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十五條
第十五條
對焰朵面容的評價在腦海裏一閃而過, 萊嘯想了想,說道:“之前有段時間,需要經常躺着, 床剛好在窗邊,所以每天都會看一會兒。”
從病院裏醒來的那段時間,她每天晚上都會躺在床上看天幕,也不是想看,就是不知道做什麽,大半的時間都在發呆。
外面風雪交加, 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沒有了冰牆掩門, 黃色的雪花又開始往裏飄。
焰朵不動聲色地放下了踩着牆的左腳, 将寬闊的後背朝向洞口,遮擋住了往裏飄的風雪。
豔紅色的頭發半長不短地翹起,他饒有興趣地問道:“為了養傷?”
萊嘯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動作, 嘴巴動了動, 說道:“不是養傷, 那時還沒參軍, 為了養病。”
焰朵:“哦?骨頭斷了?”
萊嘯吸了一口電子煙,慢悠悠地說道:“你原來說過, 我應該是從小順風順水, 沒有挫折, 其實你說錯了,我生過一場大病。”
對萊嘯來說,穿越就好似那場大病, 粗魯地清空了她三十年來所有的積累,不論是經濟方面還是情感方面, 所有的親人、朋友、同事,全都被割斷,只剩一個她,還不是完整的她。
但她現在很慶幸自己是個進階種,如果是身穿,只會更加艱難。
焰朵右手撐着下巴,望着她道:“什麽病?”
萊嘯:“細胞突發大規模壞死。”
“有後遺症?”
萊嘯:“沒有,不然過不了軍團的身體檢查。”
焰朵:“你的身體狀态确實看不出來生過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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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嘯挑眉:“我就當你是在誇獎。”
焰朵伸長脖頸,湊近道:“給我抽一口。”
膝蓋無意間抵到了一起,萊嘯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挪開的意思,她便也沒動,把電子煙吸煙口轉向了他。
焰朵低頭,眼神滑過她的嘴角,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白煙在兩人之間彌漫,沒有了有害物質的電子煙霧,帶着一股陽光般的青草味。
由于兩人都沒有說話,狹小的山洞裏瞬間變得落針可聞。
視線短暫地相交,紅眸裏倒映着萊嘯凍得發白的面容,黑瞳裏也映着焰朵擋在洞口前的身影。
凝望片刻,兩人不約而同地移開了視線。
焰朵又吸了一口,擡起頭,指了指自己道:“你原來猜我,也猜錯了。”
萊嘯:“願聞其詳。”
白煙鑽進鼻孔,又緩緩地從焰朵的口鼻中溢出,他笑着道:“我出生的地方雖然說不上安定,但小時候的生活也不算糟糕。”
黑夜有一種特殊的魔力。
白日裏那種能把人照透的光線被遮蔽,人們不用再将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茍,也不用時刻保持着高度的專注力,黑夜就像一個頂級的調光師,會用陰色的暗影将一切弱化,使得人們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
焰朵的視線看向萊嘯握在一起的雙手,帶着點懷念地說道:“比起弱小的生物,能作為因悉伽出生,是我的驕傲。”
萊嘯:“你們種族很強大。”
聽到萊嘯的肯定,焰朵笑了笑:“我的母親也是因悉伽,父親雖然不是,但是他們都很厲害,即使小時候總是流竄在各個星球,但活得非常恣意。”
一大一小兩只因悉伽在一塊會是多麽強悍的戰鬥力,不用想也知道。
焰朵這個無法無天、命都不當回事的性格,與小時候肆意張揚的流浪生活有很大的關系。
捕獵者父母會教出來什麽樣的孩子,看看焰朵就知道了。
可為了生存,這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萊嘯:“他們呢?”
焰朵轉頭看向天空:“不知道去哪個星球了,有緣再見吧。”
血吼沒有聚堆生存的習性,到了一定年齡,自然會和父母分開。
分開前,作為同是血吼的母親,對焰朵說了一番算是語重心長的教導之言。
焰朵:“我之所以會路過光系星球,是為了找一個東西。”
“東西?”
焰朵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我母親說,我得找到這種東西,才不至于哪天橫死街頭。”
萊嘯:……還真是會教孩子。
就連她這種性格,以後都未必會跟自己的孩子說出“橫死街頭”四個字。
至于他要找什麽,萊嘯并沒有問。
他們的關系就是簡單的任務目标與任務執行人。
有些話可以閑聊,有些就不方便再細問了。
萊嘯有意換了一個話題:“你喜歡看星星,是因為小時候經常流竄在各個星球?”
焰朵:“差不多,每個星球,每個晚上,看到的星星都不一樣,很有意思。”
萊嘯抽了一口煙,沒有說話。
他說得再怎麽輕描淡寫,但從小漂泊,到處流浪,是一個光系星球出生的孩子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情況。
沒有兒歌,沒有動畫片,也沒有五彩缤紛的夢境,有的只是現實、殺戮與生存。
萊嘯很忌諱和任務對象深接觸,因為人是有情感波動的動物,當你對一個人熟悉到一定程度後,就會不可避免地産生同情心和同理心。
會站在他的角度,結合他的經歷和心理去判斷他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受到的判決。
當執法者開始體諒對方的立場時,公平的天秤就已經開始發生偏移了。
萊嘯收起電子煙:“你坐進來一點,趁着能休息多睡一會兒。”
見萊嘯不想再談了,焰朵笑着道:“沒事,我坐這就可以。”
即使知道焰朵不怕冷,但也沒有讓他堵一晚上洞口的道理,況且這冰雪交加的夜晚有可能還要持續很長時間。
萊嘯:“坐進來吧。”
焰朵頓了一下,轉身鑽了出去。
萊嘯以為他去石山取水了,便把手臂環抱在了胸前,雙手插進腋窩下方,眯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焰朵重新進來的聲音。
萊嘯睜開眼,就看見他手裏抱着兩瓶水,黑色短袖拿在手裏,赤果的上半身微微泛紅,挂着沒化的雪碴,肌肉表面冒着縷縷白煙。
萊嘯:“……你幹什麽去了?”
焰朵把水放在一側,拍幹淨身上的雪水,他的體溫偏高,很快就烘幹了未幹的水漬,才挨着萊嘯坐了下來。
兩人貼得很近,手臂挨在一塊,他仰起脖頸,把脖子湊近了一些:“你聞聞,還有味兒嗎?”
萊嘯沒想到,她随口說的一句話,焰朵居然記住了。
說實在的,不光焰朵沒洗澡,她也好不到哪兒去,幹涸的血跡和各種生物的粘液很平等地附着在了每一件衣服上,味道混在一起,實在說不上好聞。
焰朵應該是用雪水擦了一遍身體,這兒的雪裏夾雜着沙土,聞起來有股土地的味道。
萊嘯:“沒有了。”
焰朵笑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他擡起手臂,拍了拍胸膛道:“要躺過來了嗎?”
萊嘯:“不用。”
焰朵也沒勉強,他把黑色短袖展開,蓋在了她的身上:“我不怕冷,你蓋吧。”
萊嘯看了看他:“獻殷勤也不會改變你流放的事實,我不會網開一面。”
焰朵:“我這可不是獻殷勤,就當你請我吃鳥肉,還饒了我兩次的回報。”
萊嘯:“兩條命用一件短袖來還?”
焰朵笑着道:“也可以肉|償,你要嗎?”
山洞裏的光線很暗,将他的側臉勾勒出了一個優美的線條,搭配上一身均勻的肌肉,看起來還真的挺像那麽回事。
萊嘯選擇閉上眼睛,淡道:“我拒絕一切賄賂,包括糖衣炮彈。”
“什麽是糖衣炮彈?”
萊嘯:“用糖果包裝紙包裹起來的炮彈,通常指金錢、美色之類的誘惑。”
焰朵的笑聲在幽暗的山洞裏響起,他似乎又靠近了一些,溫熱的呼吸輕輕地掃過萊嘯的臉頰:“你覺得,我是糖衣炮彈?”
萊嘯:“你是炮彈,糖衣……勉強也算。”
“我沒給你錢,那你的意思是,我是美色?”
萊嘯睜開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臉頰,兩人的嘴唇只隔了微妙的距離,呼吸交纏間,她淡道:“比起美色,我更希望你用食物和水源來償還。”
焰朵的眸光靜靜地凝視着她,幾秒之後,他又躺回了石壁上,說道:“我會的。”
萊嘯閉上眼睛,補了一嘴:“不要蟲子。”
焰朵輕笑:“啊,知道了。”
外面的風雪無休止地下着,山洞的洞口又被冰球和雪花封了起來,不過這次萊嘯旁邊半躺着一個焰朵,他就像一個大火球一樣,讓萊嘯失溫的身體逐漸恢複了溫度。
兩人的胳膊和腿有意無意地靠在一起,由于冰雹敲頂的聲音,萊嘯一直沒有睡着。
人在寒冷的環境下,很難不往熱源的方向靠。
萊嘯伸了伸胳膊,一個溫熱的觸感就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睫毛微抖,萊嘯睜開了眼睛。
焰朵阖着雙眸,輕聲道:“你太冰了,我們就當互相取暖,不算糖衣炮彈。”
萊嘯的視線落在兩人交疊的雙手上,似乎是怕碰到她受傷的手指,焰朵只輕輕地握在了她的手背上方。
“咚咚”的冰雹聲在石山中回蕩,靜谧的環境裏,除了這個噪音,還有焰朵輕微的呼吸聲。
萊嘯将身上的黑色半袖掀起,蓋在了焰朵的腹部上。
心裏嘆了口氣:天快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