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提拉米蘇
提拉米蘇
“程添，你覺得大人和我們有什麽區別？”
大背灣有一家裝扮溫馨的烘培店，每當到了特定節日，店長總會貼心地将象征性的裝飾品裝點在店內外。裏面售賣的甜點，每日都是重複的幾樣，如果在大背灣呆的久會覺得沒什麽好逛的。但這家店是家庭作坊，可以提前預約想吃的甜點，預約好了以後，隔天的下午三點鐘，那份甜點就會展現在限定專區的櫃子裏。
這便是程添父母開的店。
譚芃芃半趴在卡座上玩着學校發下來的兩塊磁鐵，他将相斥的磁極不斷靠近，一定要讓它們接觸才行，邊無意識地找話題打發時間。
十二歲的程添坐在一邊幫着媽媽往泡芙裏注入奶油，聽到譚芃芃這個問題，他不假思索：“很無聊。”
“哪裏無聊。大人有很多零花錢，能玩很久的游戲，還能随時随地談情說愛。”譚芃芃松手掰着手指頭細數起來，兩塊磁鐵“啪嗒”一聲扣在了一起。
“才不是這樣。大人，每天都因為各種細微的摩擦起争執，越長大越敏感多疑。”程添端起盤子将要離開卡座。
這時候程添的母親走了過來，她觀察了許久，發現程添一直不理會譚芃芃，所以過來邀請道：“芃芃呀，要不要和程添一起堆泡芙塔呀？”
“反正最後都要散裝進盒子裏……”程添半垂下眼眸，以表示自己拒絕配合。
譚芃芃将磁鐵放進口袋，他驚喜地點點頭：“嗯！”
程添瞥了眼譚芃芃，片刻後，小聲責備道：“先去洗手啊。”
“來，套上圍裙，不要弄髒衣服了哦。”程添母親溫柔地在譚芃芃身後打了個蝴蝶結，又給他套了雙有些偏大的手套，譚芃芃看着程添也套着偏大的手套，這才心理平衡了些。
他學着程添将那些個黃嫩軟圓的泡芙按圓形鋪在底層，接着又突發奇想，在圓形旁邊擺了兩個三角形，看起來像只卡通小熊。
程添粗略地瞥了眼，冷淡地嘲笑道：“畫蛇添足。”
“你是嫉妒我的創造力。”他左哼哼，看着在旁邊打發奶油的阿姨，問道，“所以為什麽要堆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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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添和她的母親性格一點都不像，明明媽媽這麽熱情……
她沉吟了一番，最後笑吟吟地道：“為了傳遞喜悅？友好？豐收？你看嘛，看着手裏的塔越來越高，心情不是也會越來越好嗎？”
“是這樣沒錯！”譚芃芃驚喜地道，“我現在很開心。”
“這有什麽可開心的，堆塔很麻煩，反正最後也是要賣掉的，知道這意味着什……”程添就愛在這種時候潑冷水，他看着笑得很開心的譚芃芃，收住了話。
意味着堆高的塔終究要覆滅。
這麽想是有些消極，但原諒程添吧，他剛在學校考了個不及格的英語分數，還不知道該怎麽跟爸媽說，現在心情郁悶極了。
譚芃芃邊将泡芙堆上去，邊說：“寓意真棒！阿姨你知道嗎？最近我們班裏很流行花語。你知道什麽是花語嗎？就是，每種花都有它的寓意。”
“沒想到甜品也有啊。”他笑了笑，天真的樣子好看極了。
“是有的，但我了解的不多，程添爸爸了解的多，但是……哎呀，他現在出門進貨去了。”她從材料室走出來，微微矮身，手指着玻璃櫥裏的一份甜點，側過臉微笑着說，“我最喜歡這個，提拉米蘇。它的寓意是幸福哦。”
“又開始了。”程添嘆了口氣。
大背灣也算是灣裏的一個旅游點，客人不只有這裏的居民，偶爾也會有游客到店裏歇腳，這時，父親總會給客人介紹起甜品的各種故事，以及寓意。說不上來的，他就會自己瞎編亂湊，反正沒見他消停過。
而關于提拉米蘇的寓意，他已經聽爸爸講了很多個版本，總之離不開“幸福”兩個字，媽媽這麽解釋倒也簡潔有效。
但這次，程添從媽媽口中聽到了不同的版本，是屬于他們的愛的版本。
“程添爸爸當年就是用這個和我表白的呢。我問他為什麽非得是這個，然而不管我怎麽窮追不舍地問，他就是不回答呢。”
譚芃芃特別捧場，他看着玻璃櫥裏的提拉米蘇，仿佛饞的要流口水了，他心道：“這個，是表白用的。”
程添堆好了他的泡芙塔，開始往譚芃芃堆了一半的塔上繼續堆。聽到這句心聲，他在心裏默默地回複了一句：“別信啊，只有我媽這樣的單細胞生物才會因為一塊蛋糕被輕易收買。”
然而在心裏回複完以後，程添露出了個笑容。
“說起來，程添期中考試的成績應該出來了，晚飯邊問問好了。”母親的心聲猝不及防地鑽進耳朵裏。
瞬間全身僵住。
夢醒。
久違地，做了個關于以前的夢啊……
程添從床上坐起，手捂上一只眼，等眼皮不跳了，又上移，撩起眼前有些長了的碎發，盯着被子發呆。
耳邊的鬧鐘正巧響起，發出清脆的“滴滴”聲。關停鬧鐘，靜坐了五分鐘左右，與寒氣做了不少鬥争後，程添才撿來衣服穿上，掀被下床。
推開門，深冬的冷氣團包裹着晨霧撲面而來，道路旁還沒熄燈，水汽在燈下抟旋。
鄰居家也響起了開門的動靜。
“程！添！”譚芃芃用氣聲朝這邊招呼。
走讀是可以不參加學校的早自習的，但譚芃芃一時興起，說是想去感受一下早自習的氛圍。當然了，在他提出這個想法的第一時間程添就拒絕了，只不過，他單方面拒絕是一回事，最後都會在譚芃芃的百般糾纏下拿他沒辦法的。
“去學校之前，先和我去個地方吧。”譚芃芃拉起程添的手往前走，在他往前走的同時，有風卷着他的發絲，吹拂着胸前的一片藍圍巾。
為什麽這個人總是能這麽精神抖擻呢。
他們一前一後站在海灘岩石上，程添不知道譚芃芃想幹什麽，因為此時此刻，譚芃芃異常安靜。
片刻後，譚芃芃問。
“你覺得我怎麽樣？”
你？你不是未來之星，凡人目光的中心，宇宙爆炸級別的帥哥嗎？
“你很好。”
“我知道我很好。”譚芃芃扭過頭，他蹙起眉，“但我想知道我到底好在哪裏。”
“……”
程添不想替他羅列優點，就像他老在心裏說的一樣，多到都能數困。
“唉。”譚芃芃罕見地嘆了口氣，“你為什麽都不主動來我家找我？”
沒找過嗎？程添找過的。春天站在門口玩游戲機，夏天站在門口吃冰棍，秋天站在門口吃炸串，冬天……冬天太冷了就沒站。
哦，忘記摁門鈴了，所以游戲玩結束就回家了，冰棍吃完就回家了，炸串吃完就回家了。
“你都去隔了三條街的德灣小區找小胖，也不來找我。這幾個月我故意不去找你，結果你一次都沒來找過我……是上次的事還沒解決好嗎？”
兇了譚芃芃都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
“不是。”程添吸了吸鼻子，“太冷了，不想出門。真話。”
“我就住你隔壁！”譚芃芃詫異極了，“你真的，從小懶到大……”
“你來這裏就想對我說這些嗎？”程添略微歪過脖子看着譚芃芃。
“不是……”譚芃芃背對着程添，他張了張嘴，“喜……”
“嗯？”程添湊近了些，因為海風吹過來，有些嘈雜。
“喜、現在回去吧。”譚芃芃調轉了個方向。
程添輕輕抓住譚芃芃的胳膊，兩個人離的極近，他略微低頭就能湊到譚芃芃的耳畔。
“你到底想說什麽？”
譚芃芃垂下眸：“這裏不是說真心話的地方嗎？”
程添微怔。
“以前，你說的，在這裏可以說真心話。”
那是小的時候。
那時候程添的讀心術還不能掌控，在看不到別人張嘴說話時，他分不清別人是在說話還是心裏面想的。當別人在心裏提議“去吃炸□□”，他就會脫口而出“好啊”，當然不免被人懷疑。
自那以後，他就帶着譚芃芃在這裏做了訓練。
以玩游戲的方式。
游戲規則：譚芃芃背對着程添，心裏想什麽，做出動作讓程添來猜。
程添逐漸區分出了出聲和心聲的區別，想就此收手。
但譚芃芃玩上瘾了，甚至還将游戲升級。心裏想些什麽東西，然後他再說些什麽，讓程添來猜他說的和真心話一不一致。
程添不想再在這上面浪費時間，在譚芃芃剛發一個音的時候就面無表情地搶答，毫不留情地答全對了。譚芃芃懊惱不已，脫下一只拖鞋就追着程添打。
為了讓這個家夥冷靜下來，程添決定以後不在這裏用讀心術，即，不管譚芃芃說的話是不是真心的，程添都會無條件當真。
于是他對譚芃芃說：“在這裏，我不會無視你說的真心話。”
時隔多年，他都忘記了。
于是，程添默默關掉了對譚芃芃的讀心。
而在他關掉前一秒，譚芃芃望着他，在心裏輕輕地念了一遍“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