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闱
春闱
墨封早就知道了黛玉進京的消息,吩咐手下将一應事宜都安排妥當了,原準備她一到賈府,拜見史老太君後,就把她接出賈府住,免得真和賈寶玉生出什麽感情,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可他卻忘了,今年是戌年,二月中旬正恰逢春闱會試。
按理說這是禮部該管的事。
可之前說過,墨封是皇帝墨鑒的胞弟,墨鑒性子閑散,唯喜匠藝,諸事不管。
先皇在世時,曾打算傳位給墨封,但又考慮到墨鑒是嫡長子,給後輩開這麽一個立幼不立長的例子不太好,而且,墨封本身也無争位心思,所以思慮再三,最後還是傳位給了墨鑒。
不過因為墨鑒實無帝王韬略,所以先皇去世時,又留下一道旨意,讓墨封協理朝政。
協理朝政,其中含義可大可小,但總之,墨封是別想當一個閑散親王了。
墨鑒得了先皇旨,更是喜不自勝,甩手将朝中一應事務全推給他。
如今,文武百官一有事,不去皇宮拜見皇上,反來鎮平王府啓奏墨封。
墨封便難有清閑的時候,尤其這次,在看見禮部尚書劉伯溫咪着笑的站在自家書房中央。
墨封深深的看他一眼,命人斟茶讓座,才輕飄飄的問:“劉大人,不知來本王這裏有何貴幹?”
劉伯溫一拱手,笑道:“臣來此,是為了請王爺拟定春闱考題。”
怎麽禮部的事,也找上他的門了?
墨封眼角一抽,沉聲道,“是皇上命你來問的?”
“不錯,臣去禀告皇上時,皇上說,皇弟學問很好,以後禮部的事情只管找他。”
這還能有個安寧的時候嗎?
墨封氣的将手中茶盞“砰”的一聲放在桌上,半晌,頗無奈的嘆了口氣說,“詩賦和文章從四書五經中出,禮部草拟後再呈給本王看,時務策就以“正士風,複古道”為題。”
劉伯溫一驚,急忙問,“王爺,此題何解?”
墨封“哼”了一聲,冷冷道,“士族盤踞多年,然士風日下,欲求無邊而見識短淺,以此為題,不正能針砭時弊嗎?”
劉伯溫領命離開,心裏卻惴惴不安,究竟這位心思深沉的王爺,是要借機敲點朝中毫無作為的士大夫,還是準備徹底整治世家豪門,有一番大動作,着實捉摸不透。
劉伯溫一走,書房裏一個黑衣暗衛就立刻閃身出現了,“王爺,揚州那邊傳來消息,林姑娘剛離開沒幾天,林大人就病了。”
随雲一直跟在墨封身旁,臉色凝重的問道,“林府那邊怎麽樣?”
“林大人已派人快馬加鞭的往賈府傳信去了,但信卻還送到林姑娘手裏。”
墨封毫不意外的說:“這信,除非林如海去世了,玉兒才能收得到。”
随雲深吸了一口冷氣,“王爺,他們明知道林姑娘是王爺的未婚妻,還是聖旨賜婚,怎麽敢……”
“這又有什麽?”墨封打斷他說,“人心不足蛇吞象,打主意打到我的人頭上了,你倒猜猜,這裏面有誰的參與?”
随雲沉吟了一會兒道,“賈政雖才能有限,但人品尚且正直,不會是他,那一定是賈赦和賈琏了,他們父子之貪婪好色,倒是同出一脈。”
墨封食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擊兩下,電光石火間,紅樓夢裏的情節人物已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猶記得上次微服見林如海時,他聲若洪鐘,身體健朗,又怎會在五年後莫名病逝,由此可見,賈敏之死也并非偶然了。
剎時,眼睛裏泛着噬人的光芒,唇角勾起一絲冷笑道,“恐怕不止那麽簡單,林家四世為侯,數百萬兩的家産,賈赦他們能吞得下?你去查查,背後還有誰的影子?”
“等等,”随雲正要走,墨封又說說,“再安排兩個信的過的太醫去揚州,替林如海診病。”
再說賈府這邊。
黛玉同鳴環珠翠等丫鬟聊到三更方歇下,本以為身體疲累會很容易入睡,可一閉目,腦中竟無緣無故的閃現出墨封的形容來。
那日書房匆匆一見,自己只顧得心慌,并不注意許多,現在,聽她們左一句右一句的誇贊那人的風姿,就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她知道他是位王爺,恐怕還是位極富權柄的親王,爹爹,長公主,賈府親戚,對他不是敬畏有加,就是誠惶誠恐。
上回來家裏拜谒爹爹,又派轎子來接她進賈府,還托長公主送來好些東西,可他既然已經知道自己來了京都,為什麽不來看看她呢?
對了,他和她已經定親,是不該見面的,可這樣,自己又怎麽知道他是不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壞人?
如果他真的不好,那自己是絕不能嫁的。
可如果不嫁,會不會連累爹爹?
黛玉想不出來個所以然,挨着枕頭有些乏了,模模糊糊中還在想,鹦哥問鳴環,他有沒有側妃或妾室,鳴環是怎麽回答的?
有些記不起來了。
但應該是有的吧,他長自己五歲,縱然沒有側妃或妾室,也會有通房丫頭。
再加上他又是王爺……
想着想着,黛玉便睡着了。
翌日,黛玉同迎春等衆姐妹去王夫人處,正碰見王夫人與兄嫂孫氏商議家務,又說金陵薛姨媽家遭人命官司,見王夫人事務繁忙,她們便一同出來到寡嫂李纨處來了。
說到李纨,是賈寶玉的兄長賈珠的妻子,賈珠素有神童之名,十四歲進學,十六歲娶妻生子,不幸的是十九歲就害病死了。
那病害得也奇,聽說素日身體很好,一日午間,賈珠吃完飯正在歇晌,忽然喊胸口痛,接着就背過氣去了。
好不容易救醒過來,眼睛卻發直發蒙,一眨不眨的瞅着帳頂,一句話也不說,湯水也不進。來往診脈的大夫沒有數百,也有數十了,偏偏什麽都瞧不出來。
就這樣熬了三天,賈珠便斷了氣。
因賈珠死的離奇,府裏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主要有兩個,一是說賈珠母親王夫人手腕陰狠,所以報應到她兒子身上了;二是說賈珠之妻李纨克夫。
但這些都是私下裏傳言,不足為怪。
真正的怪事是,賈珠死後,王夫人便以李纨身子不好,又要照顧幼子賈蘭為名,收回了她的管家權利。
可王夫人自己也不管家,她将管家權交到了新婚不久的賈琏夫婦手中,自己每日誦經禮佛,諸事不問。
李纨似乎也不在意,她每日只圍着自己兒子賈蘭轉,賈蘭今年六歲,頗有當年賈珠勤奮好學的模樣,但因為年齡尚小,除賈政寄予厚望、偶爾問及之外,其他人卻只随賈母寵溺着寶玉。
黛玉她們進來時,李纨正在教賈蘭識字,見到黛玉及三春,笑着先招呼衆姐妹道,“快來這邊坐。”又轉頭對奶姆說,“帶蘭哥兒出去玩。”
她自己也坐下,含笑看着衆人。
黛玉前天見過李纨一面,但當時只是匆匆行了禮,如今這會兒,她仔細打量了一番李纨,又有了新的印象。
只見李纨穿着一身素淡,素色夾襖,素色絨裙,素色手環,素色t發釵,一眼看過去,全身上下,一點明豔的顏色都沒有,就連她的唇色,都是白中透紫。
她瘦極了,眼眶往裏凹,顯得眼睛很深邃,衣服松松垮垮的,腰背稍微有些佝偻,但氣質清清淡淡,說話不快不慢,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李纨說的不過一些瑣事,先時說早上吃了酥卷,覺得很好吃,希望大家以後一起嘗嘗;又說昨晚刮北風,把院裏老梧桐樹的橫枝刮下來了,砸到廊上,把廊柱砸了一個裂口;過了一會兒,又說自己想帶賈蘭回一趟娘家,她兄長李士桢要參加二月的春闱,家裏忙亂,她過去興許能幫一些忙……
探春是個爽利性子,她原聽李纨說那些家長裏短,都有些不耐煩,想要請辭了,這會兒聽到春闱,卻來了興趣,開口問道:“嫂子預備何時啓程?”
李纨道:“看情況吧,總得先給家裏寄信,再跟老爺夫人說一聲,興許這一趟回去,還能給蘭兒積攢一些經驗,大弟要是考中了,他用過的書籍文墨,我就帶回來給蘭兒用……”
她和探春說起春闱的事,便沒完沒了,惜春年紀小,正是好動,有些坐不住,拍了拍黛玉後肩,暗示她跟自己出來。
黛玉放下茶盞,跟着惜春的腳步,從李纨房內出來,出去後,惜春卻沒什麽事,只是邀她一起看廊柱上被梧桐樹砸出的裂口。
黛玉看了一眼,朱紅色的廊柱上,多了一道被木茬崩裂的痕跡,也沒什麽好驚奇的。
只是……
她若有所思道:“幸好昨晚砸到的是柱子,若砸到的是人,就糟糕了。”
惜春湊到她耳邊,指了指院子,悄聲道:“你知不知道,那棵梧桐樹,是先珠大哥栽下的?”
黛玉搖搖頭,她才來兩天,從哪裏知道去。
惜春摸着下巴道:“這事倒也奇了……”
喃喃的嘆了一聲,卻未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