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龍舟競賽
第054章 龍舟競賽
荷葉掩映下, 一尾側鱗金黃的大鯉魚一口咬下挂在魚鈎上的半截蚯蚓就想逃,卻不想把魚鈎也咬進了嘴裏,掙命似的搖頭擺尾, 激蕩起嘩嘩的水聲,荔水遙戴上絲絹夾棉手套, 挑起魚竿, 把那鯉魚摘下扔了回去。
金鱗大鯉魚一沾水, 頓時迅速擺尾逃之夭夭。
前世坍塌的那座石橋是一座歲月久遠的古石橋,她得到外頭傳來的消息是死了七八個, 重傷的十多個,還有輕傷的數不清, 因是争看長樂公主舉辦的龍舟賽才導致的這一場慘禍,長樂公主被禦史彈劾,皇帝陛下就下旨狠狠訓斥了一頓, 罰沒了其一千封邑,還嚴令禁止長樂公主再舉辦任何宴會和賽事, 勒令其在公主府中反省。
長樂公主也因失去了這一項娛己的偏好而一直抑郁不平, 再後來就發生了那件慘事。
想到此處,荔水遙就果斷做出了決定, 明日強行把玉珠那幾個小娘子留在我的院子裏必會引起蒙炎的懷疑, 既然如此, 索性從源頭杜絕此次悲劇的發生,多救幾個人,只當為腹中孩兒積福。
此時,九畹捧了一杯甜甜的玫瑰果飲走來, 荔水遙接在手裏喝了一口便道:“去摘一筐子櫻桃,備車, 我要去拜訪長樂公主。”
九畹雖疑惑卻不多問,當即領命去了。
·
長樂公主府。
“母親千辛萬苦為你尋得的坐胎藥,你為何不喝?!”獨孤六郎舉步逼近,滿面怒火。
正在為長樂塗抹蔻丹的侍女被吓到了,手一抖就抹到指甲蓋外頭去了。
“安心塗你的。”長樂安撫了一句,扭頭就冷冷看着獨孤六郎,“你還敢打我不成,退下!”
獨孤六郎滿心憋屈,不得不後退兩步,“公主,咱們兩個是被硬湊到一起的,為的是什麽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你老老實實的一日三頓把坐胎藥喝了,早早生下個男孩,你我二人都能交差。”
“我的身子健健康康沒有任何問題,為何要我喝那些來歷不明的藥,要喝也是你喝。”長樂公主舉起手,吹了吹沒幹的蔻丹,“你沒和你母親說實話吧,床笫之事上,你似個鼻涕蟲一般,次次弄的我滿心厭煩,我沒張揚出去,已是很給你面子了,是你、狠該喝藥!”
頃刻間,獨孤六郎一張還算俊美的臉就變得紫漲,“為了不喝藥,你怎能如此赤\\裸裸的污蔑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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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懶得和你争論,滾出去!”
此時,女官上前一步,恭敬道:“驸馬,請出去吧。”
獨孤六郎氣的渾身發抖,無處發洩,上前一步抓起長樂手邊的茶杯就狠摔在地,随即快步逃出。
長樂望着他慌張逃竄的背影,“啧”然譏笑,“可真有出息啊。”
這時,外頭侍女進來傳話,“回禀公主,鎮國公夫人帶了一筐子櫻桃前來拜訪。”
長樂頓時笑了,“快把美人請進來。”
女官忙命人把一地碎瓷片收拾了。
荔水遙帶着蘭苕九畹進來時,地面就被擦拭的幹幹淨淨了。
“拜見公主,公主萬福金安。”
長樂連忙走來,将屈膝行禮的荔水遙扶起,拉着她的手一塊坐到榻床上。
荔水遙就笑道:“上回得了公主一筐子荔枝,我就想着回禮,一時又不知回個什麽禮合适,正好阿翁栽種的櫻桃近來都熟透了,每一顆都甜甜的,我心念一動,興之所至,便讓侍女摘了一筐子給您送來,公主可別嫌我冒昧。”
“我若嫌你你連我公主府的門都進不來。”長樂抓着荔水遙的手捏了捏,揉了揉,開心的道:“我喜歡你這句‘心念一動,興之所至’,我有時也是如此,明日的塞龍舟便是我心念一動想出來的,也是因着近來我母後心情郁郁,我就想着弄個什麽接母後出來散散心,反正端午節民間也常有自發舉辦的,我就搞個大的,大家一塊慶祝節日,熱熱鬧鬧的多好玩。”
荔水遙忙道:“我也喜歡湊熱鬧。”
說完又撫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輕輕嘆氣,“奈何大t将軍怕明日人太多碰着我不讓我去,我自己也怕被擠着,就想着既是公主辦起來的,想找公主走個後門,找一個穩穩當當的,人又不多的好位置。”
長樂“咦”了一聲,“你竟不知道?”
荔水遙臉上露出疑惑來,“不知道什麽?”
“想必是大将軍近日軍務繁忙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長樂笑道:“母後答應明日出宮看賽龍舟,大将軍請命親自負責母後的安危,調了左龍武衛出來,提前好幾日就把曲江池各處的橋梁,欄杆,廊道都檢修加固了一遍,還在池邊紮了好多彩棚供給各府,以及百姓,鎮國公府也有一個,和我的彩棚緊挨着,是最好的觀賽位置。”
荔水遙驀的按住“噗通”“噗通”急促跳動的心口,暗中驚呼,幸好我一念生出慈悲心來想多救幾個,就想着來長樂公主這裏借着閑話之機,牽出石橋年久朽壞之事,幸好我來了,不然明日就是我露出破綻之時。
也是我情急之下百密一疏,蒙炎嘴上雖對待弟妹嚴厲,但心裏是十分愛護他們的,事關蒙玉珠的性命,他怎麽可能只是提一嘴便罷了,原來和她想到一塊去了,他已經從源頭上杜絕了悲劇的發生。
了卻一樁心事,荔水遙和長樂閑話家常時越發輕松愉快,至于長樂将來會遭遇的那一樁慘事,她打算臨到發生時再提醒,不然無憑無據的說出來,定會惹得長樂不喜,還會被認為是個搬弄是非的小人。
如此,又與長樂公主一塊下了兩盤雙陸,時候不早了,荔水遙婉拒了留飯,告辭出來,回到家時,黃昏已至,卸妝更衣後不久,淨街鼓就響了起來。
華燈初上,用過晚食,荔水遙在庭院中散了散步,喂了一會兒水池裏的小錦鯉便回了屋,在書房随手選了一本游記來看,依着往常,這個時辰蒙炎若是不歸那就是宮中有事絆住了,也會派锟铻或是百辟回來告訴一聲,可是今夜直到亥時的梆子聲響起,仍舊無人來,荔水遙不免又心慌起來。
回想此前自己種種的行事舉動,不說與前世有相似之處了,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若她是蒙炎,早就警覺了。
荔水遙将床帳子全都放下,把自己縮在床腳,咬着手指,一張小臉上,一忽兒紅一忽兒白。
怎麽辦?怎麽辦?
他不知道我重生了,前世的事情我又沒做過,他可以把我當個幹幹淨淨的人,可若他知道我重生了,我前世與棠長陵有染,還親手喂他毒酒将他害死了,我與他之間不僅隔着背叛,還隔着他自己的一條命啊,他會怎麽處置我?
越想越慌,荔水遙怕的瑟瑟發抖,就在這時她忽的感覺隆起的小腹抽動了一下,連忙兩手抱住,心生歡喜,這可是我的保命符了,每夜他都對着這裏又親又吻的,想必是極喜歡這個孩子的,反正沒生下來之前他應該不敢拿她怎麽樣,如此想着,她也不慌了,心一定,困意就上頭了,她緩緩躺下,拉高繡被,閉上眼睛,且睡!
她卻不知,蒙炎就在前院書房中,将她今日的動向掌握的一清二楚。
蒙炎一夜未歸。
翌日,也只是環首進來告訴了一聲,曲江池畔有鎮國公府的彩棚,令她帶着玉珠琇瑩以及榮二花七幾個小娘子去看賽龍舟罷了。
荔水遙抱着破罐子破摔,臨刑前也得吃一頓飽飯的心态,豁出去了要去好好玩一場,便派人去把荔紅枝也接了過來。
畢竟,倘若她在鎮國公府失勢,荔紅枝滿心歡喜開起來的取名“酒西施”的小酒館怕也會被蒙炎收走吧。
彼時,曲江池上,于起點處拉直了一條挂着紅綢花的彩繩,每一朵紅綢花下對應着一條龍舟的龍頭,共十條,中央兩條,一個是金黃色的龍頭,一個是玄黑的龍頭,二舟齊頭并進。
池畔柳堤上彩棚無數,已是人頭攢動,當中視野最佳的位置有一座最大最高的彩棚,正是長樂公主府的,左邊緊挨着的矮一些的彩棚就是鎮國公府的。
彼時,荔水遙坐在鋪了夾棉錦褥的圈椅上,望着地上兩大板箱的酒水有些無語凝噎,“三姐,你确定要在這裏賣酒?”
荔紅枝穿一身火紅的寶相花紋窄袖襦裙,打扮的十分幹練利索,叉腰笑道:“你要是怕我給你丢人,只當不認識我,端午節喝雄黃酒,喏,這一大箱就是雄黃酒,旁邊這箱就是你釀的醉顏酡,這樣大好的賺銀子的機會我可不會放過。”
蒙玉珠一聽,啊,醉顏酡,用好幾種果子釀的,釀成時嫂子給她喝了一杯,香香甜甜的好喝!饞蟲上來舔了舔嘴,趁着她們姐妹倆說話的功夫,她就蹲到大板箱邊上,捂着自己的臉伸手去“偷”。
荔水遙望着自家小姑這“掩耳盜鈴”的舉動,哭笑不得,“想喝就拿出兩瓶來和她們一塊分着喝,只有一點,這酒雖不怎麽醉人,但倘若你一口氣喝三四瓶,臉就醉醺醺的紅了。”
蒙玉珠嘿嘿一笑,一手拿了一瓶出來。
荔水遙心想,也好,趁此讓她賺上一筆。
“賣吧。”
“你……”
見荔水遙這樣幹脆,倒讓荔紅枝有些無措了。
“自打知道長樂公主要在曲江池辦龍舟競賽,好些賣吃食的店鋪都想着挑了自家的東西來賣,我也想着這是個賺銀子的大好機會,也早早準備上了,原本想的是随大流,也用扁擔挑到外圍去叫賣的。”
荔水遙輕哼,“你用這等梅子青的小玉瓷瓶分裝着,每一瓶成本價就不菲,挑到外圍平民百姓堆裏去賣,賣得動才怪了。”
“是了,是了。”荔紅枝頓時覺察過來,笑嘻嘻道:“虧得我的好妹妹不嫌我丢人,想着我,不但把我帶到彩棚裏來觀看賽龍舟,還允許我賣酒,不然真就大虧特虧了。”
就在此時,一支禁衛軍如流水一般湧了進來,在隔壁大彩棚周圍列陣,連帶着自家的彩棚外也駐紮過來兩個穿甲跨刀的衛士。
荔水遙心想,這怕是皇後殿下到了,連忙帶着蒙玉珠荔紅枝等娘子們躬身站着相迎。
便見,長樂公主、郡主縣主等一衆皇家貴女簇擁着一個老婦人緩緩走了過來,老婦人穿戴的仿佛一個尋常貴婦,身形消瘦,發髻上銀發清晰可見,神态和藹可親,想必就是皇後殿下了。
荔水遙只是悄悄看了兩眼罷了,就見那老婦人竟然徑直朝她走了過來,登時身子緊繃,大氣也不敢喘了。
長樂笑道:“遙兒,這是我母後。”
“拜見皇後殿下,殿下千歲萬福。”
蒙玉珠荔紅枝等小娘子也跟着喊,跟着要行跪拜禮。
皇後卻一把托住荔水遙的手,拉着她不讓她往地上跪,又對蒙玉珠她們道:“你們也快起來吧。”
“此時,我只是個感應女兒一片孝心,出來散心的老母親罷了,何況,炎兒是我義子,你便也是我兒媳婦,這會兒你大着肚子,還跪什麽。我有兩個不省心的兒子,一個親生的魯王,一個就是炎兒,都是二十大幾了不開竅,我還當這兩個貨要打一輩子光棍去,不曾想炎兒先開竅了,他得了你,就跟得了絕世寶刀似的,現如今你連娃娃都為他懷上了,我高興的什麽似的,了卻一樁心事了。”
一通話把荔水遙說的又羞又愧,小臉紅的什麽似的。
長樂也笑,“母後,可別說了,再說下去她這小臉就紅的燙手了,咱們進棚子坐着去,龍舟賽這就開始了。”
這時皇後動了動鼻子,尋香辨物,就看見地上擺着兩大箱梅子青玉瓷瓶,茶桌上正放着兩瓶打開的,便笑着提醒道:“你是有身子的,可不能喝酒,果酒也不可。”
荔水遙心念一動,鼓起勇氣,拿了一瓶出來,兩手捧着遞向皇後,軟聲道:“皇後殿下,我一點也沒喝,這是我用好幾種果子釀成的果酒,還加了薄荷汁,取名醉顏酡,味道清涼甘甜,還帶着清淡的果香,是夏日飲用的佳品,您可要品嘗?”
在後面戰戰兢兢,垂首站着的荔紅枝頓時吓的屏住了呼吸。
“怪不得我聞着這味兒沁人心脾,原來是你自己釀的,那我得嘗一口。”
長樂連忙道:“母後,我嘴饞,先讓我喝一口。”
荔水遙頓覺自己魯莽了,小臉微微泛白。
皇後躲開長樂伸過來的手,打開蓋子,就喝了一小口,清涼入喉,令她靈臺一清,便笑道:“這酒真不錯,以後宮中禦t酒當有此酒一席之地。”
荔水遙驚住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長樂輕笑道:“還不快謝恩。”
“謝、謝皇後殿下。”荔水遙慌的又要行跪拜禮,皇後笑道:“不必跪,坐着去吧,龍舟賽這就開始了。”
話落轉身,拿着沒喝完的酒往長樂的彩棚裏去了。
簇擁着皇後的一堆人走後,鎮國公府的彩棚為之一空,荔紅枝一屁股坐地上了。
蒙玉珠王琇瑩等小娘子,也都軟手軟腳往椅子上爬。
蘭苕九畹同樣身子發虛,把荔水遙攙到圈椅上安頓好了,才雙雙坐地上去了。
“吓死了、吓死了。”蒙玉珠癱在圈椅上,小聲咕哝。
荔紅枝爬過來,拿起一瓶醉顏酡,打開蓋子就咕嚕嚕一氣喝幹,大喘兩口氣這才覺得又活了過來,激動的滿面通紅,湊到荔水遙跟前小聲問道:“皇後殿下的意思是,從此後咱們這醉顏酡就是貢酒了,是嗎?”
荔水遙不敢答,“待我回去問問大将軍。”
她自己釀的酒自己知道,絕沒有到了讓皇後殿下一喝便如喝了瓊漿玉液的驚豔感,這裏頭定是有別的緣故。
“對對對,謹慎些好。”荔紅枝仍舊激動不已,渾身上下微微的發顫。
這時咚咚咚的戰鼓響了起來,龍舟起點處,穿着各色緊身薄衫的小郎君們各自登舟,手握木槳,準備就緒。
接着登舟的是每條龍舟上的舵手,舵手不握漿,而是坐在一面小戰鼓之後,手持鼓槌。
十位舵手,其中最紮眼的有兩位,一位身穿金黃錦袍,一位身穿玄色錦袍,分別是皇太子之嫡長子仁安郡王秦懷仁,秦王之嫡長子嗣王秦紹承。
蒙玉珠大呼,“我看見蒙炙他們了,在最左邊那條綠色龍舟上!”
這時身穿輕甲的蒙炎出現在石橋上,一手提大銅鑼一手握鼓槌,登時,秦懷仁與秦紹承同時仰起頭目不轉睛的死死盯住。
荔水遙一眼看到了他,一顆心高高懸起,便見他手起槌落,連敲三下,當第三下銅鑼聲響起,舵手敲響戰鼓,十條龍舟從彩繩下沖出,小郎君們恨不得把手中木槳劃出火星子來,奮勇争先!
戰鼓咚咚震耳欲聾,金黃龍頭,玄黑龍頭,齊頭并進,一時竟分不出先後。
曲江池畔,圍滿了人,有的擠在橋上,有的爬到了樹上,随着激動人心的戰鼓聲調動起了氣氛,紛紛起哄喝彩。
在彩棚中的娘子夫人們,看着水沾濕薄衫,清晰透出鼓脹胸肌的郎君們,也都激動起來。
就在此時,長樂的彩棚中沖出兩位貴女,拍着湖畔欄杆大聲助威,喊的竟是一樣的口號,“長兄威武!”
一個是皇太子嫡長女清河郡主,一個是秦王嫡長女東都縣主。
二女驚愕,相視一眼,各自露出嫌棄的表情,清河郡主龇牙一笑,立即改口喊出,“仁安郡王威武!”
東都縣主不甘示弱,昂聲嘶喊,“長兄威武!”
皇後把這一切看在眼裏,舉起剩餘的酒液一飲而盡。
長樂望着自己母親頭上越來越多的白發,咬住了滿口銀牙。
“母後,我錯了。”
“與你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