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看着朝自己湧來的腕足,簡繁心口狠狠一跳,另一只手沒有一點猶豫地将它用力扯了下來,那吸盤被扯開時他甚至連續聽到了幾聲‘啵啵啵’的輕響。
“噗通”一聲,簡繁用最快的速度将它扔進了玻璃缸裏,用力過大到甚至濺起了不小的水花。
冷着臉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留下的紅印,手指微蜷,深吸了一口氣才終于壓下了讓他心髒發麻的不适感。
被用力砸進水族箱的小章魚似乎懵了,腕足在水下擺動,而腦袋卻靜靜地漂浮了好一會兒才像是終于‘醒’過來一樣,結果一擡頭看着簡繁還站在面前,腕足擺動着又快速地朝簡繁游去。
它的動作如果非要用拟人手法形容一番的話,簡繁覺得屁颠屁颠不屈不撓這八個字很是合适。
所以,有沒有可能他被這狗東西當成食物了?所以它才會笨到被人類捕捉到?
或許是這個想法讓簡繁不爽怪異的心情散了散,腳下手上還殘留着那種黏糊糊濕膩膩的觸感,他也沒空去管這狗東西是不是還要越獄了,轉身快速地回洗手間又沖了個戰鬥澡,
洗手間的門拉開時,這一次簡繁下意識地看向魚缸,果然看見那小章魚正趴在玻璃邊緣,支着腦袋看着他,水裏的腕足頻頻地蠕動着,焦躁又難耐。
停下腳步的簡繁正思考着給這個簡易的魚缸加蓋的事時,響起了門鈴聲。
從外賣員手中接過三斤活蝦,簡繁将蝦全都倒進了魚缸。
本以為早上沒喂食,按照這章魚的食量此刻應該是餓極了,應該立刻去捕捉獵物進食才對。
可它卻仍然趴在玻璃缸邊緣,藍幽幽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方向,腕足頻繁蠕動卻并沒有一絲捕食的意思。
經過這麽一番打擾,簡繁的壞心情已經散去。
他沒有再去管小章魚,轉身去了書房繼續工作。
關于給玻璃缸加蓋這樣刻意的事情他沒有再去想,收留它本就只是意外,而它又那麽擅長逃命,他并不想強留一個對他來說可有可無的寵物。
在沒有建立感情的羁絆的此時,簡繁只是抱着一種随緣的任意心情。
若是它能活下去,他會喂養。
若是它要逃跑離開,他也不會在意。
早上,簡繁去菜市場買了蝦,想到那小東西的大胃口,還額外的多買了兩斤新鮮的牡蛎倒進了魚缸。
它依然看也沒看,腕足蠕動着兀自趴在魚缸邊緣,藍幽幽的眼神一動不動的像是一直盯着簡繁。
到達醫院後,簡繁剛換上白大褂準備去查房時就碰到了錢醫生。
他夾子病歷喚道:“簡副主任。”
簡繁帶上門,看向錢醫生。
“聽說你打算接手我的病人?”錢醫生笑着問道。
這種情況基本上醫生都不會有意見,畢竟像南西這樣全國知名的三甲醫院,病人實在是多手術都安排不過來。
簡繁點了點頭:“病人家屬排除開顱,我給他們提供了不開顱的手術方案。”
“那就麻煩簡副主任了,那家人的情況比較複雜。”錢醫生要笑不笑地拍了拍簡繁的肩膀。
簡繁點了點頭,正巧這時候他帶的幾個實習醫生走了過來,兩人結束了對話。
查完房,院會上簡繁将周末參加的會議做了報告,加上腦外的主任有事,他又代表腦外彙報了這個月的工作總結。
院會結束後已經臨近十一點。
早上沒有安排手術,簡繁回到辦公室時遠遠地就聽到了吵鬧聲。
“醫院就曉得騙錢,檢查這檢查那不說,我們都說不了做開顱手術,這個什麽簡醫生立馬又說可以不做開顱手術。”
“這種醫生明顯就是騙錢的,簡直不得好死。”
護士看見簡繁,小跑過來對說道“簡主任,你先別過去吧。”
簡繁剛要問話,就見周立山指着他的辦公室破口大罵“醫院都是騙錢的,說不開顱就不開顱,為了賺錢啥子話都說得出來。”
簡繁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提步走了過去。
一見到他,周立山立刻幾步蹿到面前,指着簡繁的鼻子吼道“就是你,我們都說了不得做開腦殼的手術,你還在親家母面前亂說,你賺錢也要點良心。”
好些醫生都從辦公室裏探出腦袋,眼神複雜地看着簡繁。
簡繁一米八的個子,比周立山活生生高出了一個腦袋,看着都快戳到鼻子上的手指,他沒有朝後退而是淡淡地說道:“出于對患者的負責,我提供的兩套方案你們有選擇的權利。”
“選擇權?就是你撺掇岳群華說什麽不用開腦殼也能治好病,你這個庸醫,分明就為了騙我們這些老百姓的錢。”
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簡繁朝後退了幾步,避開了空氣中噴灑的口水。
“患者的病已經不能再拖了,需要及時的手術。你身為患者家屬,應該将患者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周立山呸了一聲“你為了賺錢什麽話都編得出來……”
“親家!”這時,趕來的岳群華疾步跑了過來。
似乎是第一次被這麽多人看着,她臉上都有些發紅,“小麗的病拖不得了,再說了簡醫生是好人。”
周立山的老婆蔣榮華站了出來,“那開始為什麽不直接跟我們說不用開腦殼,我們要出院才說?”
岳群華正要說話時,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女人走了過來,她神情焦急地立刻迎了上去“小麗,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家裏好好待着嗎?”
蔣榮華也走了上去“小麗,這開腦殼的手術不能做,媽已經在家裏給你找了個先生,讓他給你畫幾個符肯定就把腦殼裏的東西弄出來了。”
岳群華臉色頓時大變“你說什麽,腦殼裏長的東西找神婆子有用?,你這不是要害死小麗?”
蔣榮華一臉的不高興“親家母不是我說話難聽,我們對小麗是可以了,一生病就直接送到這麽好的醫院,前前後後花了那麽多錢檢查,你怎麽能這樣倒打一耙呢?”
岳群華拉着小麗,“你……小麗嫁到你們家,本來就該你們家負責,她為你們茍家生兒育女……”
蔣榮華立刻打斷了她“我們借起錢給小麗做手術,三個娃兒就去喝風嗎?那醫生也說了手術是有風險的,到時候錢花了人沒得了,我們一家子怎麽辦?”
到底年輕人臉皮薄,看到周圍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周小麗立刻拉了拉自己母親的手“媽你不要吵了,我不做手術了,我想回去了。”
岳群華不敢相信地立刻回頭看向自己的女兒“你在說什麽,手術怎麽能不做?”
“媽,這手術我不做了,我今天就出院。”說着小麗拉了拉自己的母親。
岳群華眼眶立刻滾出了淚水,“腦袋裏長東西,不取出來就像個炸彈一樣你曉不曉得,你還這麽年輕怎麽能這麽糟蹋你自己?”
此時周圍的人都看着母女倆,沒人注意站在一旁的簡繁。
即将穿過人群時,簡繁聽到小麗說了句‘媽,做手術要花太多錢了,屋裏三個娃還那麽小,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
簡繁微不可查地加快了腳步。
醫院是一個消息傳播特別快的地方,中午簡繁坐在醫院食堂裏吃飯時,王宇楠端着托盤坐到了簡繁的對面。
這人兀自熟門熟路地從白大褂裏拿出一個鐵盒子,從裏面拿出了一雙幹淨的骨筷,然後毫不客氣地将簡繁碗裏的回鍋肉夾走。
這筷子可以說是為簡繁單獨準備的,誰叫他潔癖,堅決不肯用食堂的碗筷,為了能吃到簡繁碗裏的紅燒肉,王宇楠非常聰明地準備了這麽一雙花費了他二十個大洋買來的骨筷,這才能每每成功地将簡繁碗裏的肉給夾到自己碗裏。
這人慣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一邊夾肉一邊還熟練地吐槽道“你說說你,明明不愛吃肥肉又非得為了裏面的幾根蒜苗打一份。”
“想吃就吃,哪來這麽多廢話。”簡繁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回了一句。
簡繁這人清冷,不太愛說話,除了在會議做報告時能聽到他侃侃而談以外,都是能少說絕不會多說一個字的人,不過對王宇楠卻要好很多。
“不是我想吃,我這可是不忍看你浪費糧食。”說着将一片紅燒肉喂進嘴裏,點了點頭一幅享受道“真香。”
早就習慣了這人胡說八道的功夫,簡繁連頭都沒擡。
“早上的事我可是在科室裏傳遍了,我說你這次可別又像之前那樣給自己惹麻煩。”喝了一口湯,他繼續說道:“這次那家人明顯就是不講道理的,這種人鬧起事來不要臉,你得要臉。”
簡繁剛進醫院時,遇到急診病人,當時家屬聯系不上,病人病情兇險,根本不能等,簡繁為了救人,沒有等家屬簽字就将病人送上了手術臺。
這件事被醫院通報批評不說,那患者家屬得知需要八萬的費用時,沒有絲毫的感激甚至根本不交費用,最後那筆醫療費用還是簡繁自己墊上的。
夾了一片泰安魚,簡繁慢慢吃着沒說話。
見狀,王宇楠聲音都揚了起來“不是吧,你還真準備管到底?患者都放棄了治療,你若是再勸,對方那家人肯定會到醫院裏來大吵大鬧,現在這醫患關系多麽的緊張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宇楠苦口婆心繼續說道“前兩天才人民醫院還有患者把醫生打進了ICU。”
簡繁知道是擔心自己,他握着筷子擡起頭,劉海下的一雙眼幹淨到剔透“她才二十七歲。”
剩下的話他沒有再說,王宇楠卻是知道的,他張了張唇,似乎還想說些什麽,結果在對上簡繁那雙黑漆漆的眸子時他愣了愣,低頭吃了一口紅燒排骨,直到将那排骨咀嚼下肚,他才說道“我們只是醫生,當患者都放棄自己的生命時我們也沒有辦法。”
這道理誰都懂,就在王宇楠以為自己勸說成功時,簡繁抽出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說了句“我再試試吧,萬一呢?”
說完,簡繁低頭繼續吃飯。
他的睫毛很濃,垂眼時,在冷白的肌膚上留下了陰翳。給人的感覺一直是冷淡的,就像他的山根高而挺,像是有一種倔強的孤勇。
王宇楠緊緊握着筷子,就這樣無聲地看了簡繁好一會兒,輕輕喚了句“簡教授。”
“嗯?”簡繁擡眸看向他。
他揚起笑,用力說了句“我永遠支持你的決定。”
簡繁輕笑了一聲“謝謝。”
下午下班前,簡繁撥通了電話。
“我是簡繁,腦外科的醫生。”
對方似乎沒反應過來,驚訝地‘啊’了一聲,随後又趕緊問道“醫生,你好你好。”
簡繁将對方現在的病情和未來可能發生的情況簡而言之對對方說了一遍,“你目前的情況做開顱和由鼻蝶入路都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幾率完全将腫瘤切除,但是無論任何的手術都是有風險的……”
成為醫生之後,很難将死這個字再說出口。
醫生也只是普通人,當醫生是糊口生存下去的手段,可是當真的握住手術刀的那一刻,平凡将不再平凡,是和生命賽跑和時間賽跑,承擔着挽救生命挽救一個家庭的重擔前行。
周小麗似乎也知道簡繁的意思,呼吸都變得沉重了起來。
接着,簡繁又繼續說道:“無論你作何選擇我都尊重你,生而為人都有自己的難處,或大或小而已。”簡繁站在窗戶後面,看着金燦燦的太陽。
醫院的玻璃很厚,再炙熱的光線透進來都變得無力。
他面色平靜地繼續說道:“只是在你放棄自己的生命前,我希望你知道,你首先是一個人,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其次你才是為人母為人女才是為人妻。”
男人的聲音很平靜,可是卻讓周小麗的淚水從眼眶滾落出來。
她家裏窮讀書少,為了替家裏減少負擔她早早地跟了人,十五六歲就生下孩子,第一個孩子胎位不正是剖腹産,還沒修養好又懷上了一個,生下來是個女兒,丈夫一家人都埋怨她沒有生下兒子。很快她又懷上了一個,孩子在肚子裏七個月的時候先兆子宮破裂差點大出血,孩子早産,在保溫箱裏住了大半個月花了不少錢。連着生了三個女兒,這次公公婆婆都沒有好臉色,月子裏她都要沒日沒夜地照顧早産的孩子,可是無論她怎麽做,這麽盡心盡力地照顧公公婆婆收拾家務,都換不回好臉色……公公婆婆一家明裏暗裏一直都埋怨她。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樣的話,他甚至沒有埋怨早上自己公公婆婆對他的指責咒罵。
這一刻,她泣不成聲聲音哽咽“簡醫生,謝謝你……謝謝你。”
簡繁并不知道周小麗會不會為自己的生命拼盡一次全力,但是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醫生他只能做到這裏。
吃完飯,簡繁去書房時瞥了一眼魚缸裏的小章魚。
它還是老樣子趴在魚缸邊緣,支着腦袋一副随時要越獄的模樣。
掃了眼已經有些渾濁的水缸,想着等忙完了再來換水便腳步不停地走進了書房。
一個小時候,簡繁伸了伸懶腰。
去廚房接水後順便切了新鮮的桃子準備端到書房。
走到客廳時,他順手挑起一塊桃肉扔進嘴裏,結果就發現面對他的小東西偏了偏腦袋,那模樣竟然讓簡繁覺得它好似是對自己手中的桃肉産生了想法。
或許是今晚的工作處理得差不多了,他有了一點閑暇時間。
他拿着桃肉在小東西面前晃了晃,“想吃嗎?”
簡繁本以為不會得到回應,卻沒想到那吸附在玻璃邊緣的腕足竟然真的朝他伸來。
鬼使神差的,簡繁将一塊桃肉扔進了魚缸裏。
章魚不可能會吃水果,不過反正一會該換水了,也沒什麽關系。
他這樣想着時,卻沒想到這小家夥會游到水裏,腕足竟然真的将桃肉纏住,甚至慢悠悠地送入了頭下的角質喙裏。
四目相對,簡繁有些不可置信“你竟然真的能吃水果?”
像是為了驗證這話,他又扔了一顆,然後小章魚又送入了角質喙裏。
直到簡繁将最後一塊桃肉扔了進去,低頭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盤子,沒忍住地問了句“你是不是什麽都能吃?”
這真的是他沒有見過的章魚物種。
簡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瞬間折射出一道冷白的弧光。
周六就把這條章魚帶到實驗室裏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