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尋畫

第062章 尋畫

深秋九月, 湖畔的柿子紅了,葉子落的一片不剩,像一個個紅紅的小燈籠。

天高氣爽, 風在今日缺了席。

榴蔭下,擺了一張四面平綠雲石大案, 上頭擺滿了剛剛剪下來的荷花, 紅的、粉的、黃的、白的, 各有一堆,還有一堆蓮蓬。

荔水遙坐在軟褥大圈椅上, 跟前立着一個白釉海棠瓶,正閑着無事插花玩, 她大着肚子不能拿剪刀,腳踏上還坐着一個專門幫着剪莖杆的小豌豆。

九畹接過仆婦架船送上來的一捧粉荷,笑着走來, 道:“今日莊子上送來了好幾大簍肥蟹,老夫人說晚上要蒸螃蟹吃, 奴婢們也有份, 只沒有娘子的份。”

荔水遙故作可憐道:“少不得跟阿家多說兩句好話,求兩條蟹鉗子吃吃吧。”

主仆正說笑呢, 蘭苕神色不明的走了來, “娘子, 您還記得瓊英嗎?”

荔水遙稍微一想就道:“在荔家時,曾在咱們院子裏聽使喚,你帶着教導了兩年的小瓊英?這名字還是我給她取的呢。”

“正是她。”蘭苕挪了個繡墩坐着,趕忙道:“上回我去送中秋節禮就是找小瓊英打聽的事兒, 臨走的時候我留了個心眼,囑咐她幫着探聽十娘子的後續, 方才門上有人來找,就是小瓊英,娘子,您再猜不到十娘子處心積慮攀高枝得了個什麽好果子。”

荔水遙拿起一支粉荷來,瞧着外頭一圈花瓣打蔫了,邊摘邊扔,笑道:“我不猜,你愛說不說。”

蘭苕笑道:“原來啊,不是太子府,是被擡進魏王府了。”

九畹跟着道:“坊間傳聞,魏王面如惡鬼,性情暴虐,脾氣陰晴不定,十娘子若真是進了魏王府,豈不是生死難料了?”

荔水遙手裏的粉荷掉在了腳踏上,驀的捂住胸口,幹嘔了兩聲。

蘭苕連忙站起來,撫着荔水遙的背,道:“好些日子沒這樣了,今兒又開始了,是吃錯什麽東西了嗎?”

九畹連忙道:“娘子的一日三餐都是我比照着秦王妃給的孕期食譜安排的,食材也新鮮,味兒也清淡,娘子每餐也克制着只吃七分飽,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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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水遙接過小冬瓜捧來的清茶,喝了一口,道:“與飯食沒有幹系,不必擔心,這會兒我也已經好了,蘭苕你坐下接着說,大蕭氏給棠十娘謀劃的不是進太子府嗎,怎麽變成魏王府了?”

蘭苕忙道:“小瓊英現下在小蕭夫人院子裏做二等侍女,她是偷聽的小蕭夫人和吳媽媽說的話,小蕭夫人嘲笑了大蕭夫人一頓,大致意思便是,大蕭夫人總罵她貪婪愚蠢,這回大蕭夫人也被別人蒙騙了,也犯了蠢犯了貪,她心裏暢快之極,小蕭夫人又說,十娘子被擡進魏王府過了一夜,第二天大蕭夫人才得到消息,當場就暈了過去,醒來以後人就木木的,棠氏家主得知了就想去求見陛下,大蕭夫人攔下了,說十娘子已經是魏王的人了,再把事情鬧大,就把魏王和太子都得罪了,得不償失,就說,十娘子命該如此,大蕭夫人就病倒了。”

“大蕭氏一門心思想榮貴顯耀,把最後的寶都壓棠十娘身上了,此番被獨孤太子妃擺了一道,滿盤皆輸,一下子被抽空了精氣神,不病也得病。”

蘭苕搖頭,“小蕭夫人說,棠家主去打聽了,似是太子的意思,太子疼愛魏王,憐他膝下無子,身邊除了魏王妃就沒有個家世像樣的侍妾,太子府不缺侍妾,太子擡手就把上趕着的棠氏十娘子指進了魏王府。”

“這才真是命運無常呢,大蕭氏算來算去,争來争去一場空,呵。”荔水遙拿起一支蓮蓬來插進花瓶,擺弄了兩下,覺得不好看,又拔了出來扔在大案上。

“還有一件事想和娘子說。”

荔水遙看向蘭苕,“你說便是。”

“小瓊英說,她已看見許多次,吳媽媽和鄭王兩位少夫人竊竊私語,她人雖不大,心智卻不俗,自己跟我說,家裏現如今各院各為王,朝令夕改,規矩都亂了套,自打上回小蕭夫人被咱們家老夫人打了一頓,小蕭夫人就轄制不住兩位少夫人了,至于家主,依舊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她就跟奴婢說,倘若将來荔家要發賣人時,想求娘子把她買下,她還想服侍娘子。”

九畹就插嘴道:“奴婢記着,娘子出嫁時她就想跟着來的,因着生病錯過了,這丫頭眼裏有活,又聰明又機靈,奴婢帶着教導兩t年,可頂服媚的缺。”

荔水遙點點頭,望着湖面殘荷,發起呆來。

又是一年春,望月小築院子裏那棵古桃樹,花開的比旁處越發粉豔近乎妖異。

棠長陵又來了,高冠博帶,意氣風發,他撫着樹身,撕開一切僞裝,滿臉的高興,“思思,魏王秦雲吉死了!是我,是我為你報仇了,他身邊那個侍妾是我多年培養的死士,趁他發病拿刀亂砍亂殺時,她拿青銅美人觚把他活生生砸死了。只是可惜,他收藏的你的那些畫都被陛下收了去,但是你放心,陛下有氣疾,近年來又添了頭風之症,我冷眼看着,魏王的死對他打擊很大,讓他本就日漸孱弱的身體越發不堪,待得将來他龍馭賓天,諸皇子争位,我必趁亂把你的畫都弄回來。”

“思思,多年來宦海浮沉,身邊都是爾虞我詐之輩,即便是依附我而活的女人們,各個假心假意,虛僞的令我作嘔,我方深切的知道真心難得,思思,你別生氣,她們都不過是我的洩欲之物,只有你是我心頭所愛。”

荔水遙終是沒忍住,偏過頭去,趴在扶手上吐了出來。

把蘭苕九畹等随侍之人吓個半死。

蘭苕鎮定心神,連忙指揮,“許是吹了冷風的緣故,娘子別怕。”

“止吐的安胎藥還在原處放着,小冬瓜小豌豆去熬藥,九畹,咱們兩個把娘子攙回正院去,已是深秋時節,湖邊是不能多待了。”

荔水遙吐過了,反而舒服許多,由着她們把她攙回了卧房。

黃昏時分,正院就掌了燈,蒙炎來不及解甲就匆匆而回,但見荔水遙正坐在廳上教蒙玉珠下雙陸,緊繃的心弦頓時松弛了下來。

“還想吐嗎?”

說着話,抓起荔水遙的手就摸脈。

“我已經好了,誰告訴你的?”荔水遙手裏還拿着雙陸棋呢,就四下裏尋找那兩個時常隐形的小丫頭。

蒙炎放下她的手就笑道:“不在屋裏,在院子裏,折了狗尾巴草逗魚呢。”

“明兒我就給她們布置雙倍的功課,可是把她們閑着了。”

蒙玉珠捂嘴偷笑,很是知趣的悄悄跑了。

蒙炎往更衣室去了,荔水遙跟了進去。

“我有事和你說,棠十娘被大蕭氏弄進魏王府了,魏王是個什麽樣的人,坊間都傳魏王暴虐,是真的嗎?”

蒙炎将玄黑護腕卸下放在青銅大案上,又将胸甲拆下,頓了頓,望向荔水遙。

今日她穿了一身丁香色刺繡金銀花的襦裙,燈色下,襯着她本就白嫩的小臉,更添三分淨透粉潤,用他給的那支粉玉蘭花釵斜挽着一頭青絲,皆垂在身前,長及腹下,他忍不住将她輕擁在懷,吻了吻小嘴,“別怪那倆丫頭,是我囑咐的,到了這個月份,再如何小心也不為過,我少時跟着師父雲游行醫,見過的,挺着這麽大肚子的農婦,自以為懷着好好的,夜裏夢見孩子跟她告別,第二日就發現肚子裏的孩子不動了,胎死腹中。”

荔水遙吓到了,忙問,“怎麽回事,遭了鬼了?”

蒙炎抱起她輕輕放到床榻上,道:“師父說大抵是臍帶繞頸,孩子自己繞不回來,把自己勒死了,這種情況,誰也沒法子。倘若發現的早,還可敲鑼打鼓的驚動孩子,讓孩子多動動多轉轉,興許尚能繞回來。”

“我知道了,我要時刻注意着,孩子要是不動了我就趕緊告訴你。”

“要是動的太過激烈頻繁你也要告訴我,萬萬不可輕忽大意。”蒙炎撫着她發白的小臉,安慰道:“待得到了你生産那個月,我會在家裏守着你,別怕。”

這時,蘭苕端着茶盤,送上了一盞茶,一盅紅棗燕窩來。

蒙炎喝了茶,就托着小瓷盅,好方便荔水遙食用。

片刻後,荔水遙吃好了,放下勺子,擦了擦嘴,抓着他手腕催促,“你跟我說說魏王吧。”

蒙炎把喝光了的瓷盅放到高幾上,頓了頓,道:“魏王與魯王是雙生子。”

只這一句就讓荔水遙驚訝的微張了小嘴,忽然想到什麽就道:“怪不得呢,上官大郎也得了一對龍鳳胎,原來是上官家有此承繼。”

蒙炎點點頭,接着道:“魏王比魯王早生兩刻鐘,魏王生來體壯,魯王生來體弱,陛下娘娘乃至秦王就難免偏愛魯王一些,但太子殿下似是覺着不公,就偏愛魏王,那一年,我軍大後方,娘娘帶着幼子所居之地被敵方細作滲透,被發現時,細作挾持魏魯二王逃出城去,我奉命去救,一箭射死了一個男細作,那女細作應與那男細作有情,她就瘋了,二王她只能帶走一個,就讓我二選一,不得已我選了體弱瀕死的魯王,

後來太子找到魏王時,魏王的臉已經被毀了,身上也有深可見骨的鞭痕,從那以後,魏王性情大變,會發瘋病,發病時見人就殺,更見不得魯王,一見了就發病。”

荔水遙聯想到魯王的俊美,倘若她是魏王,一見了魯王也要發瘋,毀天滅地的心都有了吧。

蒙炎握着荔水遙的手道:“魏王應是對我也懷恨在心的,他雖深居簡出,但出入太子府如自家,太子偏疼他如親子,倘或赴宴時遇見,遠遠避開。你問魯王,是為了棠十娘?”

“是,坊間把魏王傳的如同修羅惡鬼,不免為她擔心。”荔水遙立馬又道:“魏王有什麽偏好嗎?比如喜歡收藏書畫之類的。”

“沒聽說過,但魏王自己擅長畫門神和惡鬼。”

荔水遙輕“哦”了一聲,低下頭略有些難為情,兩只小手都握在他一只手腕上,“阿郎,我、我沒出嫁之前,畫了一些畫,阿娘拿去賣了,其中有兩幅畫《空谷幽蘭》《明月夜·漁翁垂釣圖》我自己也很喜歡,你能不能幫我尋回?”

蒙炎的腦子有一瞬的混沌,但這回他反應了過來,“魏王前世買走了你的畫?”

荔水遙驀的咬住了唇,握着他手腕的小手全都縮了回來。

“自從嫁給我,我從未見你拿起過畫筆,為何?”

剎那間,荔水遙臉上的血色褪的幹幹淨淨。

“你出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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