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簪花宴
第040章 簪花宴
“那沒用的小賤人在哪兒?”小蕭氏在廳上立定, 鷹顧狼視一圈,直奔卧房。
九畹紫翹一下子反應過來,連忙跟進去, 搶在前頭護在床榻前,雙雙跪下, 九畹就哀求道:“夫人, 娘子病了, 才吃了藥睡下,您有什麽怒氣都發在奴婢們身上吧。”
小蕭氏怒道:“原本你們身上就有罪, 憑你們也配替她頂罪,才嫁了人就不聽話, 說不得就是你們仨撺掇的!都滾開!”
小蕭氏兩手并用,左手揪住九畹的發髻,右手擰住紫翹的耳朵, 又拖又拽,想把她們從床前扯開, 九畹紫翹與她頂着, 偏就墜在地上,小蕭氏氣的臉上粉妝龜裂, 怒喝:“服媚, 你站在那裏裝什麽死!”
服媚面有難色, 奓着膽子上前。
“阿娘。”荔水遙掀開紗帳坐起來,腮上尚顯潮紅,說話軟綿綿的沒力氣,“阿娘有話好好說。”
小蕭氏停了手, 掐腰怒笑一聲,“我還當你死了呢, 原來還活着。”
這時蘭苕穿着中衣,靸着鞋沖進來,也往床前一跪,就道:“夫人,奴婢進來時瞧見我們府上玉珠小娘子往前院跑去了,說是要派人告知我們郎主,親家夫人不知何故興師問罪來了,請郎主速歸。”
“忤逆不孝的小賤人,你竟敢威脅我!”
小蕭氏上手就給了蘭苕一巴掌,尖銳的指甲狠狠戳着她的額頭,“你的身契可在我手裏,我反手把你賣進下等窯子裏就有你受t得了。”
戳的是蘭苕,眼睛卻看着荔水遙。
荔水遙直直與她對視,“阿娘想賣就賣,只是,我倒想看看,哪家牙人敢沖進鎮國公府來拿人。阿娘前腳賣,後腳就有人拿着蘭苕她們的身契交到我手裏,阿娘可信?”
小蕭氏一窒,越發怒氣上頭,臉色漲紅,掐腰道:“要不是你在落瀑水榭不要臉的抱長陵,讓蒙鎮國逮個正着,惹怒了他,致使他在流觞宴上壞了長陵的謀劃,你請我來我都不來,現在可好,親戚朋友都在笑話長陵不夠格參加制科,我不管,事情壞在你手上,你負責哄好蒙鎮國,讓他答應舉薦,否則,你就跟我回家去吧,我病了,要你侍疾,我的病什麽時候好你什麽時候回來。”
說罷,就硬擠進去一把抓住了荔水遙的胳膊往外拖拽。
這時就聽外頭值守院門的仆婦高呼,“郎主挎刀回來了,過垂花門了。”
Advertisement
小蕭氏心裏一慌頓時就撒了手。
荔水遙反而一把抓住小蕭氏的手,軟軟笑道:“阿娘,我随你回去侍疾。”
小蕭氏連忙推開她,一面連連痛罵“翅膀硬了翅膀硬了”,一面就拽着服媚,讓她指路,從後面溜走了。
小蕭氏一走,蒙玉珠就從軟簾後露出一顆腦袋來沖荔水遙笑。
荔水遙招手讓她進來,笑道:“你這招虛張聲勢用的好。”
“嫂子,不是虛張聲勢,咱家離宮城近,大哥不放心你真的從宮裏回來了,只是他也不好和親家夫人碰面,到底是嫂子的親娘,只能隔空吓唬。”
蒙玉珠說完,就對蘭苕她們道:“咱們出去吧。”
荔水遙親自把蘭苕扶起來,摸了摸她腫起來的臉柔聲囑咐,“把我用的那消腫的藥膏找出來抹上,今日你好生歇一日。”
蘭苕應了,把九畹留在廳上聽差。
她們都出去了,蒙炎就穿着一身官袍挎着刀進來了,坐在床邊摸荔水遙的額頭,“還有一點燒,黃昏時再吃一劑。”
蒙炎摸完就要把手拿開,荔水遙驀的抱住他有點涼又粗糙的大掌蓋在自己額頭上,惺忪迷殢着,也不言語。
蒙炎也沒說什麽,就着她的手安靜的蓋在她的額頭上,只是她的臉太小了,他的手掌蓋在上頭就遮了她大半個臉,倏忽,讓他莫名想到人死後蓋在臉上的白殓布,他猛地就把手收了回來。
“嗯?”荔水遙迷朦的看着他。
蒙炎想了想,借口道:“方才我回來的時候瞧見長樂公主府送來了請帖,必是邀請你們去赴曲水流觞簪花宴的,這回你帶着玉珠去好生游玩一日。”
荔水遙早想出去踏青游玩了,立時便有了精神,道:“我聽聞長樂壽安兩位公主自小便相争,有個趣事,說兩位公主一起抓周的時候,長樂公主沒站穩一頭磕在了憑幾上,聖上趕忙抱起來哄,壽安公主一看自己邁着小步子也過去磕了自己一下,哭着也讓聖上抱,是真的嗎?”
蒙炎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笑道:“聽魯王說過,想必是真的。”
荔水遙又笑道:“我還聽聞,壽安公主的彩蝶園和長樂公主的百花園,原本是一個大園子,兩位公主相争,鬧的聖人頭疼,便把園子一分為二,是這樣嗎?”
“聽魯王說,是這樣的。”
“如此,壽安公主既然在撲蝶會上選擇偏袒獨孤家的小娘子,想必我們姑嫂兩個去赴簪花宴,在長樂公主那裏應該會自在許多。”
“你們玩的開心就多游玩一會兒,若是有人惹你們,你們也不必怕事,該争就争,該罵就罵,讓玉珠罵,她會,就說我說的,讓她放開了撒野。”
荔水遙小嘴微張,“小姑會罵人?”
“鄉下出來的小娘子,哪有不會的。”
荔水遙會心一笑,側身朝裏,軟軟的攆他,“我這裏無事了,也好了許多,別誤了你的事兒,快進宮當值去吧,我再睡會兒,黃昏的時候我會乖乖喝藥的。”
蒙炎心口發悶,實在想不通,這世間怎會有這樣一個小娘子,既溫順乖巧的讓人心疼,又孤傲執拗的讓人惱恨。
“棠長陵想成為天子門生,你想讓他達成所願嗎?”
荔水遙身子一繃,生怕他心軟,背對着他立時便想出一句,“可想了,只讓表哥成為天子門生怎夠,你還得撐着他成為三省宰輔,讓他位高權重與你比肩,大将軍可能辦到?”
蒙炎大怒,掰過她的身子就按在鴛鴦枕上狠狠蹂i躏了她唇舌一番,“休想!且睡吧,夢裏也不許想!”
随即,把紗帳密密實實的掖好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荔水遙捂着臉偷偷笑,覺得自己有點壞。
忽的,喉嚨發癢,禁不住便咳嗽了一陣。
荔水遙輕嘆,生病是常事,喝藥也是,短則七八日,長則月餘,上次喝了蒙炎給開的藥,四五日便全都好了,這一次……
驀的,荔水遙怔住了,七八日、四五日,前世她嫁入鎮國公府以後,也生了幾次病,那時她從不理會他,生病也只讓人去請華郎中,後來察覺病程縮短,她還贊嘆華郎中醫術精進了,莫非不是華郎中精進了醫術,而是蒙炎暗中為她精進了藥方?
想到這種可能,她就咬住了下唇,羞愧的面紅耳赤。
大抵蒙炎給開的藥有安神助眠的功效,養病的這幾日沉睡的時候多些,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四五日,到得她徹底恢複了元氣,臉色紅潤起來,長樂公主的簪花宴便到了。
卻說長樂公主的百花園,裏面百花争春的景色自是不必說,為了勝過壽安公主在花園裏養蝶舉辦撲蝶會的巧思,長樂公主開鑿了一條水渠,命名為樂水,在樂水之畔修建了一座華麗的流杯亭,用以舉辦曲水流觞簪花宴,曲水流觞是其次,簪花是為鬥花玩。
這日一早,荔水遙盛裝打扮,親自持銀剪剪下了兩朵綠雲藏春,準備着自己一朵,玉珠一朵,戴着去赴宴。
這時,打扮一新的蒙玉珠找了過來,歡歡喜喜的喚,“嫂子,你看我。”
但見蒙玉珠穿了一身谷穗紋湖綠色齊胸襦裙,挽着一條銀朱色素紗披帛,發髻上簪了六朵藤黃色小花,似菊非菊,她竟是不認得是什麽花。
“你戴的是什麽花?”
“婆婆丁小野花,今早上在蓮湖邊上剛采的。”蒙玉珠提着裙擺在荔水遙面前轉了一圈,眉眼間神采飛揚,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淳樸的蓬勃生機。
“嫂子許是沒見過,就是一種野菜,在我們鄉下常采來做菜吃,曬幹了還能泡茶水喝,能下火,花敗了就變成毛茸茸的小圓球,一吹就散開能随風飛很遠,可好玩了。嫂子,倘若我這副打扮去赴宴,會給咱們家丢臉嗎?”
荔水遙把蒙玉珠拉到自己的妝鏡臺前,按着她在月牙凳上坐好,捏起細描筆,蘸取蕊黃色,比照着她頭上的小野花,寥寥幾筆就在她眉心勾勒出一朵惟妙惟肖的,畫成之後把筆一撂,就笑道:“不會,你瞧瞧鏡子裏的你自己,氣血充盈,顧盼神飛,這是屬于你自己的獨一份的美貌,無人可比。”
蒙玉珠莞爾一笑,一雙大眼睛越發有神采。
這時,九畹笑着領了兩個小娘子進來,站在卧房外禀報道:“娘子,小娘子,花七娘子和榮二娘子到了。”
姑嫂兩個攜手而出,荔水遙便瞧見了兩個打扮的有些浮誇的小娘子,全都梳着高聳的發髻,一個插戴着兩朵魏紫,一個插戴着三朵趙粉,腮上胭脂下手太重,紅的猴兒屁股似的。
荔水遙頓時笑了,招手示意她們進卧房來。
蒙玉珠看着自己這兩個小姐妹的打扮,一張臉頓時紅了,連忙上前去拉她們的手,“我也想明白了,咱們不必學她們,只做自己便是了,這魏紫趙粉大牡丹花,誰愛插戴誰插戴去,咱們只戴适合咱們自己的。你們進來,我請我嫂子幫你們改個妝。”
·
“時人崇愛牡丹,牡丹無錯,倒也不必全都否了。”荔水遙把兩個羞紅臉的小娘子打量一番後就笑道:“花七娘子臉若銀盤,膚色又白皙,戴趙粉就很合适,但是只戴一朵便夠了;榮二娘子是瓜子臉,戴大牡丹花顯得有些頭重腳輕了,若你不覺可惜,我想着把花瓣掰下來只留黃色的花蕊尚可插戴,但是你們兩位小娘子的發髻都需要拆了重新梳,你們都還是未出閣的小娘子,梳那麽高的發髻壓不住。”
一面說着一面就示意九畹和蘭苕上手。
花七榮二兩個小娘子相視一眼,花七爽利一笑,道:“您看着改吧,怎麽都行。”
如此,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t就新鮮出爐了兩位各具特色的美貌小娘子,花七頭戴一朵趙粉,明麗大方,榮二梳了一個蝴蝶髻,左右兩邊各簪一朵黃花蕊,顯得稚嫩可愛。
蒙玉珠和她們手拉手相互欣賞,都不覺笑起來。
荔水遙攆了她們出去,自己坐在月牙凳上,為自己簪上小蘭花,攬鏡自照,淺笑盈盈,既是長樂公主舉辦的簪花宴,宴上必然不會少了其母家上官氏的小娘子,那麽上官芳菲也一定會到場吧,這個前世棠長陵的正妻,棠長陵能坐上宰輔之位的最重要的踏腳石,今生我可得給他踢了。
荔水遙想到此處,臉上笑容璀璨起來,對身邊的蘭苕道:“帶上那只匣子。”
蘭苕不免疑惑,“娘子,是哪一只?”
“裝着青雀釵的,共十一支,哦,不對,那支紅豆釵讓大将軍給蹂i躏一番扔湖裏去了,那就剩下十支了,知道是哪只匣子了吧。”
蘭苕的臉色頓變,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荔水遙對鏡撫鬓,瞳色漆黑如墨,心中好似有個挂在桃枝上蕩來蕩去的影子在咯咯的笑,我是“沒用的小賤人”,他就是有用的嗎?那我就把他也變成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