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比如我
藝術展不大,花了一天不到的時間就将所有展館看完,下午興趣班的活動是在盛城游玩,這一趟行程也短,總共停留兩天,隔天她們就要回程。
從悅下午沒有跟着去,這一頓收尾前的晚飯,老師通知了一定要到場——她不僅到了,還帶了個拖油瓶。
江也跟在她身邊,頂着一張冷淡沒有表情的臉随行。
老師和從悅問好,一看她帶來的這位,笑意僵了僵,“這位是……”
“他是我朋友。”從悅笑了笑解釋。沒有對他為何會來過多闡述,反正其他學生也有來了兩個家長的。
老師和家長們寒暄完,之後便陸續落座。從嬌拉着幾個關系好的女生,大概五六個人,占了走廊最盡頭處的小包廂。從悅兩人本應和家長們坐在一起,位置不夠,老師又拜托她看着離得比較遠的從嬌等人。
最後,從悅和江也同一群初中小女生坐在了一起。
老師害怕江也的冷臉,從嬌卻喜歡,看見江也的第一眼就兩眼放光。還是十三歲的小孩,談不上什麽特別感覺,就是天生喜歡長得好看的東西。
當着從悅和江也的面,從嬌和她的小閨蜜咬耳朵,音量根本藏不住:“你覺不覺得他像演那個電視的?”
“哪個?”
“昨天你看的那個電視,好像男主角……”
從悅懶得看她,扯了扯江也的袖子,在末座坐下。
菜一道道上桌,從悅卻沒什麽胃口動筷子。
從嬌真的是被家裏寵壞了,驕縱不知分寸,席間一直在和身邊的女生挨挨擠擠湊在一起說話,挖苦從悅,時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
從悅旁邊的小姑娘讓她幫忙剝蝦,見剝完後殼完整無損,誇了句:“姐姐你好厲害!”
從嬌就說:“厲害什麽呀。你們不知道,我姐姐很笨的,她小時候成績很差,我爸爸都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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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麽別人誇:“姐姐你眼睛好大哦,你長得好好看。”
從嬌就道:“那是你們沒看過真的好看的,我媽媽就很好看,我全家人都覺得我媽媽最好看。我姐姐那樣就不好,我奶奶說像她那樣的眼睛,大的像要掉出來了一樣,是沒福氣的長相!”
……
一句又一句,沒完沒了。
江也夾了幾根青菜,壓根沒怎麽吃東西,到後半直接把筷子一撩。
從悅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一笑。
江也挑眉。
從悅壓低聲音說:“沒事,聽她還能說出什麽來。”
從嬌沒有察覺,自顧自拆臺,到後來沒人誇從悅了,還不過瘾,又挖苦了一通才停住。
都說潛移默化,家裏的氣氛如此,就拿從老太來說,長輩對從悅已然如此,從嬌自然有樣學樣。
吃到半飽,從嬌忽然從凳子上下來,蹦蹦跳跳地跑到江也身邊。
“哥哥,那個蝦菇很好吃的,你怎麽不吃呀?”
江也理都懶得理她。
從嬌笑嘻嘻地去晃他的手臂,“我想吃,哥哥你幫我剝好不好?”
江也撇開她的手,執起筷子從盤子裏夾起一只濑尿蝦,慢條斯理将紮手的蝦殼拆幹淨。
從嬌笑彎了眼,正要湊近,下一秒,江也卻将蝦肉放進從悅的碗裏。
“嘗嘗。”
他看向從悅,仿佛沒看到身邊有個人。
從嬌不樂意了,“我讓你給我剝!”
江也像是這才看到她,“你讓我給你剝?”
“對啊。”從嬌睨了從悅一眼,“你給我姐姐剝,我是她妹妹,那也給我剝一個!”
“不剝。”江也想也沒想。
“為什麽?”
江也定定看了她兩秒,“因為你長得醜,我不給醜八怪剝。”
從嬌一愣,臉慢慢漲紅,扭頭看向從悅,“姐姐——”
從悅當做沒聽到,專注吃菜。
從嬌狠狠一跺腳,氣惱地跑回座位。
江也靠着椅背,也不懂筷,就那麽坐在那給從悅剝起了濑尿蝦。從嬌氣呼呼地看,看一下就瞪從悅一眼。
小女孩的嬌嗔天真,一旦過頭,就是讨人嫌。
從悅吃了滿滿一碗,見好就收,趁空低聲對江也道:“別剝了。”
“為什麽?”
“不好吃。”
“那正好。”江也爽快地放下,大爺樣往後靠,“我也不想剝。”
“為什麽?”
“手疼。”
“……”
兩人對視,不禁悄然一笑。
主菜上完,到了上甜品的時候,服務員推進來一個蛋糕。
從嬌恢複活力,将她身邊那個小閨蜜推出來,“快看,今天你生日,我特意給你點的蛋糕,你喜歡不喜歡?”
小閨蜜自是笑着說喜歡。
一群小姑娘切蛋糕,從嬌似是想到什麽,餘光瞥了從悅一眼,大聲說:“這個蛋糕還不算好的,我今年過生日的時候,我爸爸給我買的是三層的蛋糕,你們去了我家,還記得吧?我爸每年都會給我慶祝生日,我跟你們講,我的娃娃熊都堆了一個房間了,我跟我爸說不要買了,他就是不聽……”
江也和從悅端坐在位置上沒動,他小聲問從悅:“她在說什麽?”
“能說什麽,炫耀我沒有的東西呗。”從悅嘴角勾起,聳肩。
她無所謂的語氣,聽在江也耳中,卻覺得堵得慌。
他正想要不要和從悅先走,那邊蛋糕已經切了大半,圓桌中放了好幾塊。
從嬌端着一塊蛋糕走到從悅面前,“姐姐,吃蛋……哎喲!”
她“絆”了一下,那一塊奶油滿滿的蛋糕砸在了從悅身上。
又來。
溫泉水池一次不夠,還要來第二次。
從悅怒極,反而想笑。
江也臉一沉就要動作,從悅拉住他的手腕。
有些事,別人可以幫忙一次,但幫不了一輩子。她身上流着從家的血,她是從盛的女兒,這些糟心的東西,還是得她自己處理。
“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從嬌笑嘻嘻地道歉,料準了她不敢如何。
是啊,從小到大,從悅都只能忍,在外強硬帶刺,在家卻只能做個鋸了嘴的受氣包。
為什麽呢?
還不是因為那點血緣,因為她姓從,她要吃從家的飯。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打你?”從悅笑着問從嬌。
從嬌眼神閃了閃,說:“姐姐你說什麽……”
“我不打你,是因為你比我小,因為你叫我一聲姐姐,你搞清楚。”
從嬌見她神情吓人,往後退了半步,小聲說:“晚上我要跟爸爸打電話,我會告訴爸爸……”
從悅從圓桌上拿起一份蛋糕,“啪”地一下,狠狠蓋在從嬌臉上。
“你現在跟他說也可以。”
從悅拿起第二塊蛋糕砸在從嬌頭上,砸得她一顫,發頂被奶油糊滿。
“要不要我幫你打電話?”
從嬌傻在原地,過了好幾秒才想起來哭。她張着嘴開始嚎,一邊嚎,一邊用手去抹臉上的奶油。
從悅傾身直視她:“昨天我就警告過你了,你再發瘋試試,我讓你把所有蛋糕全部吃下去,你信不信?”
她是笑着的,然而眼裏分明不帶半點溫度。
……
從德瑞花園酒店出來,從悅長抒了一口氣。
“其實我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打算。”面對江也略帶擔憂的詢問,她道,“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一樣。”
她早就想過不再和從家牽扯,開口管從盛要大三學費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本來是想着從盛把學費給了她,她照看從嬌,算是最後一次聽他的話,誰知從嬌在她面前驕橫慣了,這回才兩天,也能折騰出這麽些事來。
不過還好,她再沒什麽要求從盛的,一切到此為止,都結束了。
她心裏有數,江也便不多言。
兩人漫步走着,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從悅。”
“嗯?”
“你以後……要再兇一點。”
“什麽?”
“兇一點,有什麽說什麽,不高興了就表現出來,不要為了別人委屈自己。”
江也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有些恍惚。
他以前覺得,她太冷硬,太決絕,說放下就放下,盡管如今已經知道是他把她逼到極致,她才會如此,但到底也曾經有過那麽一瞬間的怨怼。
然而今天,可是今天——
當他看着她被人這樣欺負,他忽然覺得她太過溫和。
他希望她能永遠張牙舞爪,兇猛無畏,好讓誰也不能傷她,誰也不能令她難過。
包括他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