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精神異常
第41章 精神異常
一旦敵人來襲，獵人小屋會是第一目标。諾爾未雨綢缪，帶着其他人前往岩山遺跡的山洞。
山洞外大雪紛飛，洞中燃起篝火，氣溫還算暖和。此處生活器具姑且齊全，也能避風，十分适合隐藏。
上次來時，那一家三口相擁的屍體消失無蹤。就在不久前，它們倚靠着獵人小屋存檔，與其他屍體一同化作飛灰。
眼下，石板床被蒼老的白狼占據，它安靜地趴在獸皮上，身體緩慢地一起一伏。它的嘴巴擱在老亨特大腿上，老亨特則安安靜靜地保養他的弩弓。
諾爾靠着一處空白牆壁，以白石為筆，一遍又一遍地演算着什麽。羅森和朱利旁觀了許久，硬是半個符號都沒看懂。
黑蠟燭的燭淚纏繞着諾爾的左手手腕，他的左手就這樣消失在空氣裏。畫面不可謂不詭異。
羅森轉向妻子，小聲梳理情況：“也就是說，只要諾爾用拆信刀弄傷影狼，這個副本會毀滅，大家都可以自由。”
“……但老亨特他們會失去這五十年來的記憶，也不知道我們的記憶會不會受影響。”
“大概率不會。”朱利低聲回應他，“按諾爾的話說，我們擁有不完整的玩家許可權，不會被當成普通NPC處理。”
“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羅森憂心忡忡地表示，“就算不殺白狼，十四天時限沒幾天了吧。”
哢噠，諾爾書寫的右手停了下來。岩壁上符文扭動，赫然組成一個巨大的魔法陣。
“亨特先生，請來試下這個。”諾爾拿起《菜譜大全》。
“還試啊，都第五個了吧。”亨特小心翼翼地把大腿從狼嘴下移出，抱怨歸抱怨，他的語氣比一開始好了不知道多少。
他配合地站到法陣之前，諾爾深吸一口氣，發動了魔法——
法陣光輝剛亮起沒幾秒，便極不穩定地閃爍起來。幾個心跳的工夫，它們啪地炸成碎光。山洞內部迅速暗下去，岩壁只剩焦糊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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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失敗了。
真麻煩，諾爾暗想。“抹除智慧生命的副本記憶”絕非《塔赫》的原有機制，它明顯是被什麽人後期添加的。
諾爾嘗試過隔絕老亨特的存在、備份老亨特的記憶，或者将老亨特僞裝成非生命物體，結果都失敗得很徹底——他的魔法剛開始運轉，就會迅速受到幹擾、直接失敗。
諾爾換多種角度計算過，他的魔法本身沒有錯誤。
如果用現代社會的事物比喻，簡直像某個“許可權更高的程式”檢測到了NPC的脫離意圖，強行中止了諾爾的指令。
看來就算《塔赫》的系統承認諾爾這個制作人，對於系統外的新增規則，諾爾照舊無能為力。
諾爾垂下右手，他時刻不停地計算太久，指尖被白石粉末染得更為蒼白。
“……實在不行就算了吧。”
老亨特重重嘆了口氣，又坐回白狼身邊。
“我都已經七十多了，再活不了幾年。就算我進來前還有親人朋友，他們現在夠嗆還活着……對於外頭的世界來說，有沒有我這個人，區別不大。”
“我沒那麽重要，小夥子。”老獵人苦澀地總結道，“我見着了你們，這把年紀還能來次冒險，已經比之前所有獵人都幸運啦。”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請你按心情作答，別管什麽價值不價值。”諾爾說，“亨特，你到底想不想保留記憶？”
老亨特撫摸白狼的手停住了，他微微用力，指尖被柔軟的白毛覆蓋。
“那還用問嗎，臭小子。”他啞着嗓子說。
“那麽這就是我的理由。”諾爾的語氣無比認真。
現在看來，他沒法正面解決老亨特的問題了，如果能有其他途徑，不，其他漏洞……
洞外突然傳出一聲狼嚎。白狼瞬間豎起耳朵、立起上身。
是影狼的嚎叫聲。
影狼永遠在白狼附近出沒……時隔許久，它又來找他們了。
該死，他就知道事情沒完。諾爾握緊犧牲之杖，他剛打算沖向門口，一只巨大的爪子攔住了他。
那是朱利的手爪。
“我和羅森去對付它。”朱醫生說，“接下來我們得分道揚镳，我倆需要提前适應實打實的戰鬥——你不必出手，只需要告訴我們需要注意的地方。”
羅森用力點頭：“如果情況不對，我們會求救的，到時候你幫我們回複就好。”
可是你們會有生命危險，這句話剛到諾爾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在場的所有人，又有誰沒有生命危險呢？
諾爾仔細打量着夫妻兩人，他們的屬性在他心中快速掠過，他飛快計算着這場戰鬥的種種可能。
影狼在前些時候受過傷，此刻肯定不是滿血。夫妻倆無需擊敗影狼，只算防禦的話，成功可能性在10%以上……
“知道了，我大概講講它的機制。”
十幾秒後，諾爾朝洞口扔了幾個防護咒語，語速極快地解釋，“影狼是只在這個副本存在的特殊怪物，它原則上不可能被擊敗。”
“根據設定，影狼十分愛惜生命，如果它的血量掉到50%~70%這個區間，它會自行撤退……”
……
夫妻倆離開後，岩洞顯得更為空曠。
諾爾又挑了塊新的白石子，開始了又一輪計算。從深夜到清晨，從午後到傍晚，眼看一天要過去，他沒能抓到什麽新思路。
果然，外人加的規則很難對付……如果有更多資訊……
等一下，那對夫妻是不是很久沒回來了？
兩個人的氣息倒是還在不遠處，諾爾打算出門看看，天地陡然一震。周遭萬物的真實感有一瞬的淡薄，諾爾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絲古怪波動。
同一時間，不遠處傳來影狼的哀嚎。
諾爾加快腳步，沖出岩洞。不遠處的雪原上，他看到滿身傷痕的影狼，以及氣喘籲籲的夫妻倆。
天色漸暗，積雪之上，三只怪物全部被鮮血染滿。影狼舊傷未好，原本就行動不便。如今它的身上添了新傷，黑色皮毛沾滿血漬，看起來更是凄慘無比。
它頭頂的血條已經到了40%這個區間。
……它為什麽沒有離開？它不是很愛惜生命嗎？
……副本的真實感變弱，是否與它這個核心“過度受損”有關？
諾爾剛要上前支援，他的腳步突然停住了。
青色眼瞳的倒影中，那只影狼安靜地轉向諾爾，低垂的尾巴輕輕搖了搖。
……
影狼沉睡了很久，久到記不清時光流逝。
影狼不喜歡沉睡，它更喜歡在林間奔跑。它喜歡風吹過皮毛，喜歡獠牙撕開溫暖的血肉，它喜歡活着的一切感覺。
它總是很快樂。不過它有種隐約的感覺，這快樂缺了些什麽。
那份缺失讓它在夜晚朝天嚎叫，但它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呼喚誰。
不過，影狼很清楚自己的命運——
它知道，自己必須保護僅有一只的白狼。
這其實不難，影狼喜歡白狼的氣味。它聞起來和自己很像，有種親切溫暖的氣息。
也許那只白狼是它的同胞，影狼想。雖然白狼渺小又脆弱，但沒關系，只要它醒着，它就會好好保護對方。
它同樣知道，那些有着特殊氣味的“玩家”很讨厭。
他們會殺死它要守護的白色同胞，它必須把他們趕得遠遠的。
可是這一次的白狼很奇怪，它總是跟可惡的“玩家”混在一起，而且奇跡般的沒有受傷。影狼本就不擅長思考，它努力轉動自己的腦袋瓜，卻怎麽都想不明白。
直到不久前那一戰。
它看見那個黑發“玩家”揮舞小刀，殺死了一直欺負自己的大個子“玩家”。那個瞬間，它又嗅到了那股無比熟悉的親切味道。
就像那只白狼。
原來如此！影狼恍然大悟。怪不得白狼一直跟着“玩家”，原來它們都屬於同一個族群——那個黑發的“玩家”才不是真正的玩家，它絕對是氣味有點像“玩家”的狼。
它們長相不同，個頭差異巨大，但這沒有關系，它們肯定是它的家人。
它們聞起來多麽相似啊。
影狼沒等傷口癒合，便迫不
及待地奔跑起來。它閃電般穿越樹林、踏過雪地，它的身體很痛，卻從未如此幸福。
那是它的族群。自己很強，所以注定要守着它們，影狼固執地想。
……随後怪物攔在了它的面前。
這場戰鬥似乎永無止境，鮮血被寒風捏成薄冰。影狼知道自己應該撤退，它卻依舊停在原地。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它的同胞前來迎接它了——
影狼忍着劇痛，快樂地朝諾爾搖動尾巴。
巨大的狼眼中，它的黑發同胞停在原地。對方散發出淺淡的悲傷氣味。
“住手。”諾爾對那對夫妻說道，“羅森，你先給你和你太太治療下。”
他強行壓下了聲音裏可能的顫唞。
影狼作為專為這個副本創造的BOSS，它本該是一個冰冷的機制化身。可此時此刻，諾爾沒有感受到影狼的敵意。
比起獵人與白狼，影狼與系統的連接更為緊密，自己使用系統許可權“封禁”傑克的時候，它也許察覺到了什麽。那雙赤紅狼眼直直看向自己，目光懵懂卻溫柔。
……所以你也是“真正的生命”，對嗎？
【小夥子，人和狼可都是群居動物。你說說看，為什麽只有我們孤零零地等在這呢？】老亨特曾這麽問過他。
他弄錯了，他們都弄錯了。
此地孤獨等待的人與狼，不止獵人與白狼兩個……影狼也是這個副本的一部分，他怎麽能弄錯呢？
諾爾壓得住聲音裏的顫唞，卻壓不住嘴角的苦笑。
不久前，諾爾甚至想過，也許自己可以聯手忒斯特，嘗試強殺影狼。影狼是強大且珍稀的副本生物，自己說不定能得到很好的技能，也能好好增加屬性值。
……這裏不是游戲，不是游戲。他總是容易忘記這一點。
夫妻倆疑惑的視線中，諾爾踩過厚實的積雪，緩步走向那只影狼。影狼的尾巴越搖動越明顯，見羅森和朱利住了手，它甚至坐進松軟的雪地，粗重地喘着氣。
諾爾遲疑着伸出手，影狼垂下碩大的頭顱，鼻尖輕輕挨上諾爾的手背。
有點涼，諾爾想。
影狼仔細嗅聞着，它先是本能地露出獠牙，又遲疑着伸出舌頭，謹慎地舔了舔諾爾的手指。
諾爾長嘆一聲，手掌輕輕按上它鮮血淋漓的傷口。回複魔法的光芒亮起，影狼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逐漸癒合，它腦袋頂上的血條一路猛漲，漆黑的皮毛再次變得柔軟蓬松。
影狼開心地嗚嚕幾聲，嘴巴使勁蹭了蹭諾爾的黑發。
随着它的血條漲滿，副本內的一切再次變得凝實真切。
羅森那邊也回複好了傷口，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這景象：“兄弟，你這怎麽……”
“看來我要救的家夥多了一個。”
諾爾沒有躲開影狼的親昵貼蹭，他踮起腳尖，努力摸了摸這巨大黑狼的腦袋，“不過托它的福，我想到了一個很好的方法。”
……
解決掉不朽騎士的隊伍後，忒斯特沒有立刻去找諾爾。
他先蹿到林子裏，打了兩只肥胖的鹿，又将它們剝皮處理好，用最嫩的部位烤制成肉汁豐富的小鹿排。
弄完這些，他甚至用松果與松針紮了朵像模像樣的小花束，系在包裹鹿肉的紙包上。
如果諾爾因為他自行斷掉【心靈感應】生氣，他就把這些塞對方嘴巴裏。再生氣的人，也要給食物三分面子。只要諾爾态度軟化，忒斯特不愁搞不定那人——
比起他之前哄騙過的無數受害者，他的巫妖丈夫算是最單純的那撥。
忒斯特計畫好了一切，美滋滋地趕往岩洞。很快，那個熟悉的洞口出現在他的視野內——
好奇怪，岩洞裏面怎麽這麽黑？
為什麽這團黑影裏還嵌着兩個赤紅光點？
啊，黑影張嘴了……伸舌頭流口水了……為什麽影狼會堵在門口？！
忒斯特嘶地抽了口氣，該不會他來晚了一步，諾爾和其他人都被影狼吃掉了。
好凄慘，真令人難過，看來這些小鹿排只能供奉給……
“忒斯特？”
諾爾的腦袋從黑漆漆的狼毛中探了出來，“別站在門口了，進來。”
忒斯特瞪着那顆腦袋，嘴巴張開又閉上。等影狼的口水流成小瀑布，他才虛弱地開了口：“親愛的，你是不是對怪物有什麽特殊的吸引力？”
“所以我才吸引到了你。”諾爾努力扒拉開狼毛，“沒事，它不會咬你……應該吧，我建議你把吃的先給它。”
忒斯特乾笑着掰掉紙包上的松果花束，影狼長嘴一伸，紙包和烤鹿肉一起下了肚。天地良心，那提紙包剛夠它一口。
“給你。”忒斯特把松果花束往諾爾手裏一塞。
“……什麽意思？”
“我突然斷掉了‘心靈感應’，我猜你會介意。”忒斯特無辜地說道，“所以我想，一點小小的誠意還是必要的……”
諾爾好笑地翻看了會兒那簇松果花束，稍後，他把它小心挂在了挎包上：“感謝你的小小誠意，很可愛。不過我說句實話，你不必這樣束手束腳。”
“……哦？”
“我知道你是‘瘋修士’，你肯定有一籮筐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
諾爾鄭重表示，“你尊重我的隐私，我肯定也得尊重你的——既然你的心靈感應是主動斷掉，而不是被人打斷，我不會介意。”
忒斯特小心蹭過堵在洞口的影狼，眉毛揚得高高的：“那我就多謝你的體貼了。”
多麽貼心的伴侶，忒斯特想。他沒想過諾爾會毫不在意，但對方的不在意讓他有種莫名的不爽。
“我猜那些騎士死光了，我這邊一直有經驗值提示。”諾爾那邊還在繼續，“NPC給的經驗值還挺高，希望傑克他們的經驗值別是這麽來的……”
“嗯，經驗值高？”忒斯特嘟囔，“我還記得他們的屍體在哪，如果你想順便漲點屬性……”
諾爾身形一晃，當即絆了個趔趄。他幾乎是驚恐地扭過頭，語無倫次道：“不不不，人類不行，絕對不行！斯溫城主那種是我的極限，今天我必須把話說清楚——就算是你，再開這種玩笑，我會非常生氣！”
哎，這下生氣啦。
忒斯特輕笑出聲，逗弄正常人簡直太有意思了，他心底那點不爽瞬間煙消雲散。
“別生氣嘛，我記住了，下次絕對不提。”洞內灰塵略多，忒斯特随手挽起長發，“所以呢，我們的最新進展是什麽？”
“啊。”
諾爾停住腳步。他再次轉過頭，五官淹沒在陰影裏，只有那雙青眼閃亮如昔，“說到這個，你來得正巧——大名鼎鼎的瘋修士先生，你知道如何毫無痛苦地斬首嗎？”
“什麽？”忒斯特掏掏耳朵，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毫無痛苦地斬首，在最短時間內把人的腦袋割下來。”
諾爾詳細說明道，還特地在自己脖頸邊比劃了一下，“手法越俐落越好。”
“做是能做到，你怎麽突然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我終於找到了保留NPC記憶的手段。”
諾爾笑着說，聲音輕松而愉快。
“既然‘智慧生命’的記憶注定被清除，那麽讓目标不再是‘生命’就好了。只剩一顆頭顱，我想應該不符合‘智慧生命’的定義。”
“接下來，我們得把所有幸存者都找出來，一個個斬首才行。”
……看來他得收回前言，忒斯特難得震撼地想。什麽逗弄正常人，面前這家夥絕對不算正常人。
這到底算哪門子“救人”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