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美言

美言

接下來的一個月,林家往來賀喜的賓客進進出出,熱鬧的不得了。

林如海竟一刻都不得清閑。

先是從京都一路押送來的定禮到了,一共一百八十擡,數十箱的黃金白銀不必說,還有上等绫羅綢緞一千件,景德鎮玉器二十件、鑲金玉如意十八柄、汗血寶馬十二匹……等等等等。

全都是按着親王娶親的最高規格給的。

擡轎擺滿了整個院子,甚至大門外都堵住了,讓人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林如海忙派人收拾,也不拘是什麽,先挪進閣樓空房裏去,好不容易收拾妥當了,太後和聖上賜的賀禮也到了,又是十裏紅妝,水洩不通。

接着,林如海又是好幾天忙活。

等終于忙完了,林如海閑下來,心裏便有了其他考量。

從前,林家雖家底殷實,在揚州府算是頗有資産,但和京都官員一比就很遜色了。

更別說玉兒外祖母所在的賈家,祖上一門兩國公不算,還和史王薛三家權貴世代交好,他當初若不是考中探花,哪有資格娶敏兒。

坊間或有言:賈不假,白玉為堂金做馬,阿房宮,三百裏,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就是在形容賈史王薛四家的潑天富貴,其中為首的就是賈家。

所以史老太君來信,說想把玉兒接回賈家教養時,他才會心生遲疑。

俗語有言:兩姓人,待不得一家門。

縱然玉兒是史老太君的親外孫女,可到底姓林,去做客一段時間也就罷了,若長年累月的住下去,難保賈家其他外戚不說閑話。

玉兒生性聰穎,心思又細膩,去了賈府,別人要有個眉高眼低,她恐怕都得入心,再加上孤身一人,漂泊在外,難保有寄人籬下之悲……

可不去又不行。

他原本打算舍一大部分家資,先送去賈府,再讓玉兒過去,權且給她充當底氣。

可這次玉兒定親,他核對禮金單子時,竟是倒抽一口冷氣,禮金上随意一項都是天文數字,比他通府加起來都要值錢。

這種情況下,就不适合送大筆銀錢去賈府了,免得賈府的人面子上過不去,還是以親戚情分說事吧。

他拿定了主意,便去後院跟黛玉說。

京都據揚州有上千裏水路,收拾行裝、準備人手船只,也是需要好幾天時間安排的。

黛玉此時在自己屋裏,她正歪着頭。細細端詳着眼前的兩個丫鬟,兩人都是宮裝打扮,梳着兩把頭,穿着淡粉色的夾襖,個頭跟她差不多高。

她倆一個叫鳴環,一個叫珠翠,是随王府的定禮一起過來的,說是王爺派來服侍她,同她們一起的,還有兩個宮中出身的教養嬷嬷,一個姓桂,年長些,另一個姓方。

鳴環和珠翠看着也不過十一二歲左右,體态婀娜,身量勻稱,一舉一動大大方方,長相更是百裏挑一的美人胚子。

兩人倒也很好區別,鳴環戴着兩個璎珞紋白玉耳環,珠翠頭上插着一只翡翠綠步搖,這是随了她們的名字。

林如海見到黛玉,說了準備送她去賈府的事,又問起她的意見,黛玉知道這是父親權衡再三後的決定,便點點頭,直接答應了。

商量起行走事宜,黛玉沉吟道:“輕舟簡行最好,免得招人耳目。”

她性子喜靜,不願大張旗鼓。

林如海了解女兒脾性,想了想,颔首道:“也罷,等你平安過去後,為父再給你寄一應所需之物。”

商議罷所帶之物,又開始商議随行之人。

鳴環和珠翠是王爺派來服侍黛玉的大丫鬟,自然得帶去,還有桂嬷嬷和方嬷嬷自不必說。

這樣已經有四個人了。

等過去賈府後,史老太君必定還要安排其他丫鬟嬷嬷。

就按照公侯小姐的規格,賈敏當年,也只有兩個貼身大丫鬟。

林如海想了半日,捋須道:“先不管這麽多,總不能自家府裏一個人也不帶吧?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丫頭雪雁,再把她加上,剩下伺候的小丫頭就算了,你過去你外祖母家,她會做安排的。”

黛玉乖巧道:“都聽爹的。”

林如海一笑,從後院出來,去安排了。

府裏的管家林正卻有些不解,斟酌再三,開口問道:“老爺,小姐出遠門,您不派護衛高手保護嗎?萬一出了什麽差錯……”

林如海哈哈大笑,指了指他,道:“你能想到的難道我想不到?不必擔心,鎮平王早差了兩個武功高強的影衛暗中保護玉兒,一個影衛比我派一百個護衛都有用的多。”

林正合掌笑道:“阿彌陀佛,王爺對咱家小姐倒是體貼入微,這下您可以放心了!”

林如海點點頭,道:“再往後看吧。”

據這幾次墨封的行事,林如海當真挑不出來一丁點差錯,但這也不能證明他是良人……

黛玉尚不知自家爹爹諸多複雜心緒,她既已答應去外祖母家,便立即開始打點行裝。

一路上的必備用品自有人打理,她要收拾的,是自己想帶過去生活的東西。

金銀玉器,絲毫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

她唯獨舍不下的,只有兩種。

一是各種書籍字畫,若不是條件不允許,她真想把林府書房徹底清空,全都打包随身帶走。

鳴環見她踟蹰于書房中,面露遺憾,揣摩出了幾分意思,開口道:“姑娘,你若喜歡這些書,帶去便是,不用擔心行禮過重的問題。”

黛玉聽她話裏有話,問道:“怎麽?”

鳴環道:“大不了再加派幾條大船,一切有王爺呢。”

黛玉淺淺一笑,默了半晌,搖頭道:“算了,還是留幾本給父親吧,他是個書蟲,若我全都帶走了,他嘴上不說,不定如何心痛呢,何況我已讀過這些書,放在腦子裏的東西,再帶在身邊,反累贅了。”

遂一本書也不帶,只命人把書房字畫拿去。

再說回第二種她舍不下的,就是母親賈敏的遺物。

珠翠見她在妝臺前拿着兩個舊發簪癡癡的看,似是猶t豫該帶哪個去才好。

她過去就着黛玉的手看了一眼,那兩個發簪不但不名貴,可以說很樸素,半舊不新的樣子。

一個簪尾嵌了一個朱紅色的琉璃珠,另一個簪尾嵌了一個水清色的白玉珠,很難想象侯門出身的賈敏會有這樣的首飾。

珠翠不知其淵源,也不好貿然詢問,思量片刻,道:“姑娘若是喜歡,不若将兩支都帶了去?”

黛玉眼裏閃過一抹追憶,輕輕道:“這是我們林家代代相傳之物,祖父曾将兩只簪子送給祖母,祖母又将它們交給了父親,父親把它們送給母親,我無其他弟兄姊妹,母親便在離世前把它們交給了我。”

珠翠有些不理解,她從沒見過用簪子當祖傳之物的,還有,若林家不是代代單傳,這簪子又該怎麽分?傳給長子長媳嗎?可那又不是什麽寶物。

她這樣想着,但并未多言。

黛玉看了半日,将朱紅色的琉璃簪子放入奁盒中,将水清色的白玉簪子遞給身後的珠翠,道:“替我戴上。”

珠翠替黛玉戴好簪子,問道:“姑娘,那支不帶走嗎?”

黛玉搖搖頭,道:“不了,留給父親做個念想吧。”

原來是這樣。

珠翠這才明白黛玉猶豫半日的緣故。

既已收拾好行李,黛玉便擇了一個晴天豔日,辭別了父親,帶着一衆丫鬟婆子登上船。

開船的號角聲嗚嗚一起,黛玉望着遠去的揚州地面,漸漸消失在水面上,成為了一條線。

那寫在詩裏,映在心上,“江橫渡闊煙波晚,潮過姑蘇落葉秋,”的家鄉終究是看不見了。

黛玉望着茫茫渺渺的無盡江面,心裏也多了幾分不知前路的茫然。

坐船怎麽也要花個三五天功夫,因是深秋時節,到傍晚時,江面便起了一重霧,直到第二日清晨,霧氣愈重,數裏外的船只都看不見了。

鳴環和珠翠怕黛玉離家傷心,便想陪着她下棋消遣,結果兩人加起來,也不敵黛玉,幾個來回便敗北了。

兩人愁眉苦臉的瞅着棋盤,想不通啊想不通。

黛玉放下手中棋子,笑道:“這有什麽怪的,自我學會棋藝,還沒人能贏得了我。”

她言語裏帶出幾分得意來。

珠翠抱着臂,狡黠一笑道:“姑娘可別得意的太早,終有你遇上對手的一天。”

雪雁向着黛玉,小辮一甩,道:“能稱得上我們姑娘對手的,還沒出生呢!”

珠翠看向鳴環,兩人相視一笑。

黛玉好奇:“你們在我面前,打什麽啞謎呢?”

珠翠沖她擠擠眼睛道:“王爺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通,姑娘将來就知道了。”

“好呀,我把你們當正經人,你們居然敢取笑我!”

黛玉羞惱起來,作勢去撓她的腰身。

珠翠閃躲着,一邊笑,一邊求饒道:“姑娘,姑娘,在船上呢,且放我一馬吧!我錯了,以後再也不說了!”

黛玉哼了一聲,收了手,坐下來。

過了一會兒,想到什麽,眯了眯眼,問道:“你們方才那些話,莫不是故意說的?”

什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不精通……

自這倆丫頭到了她身邊,總變着法兒誇王爺,一次是偶然,總不能次次都是偶然。

鳴環啞然失語,沒成想這麽快就被看穿了,忙低着頭,不敢再多說話。

珠翠一臉苦笑,求饒說,“姑娘萬莫怪罪,是臨走時,王爺囑咐的,姑娘心思通透伶俐,竟給猜出來了,我們辦砸了差使,還不知王爺以後該如何怪罪呢。”

這倒有趣,林黛玉抿唇,無辜的眨着眼睛,“你們告訴我,王爺都囑咐什麽了,這件事我便再不提及。”

“這……”鳴環和珠翠對看一眼,終究一咬牙說,“姑娘,王爺囑咐,讓我們一定要在他未來王妃面前有意無意的多說他的好話,再沒別的。”

林黛玉一聽,樂的捂嘴直笑,再稍一細想,臉刷的紅了,像彩霞一般豔麗,怕被別人看出來,掩飾着轉移話題,“我剛還納罕,問你們的事,反被你們扯到王爺身上。”

鳴環一笑,“我們雖受命多替王爺美言,可剛才的話卻并無半句虛言,這天下能比得上王爺的男子還未有出生,姑娘以後便知道了。”

珠翠認同的點點頭,“要我說,也只有像姑娘這樣霞姿月韻的仙女才能配的上王爺。”

黛玉羞的直跺腳,罵道,“你們再胡說,看我不撕爛了你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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