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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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星被迫停下腳步,在包裏囫囵摸了一圈,愣是沒找着,沖民警大叔讷讷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忘帶了……”
“那把名字,年齡,還有身份證號報一下……”民警大叔翻開手中的登記簿,眯着眼看了唐星一會兒,“你還沒成年吧?”
“大叔,我不是未……”唐星慌亂地澄清,但民警大叔完全沒有放在心上,已經沖門口那邊喊起來,“嚴檢察官,這邊又有個沒帶身份證的,好像是未成年……”
嚴檢察官?!
唐星頓時面如土灰。
她驚愕地向民警大叔喊人的方向瞥了一下,只那匆匆一眼,就看到站在紛亂人群中那一抹深藍身影。
他的身材高瘦挺拔,深藍色的制服一絲不茍,半張臉沉在背光的黑暗裏,在一衆奇裝異服的人群中,帶着格格不入的幹淨和凜冽氣息。
他順着民警大叔的聲音微微轉過頭來,沉默的目光正好與唐星躲閃的視線隔空交彙。
唐星立即用手掌擋着臉轉過身去,欲哭無淚地對民警大叔說:“大叔,我已經成年了……”
民警大叔還是不太相信,很執着地在問:“小姑娘,你名字?”
“唐星?”
帶點征詢的清冽男聲響在身後,唐星頓時僵直了脊背。手指摳着背包拉鏈,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嚴檢察官,你們認識啊?”民警大叔微訝。
嚴煦沖他微微颔首:“她是我朋友,我來登記吧。”
民警大叔諱莫如深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了一下,點了點頭,很識趣地去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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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星以手掩面,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一個人?”嚴煦問。
唐星點了點頭,默默從包裏拿出分貝計自證:“我是來暗訪的……有市民舉報這家酒吧夜間噪音擾民。”
嚴煦的視線在分貝計上微頓了一下:“聚餐結束了?”
“什麽聚餐?”話一出口,唐星突然就回過神來,前一天她剛跟嚴煦扯了謊說單位聚餐。
嚴煦微扯了嘴角:“那你的暗訪工作現在結束了嗎?”
唐星将分貝計塞回包裏:“算是吧。”
嚴煦将登記表遞給唐星填寫了一下詳細信息,向同事示意了一下,回頭對她道:“這兒空氣不好,我們先出去。”
唐星讷讷地點了點頭。
迎面有微涼的晚風拂來,帶着點寒意,唐星的衣着比較單薄,被風一吹,不由打了個寒噤,頭腦也頓時清醒了許多,立馬想起了正事。
“對了,剛剛有個女孩兒在包廂裏,我看到有人在她酒裏下東西,警察已經過去了。”說着,唐星将手機掏出來,遞給嚴煦,“我拍了視頻,可不可以算證據?”
嚴煦的神色頓時嚴肅起來,他接過視頻看了一眼:“情況我了解了,交給我吧。”說着,他把車鑰匙遞給她,“這裏風大,我的車就停在對面,你先上車等我。”
“啊?”
“我這裏還有工作,其他的事等結束了我們回頭再說。”說落,嚴煦轉身重新進入了酒吧。
唐星攤開掌心,對着手裏的車鑰匙發了一會兒愣。
嚴煦的車是一輛黑色的雷克薩斯越野車,停在酒吧正對面的停車位上。唐星穿過馬路,按下了開鎖鍵,直接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正要邁腿的時候,她突然想起嚴煦的微信頭像,那個撐傘的女孩兒……她輕輕吐了口氣,将副駕駛的門關上,坐到了後排。
這時候,手機上收到了一條短信。
喬漾:【我遇到了一點事情,晚點過來。】
唐星看了一下表,已經快11點了。
唐星:【我剛剛取到證了,你不用趕過來了。】
喬漾沉默了一會兒,發過來一句:【哦。】
唐星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
大約過了40分鐘左右,嚴煦和宋朝陽還有幾個公安民警一同從酒吧裏走了出來,交談了幾句後,他們相互道別。
嚴煦打開了駕駛室的車門,發現唐星坐在後座,眉頭微擰。
唐星并沒察覺,伸長了腦袋打聽:“那女孩兒你見到了嗎,她怎麽樣了?”
嚴煦靠在駕駛座上,将領帶松了松:“醉得不省人事,公安的同事已經送她去醫院了。包廂裏的酒水也都帶回去化驗了。你是證人,晚些時候他們會找你做筆錄,到時候你把拍下的視頻一并帶過去就可以了。”
“嗯。”唐星默默地點了點頭,忍不住詢問,“你們今天是……”
“算是聯合行動吧。”嚴煦耐心地t解釋,“市裏近期接到很多關于酒吧違規接納、雇傭未成年的舉報,針對這個情況成立了專門的工作組,進行專項整治。這兒是今天突擊檢查的最後一家。”
“那……你們有查到什麽嗎?”
“問題不少,估計要停業整頓一段時間。”說到這兒,嚴煦突然想到什麽,頓了頓,“剛剛那個受害女孩兒所在的包廂裏,有兩個社會青年都有猥亵前科。幸虧她遇到了你。”
唐星沒敢托大:“當時周圍人太多,我怕被人發現,沒敢打電話,是用短信報的警,但還是被包廂的人發現了。還好你們來了……”
“接警中心從接到報警到分派警力出警再到這兒,确實需要一些時間。在那種情況下,自保同樣重要。”他從駕駛座上回過頭來,“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唐星愣了愣,沒想到嚴煦還會誇人。
“你能到後備箱幫我拿瓶水嗎?”
“嗯?”唐星一怔,“可以。”
她不假思索地下了車,後備箱的門早已打開了,裏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個貼着紅十字标簽的醫藥箱和一根棒球棍子。她歪着腦袋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水,便繞到駕駛座的窗戶前,一臉迷茫:“後備箱沒有水,要不要我幫你買一瓶?”
“不用了,上車吧,我送你回去。”嚴煦看起來毫不在意。
“哦。”唐星順手去開後座的門,拉了兩下,沒打開。她不信邪,又用力拉了兩下,還是沒打開。
嚴煦從窗戶裏探出腦袋:“怎麽了?”
“這門好像打不開……”唐星說着,又用力拉了兩下,還是沒拉開。
嚴煦若無其事地說:“哦,這門鎖不太靈,你坐前排吧。”
“哦……”唐星讷讷地點頭,拉門的動作有些遲疑,趕鴨子上架地坐進了副駕駛,嘴裏還在喃喃自語,“剛剛明明好的……”
嚴煦單手扶着方向盤,看向她:“坐我的車好像讓你很不自在?”
“不是的……”唐星語言淩亂地解釋道,“額,我只是不确定你有沒有對象……不是有人說,這個前排的副駕駛是那什麽專座嘛……”
“我沒有對象。”嚴煦看着她,很鄭重的模樣。
沒有對象?
唐星的心驀然放松了一些的同時,也忍不住好奇,那他頭像裏的撐傘女孩……難道只是随手找的網圖?
腦袋裏想着事,她伸手去拉安全帶,好幾次卡在一半。
嚴煦耐了性子,等她把安全帶完全扣上,才另起了話頭:“你現在要去哪兒?我送你吧。”
“我回家。”唐星不确定地問,“梧桐裏,順路嗎?”
“嗯。”嚴煦不假思索點了點頭,踩下了油門。
汽車駛出停車位,嚴煦默不作聲打開了收音機,一段清新空靈的音樂傳來。
“這是……薩德瑞的《螢》嗎?”音樂流出的瞬間,唐星下意識地問。
“嗯。”嚴煦輕輕點頭,微微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他們比較冷門,知道的人不多。他們作的曲子大多比較平和悠揚,能讓人專注思考。有時候,聽着他們的音樂,心情也會變好。”
唐星低下頭,在悠揚的音樂聲中回憶起了許久之前的一些舊事。
那是高二的時候,因為受班裏同學排擠,每到下午的自由活動課,她都會躲到附屬樓的空教室裏寫作業。那附近人跡罕至,剛開始她還有點怵,後來藝術節快到了,走廊另一頭的音樂教室裏每天都有人在那練小提琴,有琴聲響起時,她就知道樓裏還有其他人在,倒也沒那麽怕了。
藝術節的前一天,她進樓時正好看見一個隔壁班的女生背着一把小提琴在開音樂教室的門。
想到這些天的無聲陪伴,她鼓足了勇氣上前,小聲地詢問:“你這兩天拉的是什麽曲子?很好聽。”
女生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語氣裏透出了一絲嫌惡:“跟你有關系嗎?”
說完,女生“砰”的一下關上音樂教室的門。
她就那麽呆呆地站在音樂教室外,手足無措。
那之後,她再沒去過附屬樓的空教室。
很久以後,她在一個音樂平臺上無意中又聽到了那首曲子,知道了它的名字——《螢》。
原曲是鋼琴曲,舒緩靈動,宛轉悠揚。但她聽到時,再沒有絲毫的輕松愉悅,只會反複地想起當年那個自卑怯懦、被人憎惡的自己。
……
想到這裏,唐星胸腔壓抑地難受,頭抵着窗戶,悶悶地說:“也不一定吧。”
前方紅燈,嚴煦輕點了剎車,并沒有發現女生微妙的情緒轉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是因為妝花了嗎?”
……
空氣陷入長久的沉默。
唐星僵硬地側過身來,後視鏡裏映出她暈花的眼影,眼角黑乎乎的一片……她居然頂着這副鬼一樣尊容和嚴煦說了這麽久的話?!
啊啊啊啊啊啊……
好想找個坑把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