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比如你

蔣馨玉那杯熱飲喝了一半,起身離開。

墨綠的皮夾拿在手中,表面泛着一層綢光,她細嫩白皙的食指上是一枚并不碩大但做工精致的戒指,正中鑲嵌着切割精細的寶石。

“我知道你心裏恨我,比起恨從盛不差多少。”

蔣馨玉轉過身,站在桌前一步半的地方。

“這是你的權利。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過好自己的生活,日子是自己的。”

她停頓兩秒,道:“你在盛城念的是盛大,對吧?是個很好的學校,你比我強。”那張美豔的臉上閃過一絲柔和,短暫停留,轉瞬即逝,

言畢,蔣馨玉再度提步朝大門走,從悅揚聲:“你——”

她停下,“還有事?”

不知被什麽阻隔着,到嘴邊的話說不出口,一點一點在喉間消弭。從悅吸氣,緩慢抒出,“……沒事,再見。”

蔣馨玉睇她幾秒,颔首嗯了聲,她理好羊絨圍巾,從頭到腳條理整潔,一絲不茍。

“天冷,早點回住的地方吧。”

袅娜挺拔的背影根本看不出她的實際年齡。這些年,她确實過得很好。

直到蔣馨玉走出咖啡廳,從悅沒再出聲叫她。

今天是除夕,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她只是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和蔣馨玉還有從盛,也曾有過團圓的時候。那時年紀小,記憶模糊,現在再去想幾乎記不得什麽。但她記得一家人包餃子、放鞭炮,十二點的鐘聲一響,從盛會把她架在脖子上,三個人一起看煙花。

轉眼原來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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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第三條街,江也的電話不期而至。

“在哪?”

手凍得知覺漸失,骨節泛紅,呵出的氣息在空氣裏化成霧,從悅答:“東街。”

“去看煙花嗎?”他問。

從悅停住腳,路旁店鋪燈火亮堂,襯得避光的另一側越發昏暗。

原本想回去和卓家人一起守歲,聊天看節目,在這樣的冬夜最好不過。但這一路身邊陸續開過很多出租車,她一次都沒有伸手攔。

江也又問一遍:“去看煙花嗎?今天有表演。”

夜濃而長,寒冬凄清,腳下的路好像怎麽走也走不完,她忽然不想趕着回去了。

“好啊。”從悅說。

……

“你不用在家裏陪家人?”接過江也遞來的熱飲,從悅捧在手裏取暖。

朱古力的苦味在嘴裏漫開,江也道:“年夜飯吃完我爸媽就讓我出來自己活動。”

人民公園處于市中心,廣場西北角是煙火表演最好的觀賞位置,和略顯清冷的街道上相比,這裏是最熱鬧的地方。

他們找的長凳有點偏,斜對角立的那根燈柱似乎壞了,每隔三分鐘就閃一下,像道緩慢的“閃電”。

“你爸媽還挺好的。”從悅低頭笑了下,弧度輕淺。

江也問:“今天不開心?”

“對啊。”意外地,她承認的很幹脆,“不開心。”

江也偏頭看她,她臉頰皮膚薄得像是只有透明一層,被寒風吹得更加白。

從悅對他的打量不以為意,忽地晃腿踢了踢空氣,“哎。對面那家便利店裏是不是有水煮?”

“應該有。”

“我想吃。”

江也默默看她。

她坐着不動,側臉線條柔嬌豔明毅,長睫曲卷承着滿滿一弧涼月光。不客氣的語氣帶着幾分自然而然,那些被抛開的疏離和客套,在這時候都是矯作的。

江也沒多言,起身走向街道對面,幾分鐘後拿着一大杯水煮回來。

從悅咬下一大口魚糕,滾燙的湯汁滲出,口腔中滿滿都是香味。

“好吃!”

江也沒給自己買,安靜地看她進食。

吃完一串,從悅停住,用紙巾擦了擦嘴角的湯汁痕跡。

“我晚上和我媽見面了。”

“你媽?”

“嗯。我好多年都沒見過她,雖然她也住在這裏,我還有她的電話號碼,但是我真的差點連她長什麽樣都要忘了。”從悅平淡無波地敘述着,內心那些情緒早就被冷風吹散。

“本來在卓書顏家,和他們一家人吃飯看電視,這個年過的很開心,突然接到我媽的電話,我連叫都沒有叫她一聲。看到她我突然就很難過,和她說完話更難過。別人家都在團團圓圓……”

卓家的氣氛真的很好,可那些都不是她的,越喜歡,心裏的失落就越大。

從悅垂下眼,“不過也還好,從他們離婚以後我就沒有過過一個好年,比起來今年還算好的,見了我媽一面,不用待在不喜歡的地方,面對我後媽的笑裏藏針。”

彌漫開的沉默讓寒意更加明顯,江也扮演合格的聽衆,充當她傾吐的垃圾桶。

從悅卻不說了,擡頭扯嘴角,“你家過年都是怎麽過的呀?”

他眼睫一顫,“你想聽?”

輕輕點頭,從悅說:“我都快忘了正常人家是怎麽過年的……不對,今年感受過了。”她笑,“在書顏家。”

江也略微回憶幾秒,聲音緩緩:“我媽平時下廚少,廚藝水平不穩定,每年的年夜飯她都要自己動手,不肯讓別人來。一樣的菜單做了十幾年,從來不改,從早上起我爸就會開始抱怨。”

“裏面有道菜是我媽很多年以前自己想的,把魚肚子剖開塞上剁碎的肉,肉事先調好味,再在魚身上淋上醬汁,清蒸。我爸一直覺得難吃,每次還是吃,一大半都是他吃掉的。”

“吃完飯一定要坐在電視機前看節目,我爸是聯歡節目的忠實觀衆,他說不看就不像過年。我媽每年都會自己打掃衛生一次,就除夕這天,然後在我爸看電視的時候拖地,拖把從我爸腳下過一次,我爸就哼一聲,哼到後來兩個人一定要吵架。”

衛衣被攏在外套下,帽檐處垂着兩根帶兒,他環抱雙臂,娓娓敘述。

“不過都是我媽在罵,我爸挨罵,每回我爸都說他忙生意很累,不跟我媽計較,其實就是吵不贏。”

“我以前也必須一起看節目,十五歲以後就不了。”

從悅沒有插話,她聽着江也說他們家的一點一滴,從每年的除夕習慣說到平時生活裏的大大小小。她甚至能想象,江也媽媽做菜手忙腳亂的樣子,還有他爸爸在旁邊嘲諷,被老婆趕走隔一會兒又悄悄湊過去的小心翼翼。

說得最多的還是和過年有關的事,最應景,盡管江也說到在電腦前忙碌被父母打擾,一臉不高興,但那點不愉快,是基于一種內心幸福的前提才會有的。

就在他的話語裏,從悅仿佛也過了許多個開心又喜悅的新年。

“真好。”她悵然感嘆,吃最後一串水煮。

杯子只剩三分之一湯汁晃蕩,早已涼了,江也起身替她扔。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待他坐下,從悅問,“你有沒想過明年的事?”

“明年?”江也接過她吃完水煮剩下的竹簽,擡手一扔,準确丢進垃圾桶裏。他說:“沒仔細想過。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吧。”

“年年有今日?”從悅低沉的心情好轉許多,一聽,笑道:“明年我才不要和你在這吹冷風。”

“那不然……”江也挑眉,“明年去我家過年?我描述的還不到位,你真正去體驗一回才知道到底是哪樣。”

“你想得美。”

“我不僅想得美我還長得美。”他一臉懶散,停了停加上一句,“不過比你差一點,你更美。”

從悅用餘光斜他,沒理會他不正經的玩笑。

“說真的,除了吹冷風,你有沒計劃過明年?”

“沒有。”燈影被風吹得輕晃,江也往後靠,勾起一邊嘴角,微彎的眼睛蘊着幾分笑意和少見的溫柔,“吹冷風不好嗎。和你在一起,冷風也好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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