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偏心
偏心
在此之前, 郝如月找欽天監算過一次命,得到了讓她滿意的答案。
她命硬,很硬很硬的那種, 當時她問:“跟皇上比呢?”
欽天監法師直抹汗:“與、與皇上十分般配。”
冊封聖旨頒下當日,皇上又帶她爬了一回堆繡山。上回是在夜裏, 所見只有烏漆嘛黑, 這回在午後, 景色格外明麗恢弘。
穿越前郝如月去過故宮,也見過禦花園這座堆繡山。不過那時候底下小門是鎖着的,花錢買票都不讓爬,只能站在山腳下往上看。
“在想什麽?”兩人憑欄遠眺,康熙轉頭問她。
在想今天不用買票就能爬山, 還有康熙大帝作陪,郝如月當然不敢這麽說。
她還沒斟酌好措辭, 男人又開口了:“像不像那天的情景?”
郝如月下意識想問哪天, 腦中立刻浮現出她剛穿來時那個夢中的情景。只不過夢中是仲春,眼下已經快到中秋了。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郝如月忽然想起南唐後主李煜的這句詞, 感覺貼切極了。
景色還是那個景色,可惜原主香魂已去, 站在他旁邊的人, 早已不是從前那個人了。
“獨自莫憑欄, 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男人把後半闕補齊, 郝如月只覺眼圈發燙,好一句“別時容易見時難”。
當初是你輕易許諾, 讓她為你的年少輕狂買單,淪為世人笑柄。
如此本該一別兩寬,相忘于江湖,你卻想盡辦法毀她姻緣,用一座盛心庵将她牢牢鎖住,直到玉殒香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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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時容易見時難,便是你與她這段孽緣最後的注腳。愛你的小姑娘走了,我不過是那個誤穿過來混日子的罷了。
“你別哭。”男人拉住她的手,聲音裏滿是動容,“從前是朕對不住你,以後不會了。”
說着傾身過來,郝如月甩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讓男人撲了一個空。
可男人并沒放棄,一步一步将她逼到牆角,低頭吻下來。
郝如月掙紮,他就将她的手反鎖在身後。
最後一絲理智告訴她,他是皇帝,你是皇後。皇後不能咬皇帝,損傷龍體是大罪,便是皇帝不追究,還有太後和太皇太後呢。
為了太子,忍一忍吧。
她可以跟他滾床單,還滾了不知多少回,彼此都很享受對方的身體。
卻無法在他與原主定情的地方,替原主原諒什麽,更不可能接受他的道歉和親吻。
咬不能咬,躲沒地方躲,等男人盡興之後,她的嘴唇都腫了,聽男人附在她耳邊說:“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是朕的皇後了。這輩子,咱們生同衾,死同穴。”
說着扶她起來,靠牆站好,便要拂袖而去。郝如月暴脾氣也上來了,追過去,點起腳。
耳邊響起男人倒抽氣的聲音,口中泛起腥甜,郝如月站直身體,滿意地欣賞了一下康熙皇帝的戰損妝,含笑說:“她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說完轉身便走。
回到慈仁宮,郝如月才緩過來,她剛剛急公好義了,她剛剛路見不平一聲吼了,她剛剛好像把皇上給咬了。
“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是朕的皇後了。這輩子,咱們生同衾,死同穴。”
皇上說的沒錯,不管她是否願意,她都已經是皇後了,注定與皇上生同衾,死同穴。
他只想要一個皇後。
僅此而已。
睡也睡了,親也親了,她已經是皇後了,所以自己為什麽要傻到得罪皇上?
據她所知,清朝只有一個敢得罪皇上的皇後,那就是乾隆的繼後烏拉那拉氏,也就是歷史上著名t的斷發皇後。
且不論她斷發時的精神狀态,單說最後的結局,都是郝如月無法承受的。
說到斷發,原主也曾斷發,不是斷一绺頭發,而是剪斷了滿頭墨發。
之後被要求帶發修行,養了好多年,直到去年才夠梳成旗頭。
旗人風俗,家中除非大喪,父母或者丈夫身死,女人是不可以斷發的。
也許在那時候,原主便已經斷去了與皇上之間的情意。
原主情絲已斷,魂歸西天,而她的日子還要繼續,太子的日子還要繼續,就更不必得罪皇上了。
這時太子走進來,并不讓人跟着,只一個人走到郝如月面前,仰頭看她:“皇、皇額娘,以後沒有人的時候,我還能叫小姨嗎?”
其實在太子心裏,小姨比額娘更親。他習慣喊小姨,感覺喊皇額娘好像隔了一層什麽似的。
太子是仁孝皇後的兒子,永遠都是,郝如月彎下腰與太子平視:“在外人面前,尤其是當着你汗阿瑪的面,要叫皇額娘。私下裏,按你習慣的叫。”
太子一下撲到郝如月懷裏,輕輕喊了一聲小姨。郝如月應了一聲,兩人這才含着眼淚笑起來。
被太子一聲小姨喊得徹底回神,郝如月這才發現屋裏的東西都快搬空了。
問過松佳嬷嬷才知道,冊封聖旨頒下之後沒多久,內務府就來人了,催着搬家呢。
在郝如月陪着皇上爬山的時候,慈仁宮後殿已經開始搬了,這會兒都搬了一多半。
“這麽急?”郝如月蹙眉,聖旨不是今天才頒下的嗎。
松佳嬷嬷累得直冒汗,臉上的笑容卻比平時更盛:“正是呢。內務府來人說搬家是皇上特意交代的,讓今天一天就搬完。還說搬不完也讓皇後娘娘和太子今夜就去坤寧宮住。”
丁香笑中帶淚:“真沒想到,咱們還有搬回坤寧宮的一天!”
“大喜的日子,哭啥?”芍藥本來沒哭,才說了丁香一句也跟着紅了眼圈,不過眼睛和唇角都是笑着的,“皇上看中咱們姑娘,看中太子,咱們往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松佳嬷嬷佯裝不滿地瞪着兩人:“什麽咱們,哪裏還有姑娘,你們的規矩呢?”
丁香和芍藥這才反應過來,領着慈仁宮後殿所有人,給郝如月行跪拜大禮:“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郝如月受了這一禮,讓衆人平身,吩咐丁香給賞。
賞過衆人,郝如月領着太子去前殿,向太後辭別。
太後抱着太子,仍舊笑呵呵的:“三年前你搬進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會常住,早晚要搬回去。”
“皇瑪姆,小姨……皇額娘說我就是在坤寧宮出生的?”太子揚起臉問太後。
太後笑着點頭,又搖頭:“現在的坤寧宮啊重新修繕過了,比你出生時好看多了!”
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太後不願提起傷心往事。
郝如月又坐了一會兒,這才領着太子告辭離開。
搬家的事自有松佳嬷嬷她們料理。回到後殿,郝如月帶着太子去了小禮堂,親手将挂在牆上的仁孝皇後畫像取下,輕輕卷好。讓太子抱着香爐,兩人并肩往坤寧宮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宮人,衆人紛紛跪拜給郝如月行禮,都有賞賜。
有人掂了掂繼後賞賜的荷包,感覺有些輕,翻出來一看竟然都是金葉子,有好幾片。
“皇後娘娘真大方,一上來就賞金子。”有人奇道。
有知情人立刻接話:“聽說赫舍裏家長房分家之後發了大財,跟從前不一樣了。”
重回坤寧宮,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熟悉又陌生的,熟悉的房間布局,陌生的家具陳設。
坤寧宮還在修葺的時候,皇上帶她來過一回。不過那一回話不投機,只在院子裏轉了轉,并沒進屋。
進到屋中才發現,除了房子沒拆,裏面所有陳設都換了一個遍,連門扇和門檻都是新的。
不是老黃瓜刷綠漆那種,是重裝換新。
仁孝皇後在時崇尚節儉,坤寧宮從外面看殿宇恢弘,進到屋中卻是樸實無華的,很多東西一看就是老物件。
這回修繕過後,又是另外一番光景,處處透露着康熙皇帝的審美,精巧又不失典雅。
坤寧宮面闊九間,東西各有一個穿堂。可供生活起居的有七間,西邊兩間先帝在時劃給薩滿祭祀用了,留給皇後使用的只有東邊五間。
皇後的寝室是最靠東邊的兩間暖閣,推門進去,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紅,玄關上貼着大紅喜字。
繞過玄關,視線一下開朗。地面也是一片紅,通鋪龍鳳吉紋地毯。北面并排放着睡覺用的拔步床和日常起居用的羅漢床,東側是寬大古樸的梳妝臺,南面和西面都是大炕。
拔步床上挂着大紅的百子帳,其他床上用品也都是與百子帳配套的繡品,令人眼花缭亂。
還是并排放着的羅漢床順眼些,雖然也是一團的紅,所用卻是萬字不斷頭的暗紋,至少看起來不鬧心。
兩邊大炕上都鋪着大紅帶喜字的氈毯,整間暖閣真是要多喜慶有多喜慶。郝如月轉了一圈很快退出去,擡頭看正殿的匾額:“是坤寧宮啊,誰要在這裏辦喜事嗎?”
此時搬家工作基本進入尾聲,松佳嬷嬷已經過來了,聞言笑道:“奴婢過來時,東暖閣就是這樣了。”
芍藥和丁香是跟着仁孝皇後進宮的,自然見識過類似的喜慶陳設,芍藥道:“當年帝後大婚也沒有今日的隆重。”
丁香也道:“是啊,痰盂都是銅胎琺琅彩的。”
總結起來一句話就是:別的屋子典雅精致,只這兩間極盡奢華。
恰在此時,有兩個女官模樣的貴婦朝這邊走過來,雙雙給郝如月行禮。郝如月叫起,問她們是誰,兩人分別做了自我介紹。
蘋果臉略豐腴的那一個,是內務府總管噶祿的福晉兆佳氏。站在她旁邊明顯更年輕更漂亮的那一個,是一等侍衛納蘭性德的福晉博爾濟吉特氏。
清宮裏沒有專職的女官,所有女官都是由皇帝近臣的嫡福晉擔任,比如內務府官員的福晉,或者禦前侍衛的福晉,體面又安全,還不必養太多閑人。
噶祿是內務府總管,他的福晉肯定要兼職女官,不想幹都不成。
而納蘭性德是禦前侍衛,又是皇上的表弟,聽說他的福晉還是太後娘家的姑娘,也很有體面。
兆佳氏見郝如月幾個都在外面站着,小心翼翼問:“是暖閣裏有什麽不妥嗎,皇後娘娘為何不進去坐着?”
終于逮到一個知曉內情的,郝如月也沒客氣:“我的住處內務府是怎樣安排的?”
兆佳氏一聽話頭不對,忙拉着博爾濟吉特氏跪下回話:“皇後娘娘說笑了,娘娘的住處哪裏是內務府能定的,都是皇上的意思。”
博爾濟吉特氏也很惶恐:“皇後娘娘住在坤寧宮東暖閣,裏面的陳設都是皇上親自定的,奴才們不敢僭越!”
那可就奇了,郝如月指着東暖閣:“我記得我是繼後,裏面怎麽布置得跟洞房似的?”
這個……兆佳氏和博爾濟吉特氏對視一眼,心說皇後娘娘明鑒。按宮規繼後确實只有冊封典禮,沒有婚禮,可皇上想再成一次親,誰還敢攔着不成?
當初布置婚房的時候,她們都以為這婚房是繼後的意思。是繼後為了自己的體面,仗着皇上的寵愛,硬給自己要出來的。
誰知繼後竟然不知情!
所以這些都是皇上的一廂情願嗎?
這麽大一個皇室秘瓜砸到臉上,兆佳氏只敢看不敢吃:“皇後娘娘管過六宮事,自然知曉宮規,可這些都是皇上定的,奴才們只能照辦。”
宮規也管不了皇上啊,皇上為了您也不是第一回破壞宮規了。
比如先帝爺定下的規矩,宮女不設專職女官,由王公大臣家的命婦兼職。可遇上您,皇上給改了。
從此皇宮有了專職女官,還是正一品的女高官。
還有些不成文卻一直在執行的規矩,比如皇後各家輪流做,比如姐妹同在後宮,只能有一個是主位。
結果才沒了一個赫舍裏元後,又來了一個赫舍裏繼後,兩人是親姐妹,只差一歲。
太皇太後忙活了一溜圈,熬沒了鈕祜祿家兩姐妹,熬殘了皇上的親表妹佟佳貴妃,t都沒能阻止皇上。
她們何德何能啊!
原來都是皇上的意思,郝如月以手扶額:“行了,我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
“皇後娘娘,奴才今日是送吉服過來的,請娘娘試穿。”兆佳氏一上來就被問懵了,這時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
博爾濟吉特氏忙命人上前,将托盤裏疊放的吉服呈上,一共有兩套。
一套是大紅色的龍鳳同和袍,是帝後大婚當日舉行儀式時穿的,就像後世的婚紗。
還有一套是石青色的八團龍鳳褂,是進洞房之後穿的,有點像後世的敬酒服。
看着眼前兩套吉服,郝如月這個古代婚禮小白腦中自動浮現出相關簡介,好像她從前研究過,或者親眼見證過一樣。
是了,當年皇上對原主許下承諾,要将坤寧宮留給原主,所有人都以為皇後就此定下。
保不齊就是那時候,原主研究過這些,并且深深地镌刻在腦海中。以至于她看見這兩套吉服,屬于原主的記憶忽然被激發出來了。
三年過去,郝如月身上屬于原主的印記越來越淺。這一次的激發,更像是某種回光返照。
進屋試穿,龍鳳同和袍很合身,好似量身定做,倒是八團龍鳳褂有些肥大,需要拿回去修改。
兆佳氏見狀笑道:“原有兩套的,沒想到還是原先那套更合身,倒是不用改了。”
龍鳳同和袍是從前做的那一套,而八團龍鳳褂是後來趕工趕出來的,都是皇上交代做的,都沒有量身。
只是從前那套皇上讓做得寬大一些,怕到時候皇後長高了,穿着不合體。
沒想到今日穿上這樣合适。
當年那一套都是一個尺寸,龍鳳同和袍穿着合适,八團龍鳳褂也一定合身。
聖旨今日才頒下,讓她今日搬家已經夠趕了,沒想到坤寧宮這邊更着急,洞房和吉服都準備好了。
郝如月無語望天。
洞房好說,按規矩提前布置就是,可這吉服都不用量體就已經做出來了嗎,還一下做了兩套。
宮裏每年應時按季做衣裳,她的尺寸在針工局有記錄,可吉服和常服不一樣,真不用再仔細量一量嗎。
“可原先那套都是八.九年前做的了。”博爾濟吉特氏的話将郝如月拉回現實。
兆佳氏莞爾:“你年輕不曉事,現在的料子怎麽能跟過去的比呢。這兩年江南那邊進貢上來的料子又薄又輕,做大婚吉服還是原來厚重濃密的料子更氣派。”
八.九年前,不正是皇上承諾原主的時候嗎。
原來那時候皇上并非口頭說說,而是連大婚的吉服都做好了。
那一次慌裏慌張,這一次也是兵荒馬亂,很不像皇上端嚴持重的作風。
因為吉服的問題,兆佳氏和博爾濟吉特氏的意見出現了分歧。
兆佳氏認為原來的東西比現在的成色好,稍微熨燙一下,跟新的一樣,很沒必要修改現在這套。
理由是皇上催得急,怕時間趕不上。
博爾濟吉特氏則認為女人一輩子就成一次親,當然要做新吉服,這套不合身或修改,或量身另做一套。
便是時間緊,任務重,也不能委屈新嫁娘穿舊衣。
最後兩人征求郝如月的意見,郝如月怕麻煩,就道:“本朝力行節儉,仁孝皇後在時便是這樣,我這個繼後也不好自作主張。原來那套很合身,沒必要再做新的。”
想了想又補充:“吉服如此,頭面首飾亦如此,有現成的便用現成的,很不必鋪張浪費。”
兆佳氏拍手稱贊:“皇後娘娘節儉至此,當真是朝廷之幸,天下之幸!”
仁孝皇後在時,是出了名的節儉,除了年節很少穿華服,佩戴名貴首飾。
一件旗裝能穿好幾年,耳朵上的墜子也是半新不舊,常戴的手镯聽說還是初見太皇太後時,太皇太後賞的。
宮裏宮外誰提到仁孝皇後不得說一句,當真賢德。
皇上也曾稱贊仁孝皇後,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後來仁孝皇後薨逝,關于繼後的人選,宮裏宮外猜了很多輪,上趕着摻和的人家也不少,比如鈕祜祿家和佟家。誰能想到兜兜轉轉,最後讓赫舍裏家梅開二度。
今日聖旨頒下,塵埃落定,所有人的反應是:怎麽又是赫舍裏家!
不知內情的感嘆又是赫舍裏家,知道點內情的還要再加一句:居然是她!
赫舍裏家這位二姑娘當年也是京城數得着的美人,到了适婚年紀經常跟着赫舍裏家的大福晉參加各種宴會,惦記她的人委實不少。
兆佳氏還記得,這位二姑娘與仁孝皇後雖然是親姐妹,年紀相差也不大,性格卻大相徑庭。
仁孝皇後穩重,二姑娘活潑,仁孝皇後樸素,二姑娘卻愛豪奢。每回參加宴會,二姑娘的衣裳首飾都是時下最流行的,且從不重樣。
所以當宮裏傳出,太皇太後有意在赫舍裏家兩姐妹中選一個做皇後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會是姐姐。
後來傳出,皇上相中了妹妹,且赫舍裏家已經開始為二姑娘準備嫁妝了。
半年之後,風向又變,皇後由妹妹變成了姐姐,衆人不禁感嘆,太皇太後英明。
誰也沒想到仁孝皇後會英年早逝,而被關進尼姑庵的二姑娘忽然進宮,過五關斬六将成為繼後。
此時再看坤寧宮低調而奢華的裝潢,簡直就是為它的新主人量身定做的。
不過讓兆佳氏意外的是,這位愛豪奢愛新鮮的二姑娘一朝受挫,居然洗盡鉛華,越來越像她的姐姐仁孝皇後了。
所以她拍馬屁的恭維話從假意變成了真心,真心覺得二姑娘向仁孝皇後看齊,是朝廷之福,也是天下之福。
從坤寧宮出來,兩人直奔乾清宮向皇上複命。
皇上聽說繼後厲行節儉,打算穿八.九年前的舊衣佩戴舊首飾大婚,一句贊許的話都沒有。反而蹙起眉頭,訓斥兩人不會辦差。
博爾濟吉特氏還好,她是第一次進宮當差,辦不好也正常。兆佳氏直接懵了,皇上從前可不是這樣說的。
仁孝皇後在時,南邊還沒有這麽大規模的戰事,仁孝皇後穿舊衣佩戴舊首飾,皇上在宮宴上誇她賢德,堪為天下女子表率。
如今南邊戰事打得如火如荼,盡管前年耿精忠投降,收複福建,今年尚之信投降,收複廣東,三藩之亂已平兩藩,只剩吳三桂一藩苦苦支撐,可戰事仍未結束。
又聽說臺灣的鄭經趁着三藩之亂,北上與叛軍彙合,企圖侵占東南沿海,皇上在今年恢複了福建水師的建制。
戰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連她這個後宅婦人都知道往後朝廷用錢的地方還多着呢,繼後願意節儉是好事。
可皇上為了迎娶繼後,不但大興土木翻新坤寧宮,還要給繼後比元後更大的體面,擱誰誰不懵。
從前的吉服确實算不得新衣,可那兩套吉服用料考究,光上面刺繡的金線就能有兩軸,根本沒人穿過。
當年皇上讓內務府好生保管,噶祿那叫一個上心,到現在別說蟲洞,便是一個多出來的褶子都沒有。
皇上不說,內務府不說,誰知道是舊衣?
她這樣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給內務府省錢,給國庫省錢。原以為皇上知道以後會相當欣慰,沒想到直接把皇上給惹毛了。
反倒是初來乍到的博爾濟吉特氏把話說到了皇上的心坎兒裏,越過她接下了這一次的差事。
回到家,兆佳氏忍不住跟噶祿抱怨,結果噶祿的眉頭比皇上擰得還緊:“皇上對繼後的心思不一樣,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偏不聽。這下可好,直接把差事丢了!”
兆佳氏氣得心口疼:“皇上也忒偏心,再這樣偏下去,都快成昏君了!”
噶祿忙去握兆佳氏的嘴:“渾說什麽!你忘了仁孝皇後的山陵是誰出錢修的?從無到有,那得花多少錢!”
這回兆佳氏不說話了。
赫舍裏家長房當初分家時有多難,別人不知道,噶祿卻門兒清。
皇上吩咐噶祿盯着呢,說必要時讓皇商分點生意過去。誰知噶祿這邊還沒動手,赫舍裏家長房靠着羊絨成衣自己支棱起來了。
噶祿派人打聽過,羊絨成衣便是宮裏這位繼後想出來的生財之道。
後來戰事吃緊,國庫空虛,皇上不得不停了皇後山陵的修建,導致皇後的梓宮一直停在景山無法安葬。
這時候赫舍裏家長房站出來,自掏腰包為仁孝皇後續建山陵,t這才讓仁孝皇後入土為安。
具體花費的銀兩不得而知,但随便估算一下也能得出,絕非一筆小數目。
與之相比,修繕坤寧宮,做兩套簇新的大婚吉服,好像也不算什麽了。
另一邊,博爾濟吉特氏正在跟納蘭性德顯擺,說自己第一次進宮當差就參透了皇上的心意,領了這麽體面的一個差事。
“皇上是第二回娶妻,繼後卻是第一次嫁人,一輩子就一次的事,誰不想風風光光的呢?”
彼時用過晚膳,納蘭正在書房練字,博爾濟吉特氏送了甜湯進來。與納蘭說起時,臉上帶着堪破人心的自得笑容:“別看繼後嘴上說着厲行節儉,心中未必是這樣想的。”
博爾濟吉特氏早習慣了夫君的沉默,見他不理,仍舊繼續說:“明日我直接帶繡娘去坤寧宮給繼後量體裁衣,讨了這個好去。”
想着明日的差事,博爾濟吉特氏放下甜湯便走。才走到門邊,忽然聽見身後的人說:“她不是那樣口是心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