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比如我

這學期第二場考試結束,臨時抱佛腳的學生不管結果如何,總算是松了上緊的發條。

從悅成績好,并不擔憂成績,考前考後一樣悠哉。

而江也,在一開始的锲而不舍過去後并未失去興趣,糾纏得越發頻繁,從悅對此甚至都快習慣。

日子有好有壞,在軌道上正常前行,但偏偏就是有人不肯讓從悅安寧。

考試後的第二天,從盛打來電話,張口就是一句:“你阿姨的朋友有個兒子,年紀和你差不多大,都在上大學,這幾天會去盛城玩,你好好招待一下他。”

從悅莫名其妙:“我招待什麽?”

“你好歹在盛城待了那麽久,算半個地主,替大人照顧照顧朋友的兒子怎麽了?!”

從悅不好反駁,沉默不語。

卻不想從盛的意思遠遠不止如此,聽她安分不說話像是同意,立馬得寸進尺。

“那個孩子一表人才,很不錯的,他爸爸是你阿姨的牌友,和咱們家最近也有生意上的往來。你看着和人家相處,都是年輕人多交交朋友沒有壞處,別整天悶在屋裏搗鼓那些破畫!”

這般露骨,從悅聽得眉頭一皺:“爸,你這話什麽意思?”

從盛道:“什麽什麽意思?讓你別跟個榆木疙瘩一樣,多和人來往的意思!”

從悅不跟他繞彎子,直接一語道破:“我不會跟他處對象,你們省省吧。”

從盛一頓,愕然怒道:“你這是什麽态度!家裏人為你好為你着想,你別不知好歹!人家那孩子哪點不好,輪得着你挑三揀四瞧不上!”

從悅沒見過對方,确實不知道他是好是壞,但從盛的話如同一盆涼水,兜頭将她澆了個徹底。

“別人的孩子都是好的,除了我,對吧。”她輕笑一聲,語氣冷然,“你愛讓誰去相看就讓誰去,反正我不去。實在不行叫他們等幾年,從嬌很快就大了,她樣樣比我強,待價而沽肯定能比我賣個更好的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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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盛怒不可遏,“你怎麽說話的!怎麽這樣說你妹妹!你還有沒有一點……”

“對不起,沒人教我,我就這麽沒教養。”

從悅挂斷電話,暫時拉黑從盛,省得他沒完沒了的打電話來罵人。

坐在書桌前發呆,畫冊入眼,心底一片煩亂,從悅郁然吐了口氣。

手機“叮咚”響起,她情緒低沉地拿起一看,江也發來消息:[下午陪你上課。]

她下午的課是可以旁聽的。

從悅心情不好,沒有周旋的力氣,回了兩個字:[別來。]

那邊沒有回複,她将手機推到一旁,起身換衣服。

四十分鐘後,從悅收拾好下樓,走出宿舍樓,就見江也等在女寝區域前。這一片來往女生衆多,經過他身旁紛紛偷偷打量。

從悅一出現,兩個人都成了焦點。

腳步止住,稍稍站了站。從悅心裏說不清的煩躁,無視他繼續往前走。

江也過來攔路,她眼眸低垂,不想擡,“讓開。”

他頓了頓,“你心情不好?”

“沒有。”

“撒謊。”

從悅皺眉,語氣不耐:“走開,別擋路。”

江也微怔,輕輕蹙眉,擡手朝她額頭探,“生病了?”

“啪”地一聲,他的手被打開,手背浮起一片淡淡的紅。

從悅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沉沉吸了兩口氣,“我要去上課,你回去吧。”

江也站着不動,居高臨下注視她。

“誰惹你了?”

“沒有。”她提步繞開。

他挪動一步,擋住她,“說啊。”

“沒有!說了沒有你聽不懂?!”

從悅猛然瞪他,眼裏騰起怒火,短短片刻又很快熄下去,沉聲:“你很煩。”

江也僵了一剎,在她要走時扯住她手腕。

從悅猛地一下甩開他的手,反應比以往來得強烈得多。

“你夠了!麻煩你差不多一點,你能不能看看周圍,看看別人,不停給別人添麻煩的時候能不能替別人想想!”

她這一聲壓抑不住的斥責招來無數探詢目光,無人敢靠近,但都在偷偷關注。仿佛看籠中鳥,又似看困場獸,無盡的非議和八卦,肆無忌憚地圍繞着他們二人揣摩。

“我被人挂到論壇爆料,被人開帖子罵,走在路上被人看被人議論,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因為你!你有沒有問過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沒有!”

“在一起也好,分開也好,你從來沒有一點反應,過去這麽久突然又跑來要和好!你了不起,你是天上最亮的星,別人沒你這麽好的命!麻煩你,過家家能不能找對人?!”

情緒波動最大的一次是十八歲生日那天,她以為自己可以豁達地看開,卻并不是這麽回事。

壓抑,憋悶,無處傾瀉。

這麽多年,她始終可有可無,她的感受永遠不被看重。

她不喜歡做的事情很多,卻一直在被迫承受。

好像沒人考慮她的想法。從盛是,面前這個人也是。

積壓許久的怒意急需出口,一夕全爆發出來。

閘口大開,內心的兇猛狂獸張開血盆大口,吟嘯叫嚣。

“我很煩! 我煩死了!麻煩你收一收你的自作主張——”

從悅激動地有些顫抖,臉漲的發紅,浮上來的一點點淚意還沒見光,就被她全力壓制下去。

“你覺得我煩?”江也一臉平靜,語氣波瀾不興,仿佛被罵的人不是自己。

從悅深吸一口氣,沉聲:“是。”

沉默半晌,他靜靜看着她道:“我知道了。”

眼皮慢慢垂下,又成了那副半耷拉着的模樣。他在周遭打量的目光中,漠然地轉身走人。

從悅站着平複情緒,胸腔裏堵着什麽,呼吸一下都帶着“呵哧呵哧”風刮過喉管的聲音。

她閉了閉眼,再提步時,除了四周好奇的八卦者,前方已無別人的身影。

一步步行至教學樓前,終于甩開那些好事目光。

卓書顏的電話來的并不合宜:“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從悅很疲憊,手機裏有好多未讀信息,從盛用張宜的號碼一連發了七八條罵她的短信,都是訓斥她不顧家、不像話的內容。

從悅粗略掃過,忽然之間累得連課都不想去上。

她知道有些東西是她要不到的,她早就明白,可總是有人一次又一次地要将她的血肉心肺剖開,一下一下地劃出血痕碾成肉糜,百般折磨。

卓書顏連喚兩聲,從悅婉拒:“不了,你找周嘉起吃吧。”

那邊聽出她聲音不對勁,“你怎麽了?”

“……沒怎麽。”她慢慢平靜下來。

從悅扯了扯嘴角,卻是苦笑。

她沒本事,她心态失衡。她只會遷怒他人,對着無關的人發洩。

從悅和江也開始了冷戰,不能算是冷戰,應該說是回到大一的狀态更貼切。

江也沒有再來纏着她,電話不打,短信不發,有兩次在校內碰見,也只是遠遠打了個照面。

他高大清瘦的身形越發懶散,恹恹表情沉寂更甚,視線掃過哪裏都是不帶溫度和情緒的。

冷戰後第一回 碰上是在自動販售機前,一個女生上前攔他,似乎想要表白。

江也微仰頭喝水,沒等女生把話說完就直直從她身旁走過,視線始終沒有移動半分。

和他一道的林禧歉然對女生解釋:“他戴着耳機,沒聽到。”

誰都知道這話不過是托詞,即使給了個臺階下,女生當下還是羞憤跑開。

從悅不知道他是否看到自己,另一次大概是看到了的。

他們走在同一條小道上,迎面相對,江也眼都沒眨一下從她旁邊經過,微擰的眉間,不耐和煩躁顯露得那樣明顯。

江也還是那個江也。

計算機系的天之驕子,如今進了叉院,更是目下無塵,傲不可言。看人目不斜視,即使站在他面前也未必進得了他眼裏。

從悅早就知道,沒有人比她了解得更深。他在她面前賣乖讨巧,放下身段撒嬌,無所不用其極地糾纏她,那些,不過僅僅只是他的一部分。

他可以有溫和的一面,而暴躁戾氣高高在上的他,也是他。

全在轉念之間。

這樣的情勢之下,周嘉起和林禧察覺到他們之間的不對勁,但從悅沒給他們詢問的機會,将自己扔進書海之中,不作回應。

整整一個禮拜,從悅和江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又是下午,從悅獨自在宿舍溫習,林禧火急火燎打來電話。

“你有空沒?找你幫個忙!”

林禧甚少有這麽失态的時候,從悅筆尖一頓,“怎麽了?”

林禧道:“江也跟實驗室一位老師吵架了,剛剛研究課題的時候,他們讨論到一半,兩個人意見不合發生分歧,争着争着就吵了起來!江也把電腦一收直接走人,那老師氣的半死,在實驗室裏破口大罵!”

從悅聽得發愣,“啊?”

“我們都在找他!他一個電話都不接,我們宿舍幾個人都快找瘋了!你幫個忙,試試看能不能聯系上?”

從悅抿唇。前陣子或許能,現在想都不用想,江也不接別人的電話,更不可能接她的。

“那我試試吧。”她沒拒絕,反倒嘆氣應下。林禧這麽焦急,她不好袖手旁觀。

“好好好!要是打通了,你幫我們勸勸他!能當面勸就勸,電話裏勸也行,跟老師鬧成這樣不合适,你讓他把脾氣收一收……”

從悅不禁苦笑,林禧對她還真是寄予厚望。

接完林禧的電話,從悅點開通訊錄,盯着江也的號碼看了半分鐘,猶疑着點下撥號。

忙音響直結束,那邊無人接聽。

果然。

說不清是什麽心情,她擡指,指尖在屏幕上滑過。

又撥一遍,這次仍舊無人接聽。

八成是幫不上林禧的忙了。從悅心下暗嘆,本着事不過三的精神,打了最後一通電話。

誰知這一試,竟然通了。

那邊江也不說話,沉默彌漫足有七八秒。

“江也?”從悅試探出聲。

他不應,聽筒裏傳來沙沙輕響。

從悅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好繼續:“你是不是和老師吵架了?”

有點尴尬,一個禮拜前怒罵他的場景,想必他和她一樣都沒忘。

他還是不說話。

“你在哪?”從悅問。

“……”

她皺眉,語氣生硬少許,“你在哪裏?”

電話那端仍然沉默。

“我問最後一遍,你不說就算了。”她微微吐氣,“江也,你在哪?”

三秒鐘,又像是過去許久,一直不說話的江也終于開口,聲音低啞:

“西南園區,六角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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