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似曾相識

前廳有丫鬟上前傳話,說是要開席了,讓二房的女眷都往前廳去用晚膳,算是大房給二房洗塵。

楚蓮面色略僵。

她活了十四載,鮮少見過自己的生父,也就楚家大老爺,楚居盛,而她的姨娘錢氏又是上不了臺面的。妾也分級別,尋常妾室可任由家主随意買賣,亦或是送人,死後也無法進入宗廟受供,

楚家前廳設了酒饋,錢姨娘那樣的從通房丫頭擡上來的妾侍是不得入席的。

楚蓮的處境,就連吳氏身邊的大丫鬟都比不上。

庶女和庶女之間也存了巨大的差異,姨娘得寵的庶出就大不一樣了。像楚嬌與楚玉自幼就沒有過低聲下氣的日子。

楚老太太領着衆姐兒和楚湛到前廳時,大房的小姐和夫人已經在等着了。

吳氏自诩出自詩書大戶,為人做派上講究的便是德,賢,雅,且不說大房與二房的那些細索摩擦,吳氏是個顧臉面的人,處處都能做到無人诟病。

就是楚湛的臨時所居的小院也是緊挨着楚家嫡長子,楚宏的梧桐苑,為的就是讓堂兄弟二人能走近些。

楚宏與楚湛相差十歲有餘,吳氏也從不擔心楚湛會礙了楚宏的仕途,故而對這個自幼喪母的男嗣還算過得去。

楚老太太落座後,衆人方下箸開席。因着是家宴,男女席只是簡單的分開而坐,并沒有單獨另辟地方,只是隔着一張楠木八仙大桌。一群人圍坐,有說有笑。

楚宏問及了楚湛的學問,楚湛先是看了楚棠一眼,這才老實作答:“先生讓我先從《國學》學起,先前讀過《莊子》卻是晦澀難懂,就先棄了。”

楚宏年過十七,再過兩年也是參加春闱的,他之前考過一次,卻是落榜了,楚宏對一個小孩子的學問實則沒多大興趣,不過是顧着兩家血親,客氣的說幾句。

其實,楚宏大可以借着楚家的蔭蔽謀個閑職,但真正通過科舉考中的進士卻是大不相同,将來要想有所發跡,只有科舉這一條路,否則就是謀了官位,也沒有冒進的可能,除非是祖墳上冒煙,走了天大的好運。

楚棠原先記得霍重華的的确确是憑着本事考上去的,當年曾經名動北直隸,少年風發的解元郎,篤志好學的會元,然後就是帝王欽點的狀元,一步步走向他權利的巅峰。是閨閣女兒家傾慕的對象,也是高門大戶巴望着的金龜婿。

可如今這個霍重華又是怎麽一回事?

單是他那副桀骜痞性的樣子就不像是個讀書人。

難道這輩子,很多事情都沒有走上正常的軌道?

楚棠內心正納罕,就聞吳氏道:“我瞧着棠姐兒是愈發的喜歡,這張小臉怎麽看都覺得眼熟呢。就是身上的衣裳太素淨了,本是嬌花一樣的人兒,愣是穿的孤冷了。”

楚棠莞爾,并未作答,她身上是淺碧色的煙雲蝴蝶裙,時令熱了,她可不想如楚岫和楚莺一樣,渾身的蘇繡月華,平白招惹蚊蟲。

說來也怪,按理說吳氏的父親乃一代鴻儒,她怎麽就愛将自己的兩個女兒打扮成了花蝴蝶一樣的存在,是人群中乍一眼就能辨別出來的那樣花哨。

楚岫這時插了話:“母親,聽您這麽一說,我也覺得五妹妹臉熟,像五妹妹這樣的容色,只一眼就能叫人記住,我當真在哪裏見過。”她突然眼睛一亮:“對了,那日陪母親去廟裏上香,瞧見一華貴婦人,雖隔的很遠,但還是覺得像呢。”

楚棠沉默了。

她上輩子恨極了自己的一張臉,為何總是像旁人!

不過,此刻,她卻神色寡淡,只不過小臉仍帶着稚嫩,教旁人看不出她的陰郁:“這天底下長的像的人多的去了,棠兒不過是普通了些,這才看着眼熟。”

楚岫背地裏啧了一句:這還普通!

酒饋結束時,已經是月上柳梢,楚棠回了小院,不由得又想起吳氏和楚岫的話,她怎麽會不知道和自己長的像的人是誰呢!楚棠灌了杯涼茶下去,無數遍的告誡自己:過去了,那些都過去了,你再也不用當任何人的替身了。

翌日,橫橋胡同格外的熱鬧。

霍家那邊早就搭好了戲臺子,雖說霍家與楚府是比鄰而居,霍夫人仍舊着人送個帖子過來。

楚家權勢顯赫,又出了楚貴妃,世家宗婦都想巴結着楚老太太與吳氏。

戲臺子下面就是斜飛沖天的屋檐,回廊下連通東西兩側,中間有巨大的亭臺,衆女眷就在此處聽戲,楚棠尋了一處略顯偏僻的地方坐下。她的頭頂是半垂的紫藤,風一吹,淡淡幽幽的香氣撲鼻而來。

霍夫人将戲折子遞到了楚老太太跟前:“我就是一介婦人,不懂那附庸風雅,也就是看着湊熱鬧的,還是老太君來點吧。”

楚棠聞言,心裏暗笑,這讨好巴結的意圖當真沒有任何遮掩。

楚老太太道:“那老生可就要喧賓奪主了。”她話鋒一轉,看響了楚棠:“祖母眼力不好使了,棠姐兒過來給祖母看看,是選哪一出好。”

頓時,齊刷刷數十雙眼睛看了過來,無論是霍家作陪的女眷,還是楚家的姐兒們,現在都大抵知道楚棠在楚老太太心目中的位置。

楚棠只得應聲走了過去:“那棠兒就随意點一出了,若是點錯了,祖母您可不能怪罪。”她一如既往的嬌嗔,她如今還需要祖母的庇佑,反抗還不是時候,便陪着老太太演一出含饴弄孫的溫馨戲碼。

楚老太太寵溺的笑:“棠兒只管點,我老太婆可不挑剔,只要霍夫人無異議就成。”

霍夫人堆了一臉的笑,霍家兩位嫡出的公子都是出自她,但年華已逝,饒有嫡妻的位分,夫妻情義早就空了,不過是守着一場繁華過日子。

其實,何止是她?吳氏也一樣。

男人都是喜歡年輕漂亮的,通房小妾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總歸是不缺溫柔鄉的。

楚棠瞄了一眼戲折子,道:“這《調風月》講的是一婢女與那多情千戶的故事,棠兒最是不喜始亂終棄的行徑,那還是選《牡丹亭》吧。”

楚老夫人可不在意什麽戲目,她想知道的是楚棠如今的心性,意味晦澀的道了一句:“棠兒今後就不會這麽說了。”

帷幕拉下,《牡丹亭》開唱了,楚棠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她不喜聽戲,總覺得這東西太過玄乎飄渺,真真假假叫人辨不明,她拾了小幾上的翠玉豆糕吃了起來。

就在這時,背後隐約感到一道似有若無的目光,她下意識的扭過頭,卻只有一扇拱月的漏花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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