麥佳爾的話。

麥佳爾對診室內坐着的黑眼圈點點頭,走進自己的診室,讓回過神來的卡米爾撲了空,好在騷動将附近的醫生引出來,都是它的老熟人,它們一定能夠認出自己,将那個強盜趕走!

“你在說什麽?我不認識你。”

“滾開,不要拉扯我低賤的畜生。”

“黑眼圈醫生脾氣溫和,但這不是你糾纏不休的理由,趕緊滾。”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它們都否定認識自己,卡米爾奮力抓着自己的面皮,想要它們看清自己,“我是卡米爾啊,這裏的卡米爾醫生!”

卡米爾環顧四周,對上沙麗爾的視線,它們對視一會,就在卡米爾眼中爆發出希望時,沙麗爾轉過頭拒絕看它,卡米爾肥胖的身體因為恐懼細細顫抖,它還想說些什麽,但已經沒有誰會聽了,那些醫生回去診室,護士從它身邊走過,它被徹底遺忘,卡米爾迷惘環顧四周,這個最為熟悉的地方。

為什麽會這樣?它只是離開一會……

卡米爾注視着自己座位上的女人,幾個小時前,他們也曾這樣對視過,不過當時它坐着,女人站着,它要對方滾,女人就得滾,它都沒正眼瞧過她,不明白短短時間裏,為什麽一切都颠倒了,曾經聽從它順從它的護士走到女人身後,宛如最忠心的狗,被世界抛棄的就變成自己。

到底發生了什麽?

卡米爾用力喘息着,即使如此,還是感覺呼吸困難,它想不通,整件事荒誕極了,這個女人太過恐怖,對方忽然擡眼看它,璀璨燈光下的眼尾細長殘忍,這一刻卡米爾渾身冰冷,如被猛獸盯住的食草動物,一動也不敢動。

“保安……”卡米爾從喉嚨擠出兩個字,對了,還有保安,它失聲大喊,“我申請保安介入調查!”

随着它的話,兩米高的強壯怪物出現在過道盡頭,人形怪物和護士見到它們,瑟縮退到牆根,只有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毫不畏懼地站在原地。

卡米爾迎到保安面前:“我是這間診室的醫生,那個牲口竟敢坐我的椅子,快把她弄死,做成罐頭,殺掉,殺掉!”

保安銅鈴般的牛眼看向黎盈,它的視線如有實質,黎盈甚至感到撕扯頭皮的壓力,躲在牆根的護士十分緊張,作為唯一願意将病人診費分給它們的醫生,護士不希望黑眼圈醫生出事。

至于那些人形怪物,它們連頭都不敢擡,唯恐和保安對上眼。

卡米爾找到靠山,一改之前的慌亂,嚣張來扯黎盈的頭發,想把她從椅子上拽下,黎盈矮身就躲過,靈活提起兩筐寄生蟲,在衆目睽睽之下塞到保安的手裏。

這一舉動把所有怪物都給驚呆了,這是不是太明目張膽了。

卡米爾嗤笑:“你在做什麽蠢事,保安怎麽可能會被你收買……”

可它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那兩個保安收下那個女人的寄生蟲,齊齊轉向自己。

卡米爾的眼皮一跳,才從保安室出來的它,自然知道保安的恐怖,它鼓起勇氣站在原地,“你們在幹什麽,居然為了寄生蟲違背原則,我才是醫生!”

從出現開始就一直沉默的保安終于開口:“但白大褂穿在黑眼圈女士身上。”

“這裏的醫生護士,”另一個保安甕聲甕氣說,“還有我們,也認定她才是醫生,是這間診室的主人。”

卡米爾還想說些什麽,但保安已經失去耐心,抓起它的衣領高高舉起,随後狠狠砸下,這一下直接令它雙眼凸起,身體變成軟綿綿一灘,被保安提着腳拖走了,等它們走後,很快有護士拿着清掃工具,将一路的血跡擦拭幹淨。

很快過道恢複恢複平靜,護士再一次領着人形怪物進來,“黑眼圈醫生,您有患者上門。”

一切都和之前沒有任何不同。

護士:“醫生?”

黎盈收回目光,再一次開始畸形看病,只是這一次她能順利打開裝有藥瓶的抽屜,手邊也出現杯熱氣騰騰的紅茶,以及兩塊蛋糕,點綴在奶油中的草莓飽滿鮮紅,源源不斷散發着甜味,吃進口中有着濃郁的草莓滋味,比她之前吃過的都要美味。

她清楚感到——自己已經真正成為這間診室的主人。

不知過去多久,舒緩的音樂響起,剛走到門口的護士直接丢下病人,自顧自朝外走去,而她的隔壁鄰居麥佳爾也從門口走過,不光是它,還有其他的醫生離開。

下班了。

黎盈站起來,端起紅茶一飲而盡,先在辦公室裏轉悠一圈,再次确定除了奢華享受外,這裏沒有別的有用信息。

她從架子上拿走一些袋子,下班的醫生中不少人手中提着,她将留下來的寄生蟲裝進白色的袋子,桌子和茶幾上的點心全部裝走,往外走時果然沒受到阻攔,她發現即使下班,醫生也沒脫下白大褂,加上卡米爾非常重視白大褂,便穿着這件衣服出去。

黎盈混跡在怪物堆裏,聽着它們抱怨今日的事情多又累,病人不聽話亂跑,小孩子尖叫等等,一同往診所外面走去。

這樣的感覺很熟悉,仿佛她還在寫字樓,下班後和其他同事一起擠電梯,只是與當時不同,怪物們恭敬給她讓出足夠的位置,保障通行,包括巨魔一樣的保安。

醫生在診所的地位很高。

黎盈将手插.進白大褂的口袋裏,即使四周都是怪物,環境也很陌生,她的熟悉感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發強烈,她環顧四周,右邊的護士因為好奇轉過頭,很快回歸自己的思緒,嘀咕着晚餐要吃什麽,黎盈繞開前面那對走得很慢的情侶。

太真實了,就如一個真正的社會,有居民有職業,朝九晚五努力生活,這真的是設計出來的副本,而不是某個真實存在的地方嗎?

黎盈想到畸形的食物鏈,病人用自己的血肉,供養着醫生乃至整個診所,聽聽人形怪物被叫做什麽,牲口,白肉場,白肉場,難怪叫做這個名字,整個小區就是超大型的肉食養殖場。

手中的袋子如有千斤,她抓了一把頭發,突然聽到腳邊壓抑的驚呼,側頭就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形怪物縮在牆角,它們身上都有寄生蟲,骨瘦如柴,大的那個畏縮着摟住小的腦袋,将它攬在懷裏保護住。

這是一對母女,小女孩帶着怯懦的大眼睛,從母親橫在頭頂的手臂間隙望上來,但她頭發卻已經掉光,原本該有嬰兒肥的面頰,凹陷下去,不像她見過的小孩,圓圓的手臂上還有可愛的肉窩。

或許是對視的時間太長,那個小女孩突然說:“醫生姐姐,我的鼻子又開始難受了。”

說話的時候,一條肥胖的寄生蟲就趴在她臉上啃咬。

小女孩麻木揉着自己的鼻子:“它總是痛,不肯停下來,讓我睡不着,媽媽說吃完藥就會好,可它一直都沒好。”

這時她的鼻子忽然掉下來,滾向黎盈,撞在鞋子邊緣。

小女孩呆呆注視着鼻子,又摸摸自己黑洞洞的鼻腔,居然高興起來,“我的鼻子沒了,不會再難受了。”

她媽媽并不覺得這幕有哪裏不對,輕柔撫着女兒的後腦勺:“不行寶貝,這是慢性病,我們必須吃藥。”

小女孩苦惱:“還要吃藥啊,醫生姐姐,吃藥真的能好嗎?”

黎盈喉嚨裏像是堵着一塊石頭,她知道小姑娘好不了,孩子還這麽小,沒有好好看過這個世界,即使它并不美好,甚至連真正的快樂是什麽都不知道,就要死在腦滿腸肥的怪物口中,被榨幹最後一滴血肉。

母親溫柔道:“會好的。”

小女孩嘟囔:“那我想快點好起來,長出頭發,媽媽媽媽,我在肉場外看到一朵特別漂亮的紅花,插.在頭發裏一定很好看。”

說話間,新上班的護士過來,領着她們朝診室走去,小女孩對着黎盈揮手,甜甜開口,“醫生姐姐再見。”

扭頭問自己的母親,“那妹妹也要吃藥嗎?”

“她,她不吃。”

黎盈追了一步,最後看着她們消失在診室裏,她救不了她們,只要這間診所還在,白肉場就只會是白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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