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陣微風

第62章 一陣微風

諾爾曾經預想過很多可能的發展。

它們大多起於一次激烈的沖突,有關壽命之差,有關永恒教會,甚至有關種族差異。最終的結果是兩人分離,幸福不再,一個标準的悲劇。

可她說,她有過很好的一生。

哪怕女王知道自己心力終将耗盡,注定走向死亡或瘋狂。哪怕她知道族群未必能突破包圍,等待他們的興許是漫長而無望的苦難。

海雅森絲還是會一遍一遍祝福後來者。

願你的旅途通往光明。

“仲夏夜之夢”的留言結束,晦暗的景象迅速消散。迷失塔內陽光傾瀉而下,諾爾的眼眶有些發酸。

兩位玩家只是愣神,估計以為這是任務固定環節;馬大爺沉默不語,他看向昏迷的現任女王,目光無比複雜。

只有忒斯特表情毫無改變,他指尖把玩着其中一只耳環。沒有被佩戴的時候,它看起來不再像一點紅痣,而是一顆仿佛在燃燒的火星。

【親愛的,你還在生氣嗎?】

忒斯特的思緒傳來,【老亨特被迫遵循命運,你不高興,女王與你設想的不同,你還是不高興,真叫人捉摸不透……】

【我傲慢的主人,難道您比我更想玩弄牽線,讓所有發展都合您心意?這有點兒難,活物總會為了自己掙紮。】

接下來,他的思維帶着近乎惡趣味的笑意:【無論如何,海雅森絲是位成功的王。您瞧,您完全夠格成為“轉機”。】

諾爾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只是突然發現,身上堆積如山的謎題中露出了些許縫隙,自己可以再次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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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有些似曾相識。

開發《塔赫》的過程中,他似乎也曾如此拼命過。

有一段時間,游戲裏出現了大量的錯誤。他白天黑夜不休息,咖啡與能量飲料不斷,盯着每一個即将出現或者已經出現的問題。他不能停下,不敢停下——他是第一責任人,他也深愛着自己的創造,他深知沒有人會比他更操心這些。

一個又一個問題出現,一個又一個問題解決,然後循環往複。他一遍一遍地調整,卻永遠都有不滿意的地方。

他要展示最好的世界,每個細節都要合乎心意才行。

……惡性循環持續了多久,他不記得了,他只記得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

“你太拼命了。”開發同事送來一個果籃,“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這樣會把自己累死。”

“我得為它負責。”他說。

“它不是你一個人的東西,項目沒了你也能轉。”同事丢給他一個檸檬。明黃色,亮得紮眼,像某人的眼睛。

……

那時是為了游戲更加完美,此刻也是為了重現他曾規劃的完美……他的偏執未曾改變。

諾爾頭腦一陣冰冷發麻,像有人撕開了裹住它們的一層層迷霧。

他看向不遠處瑟縮的魅魔族群

,又看向地上昏迷的現任女王。

之前為了保持理智,諾爾只當他們是女王海雅森絲的遺産,或是一個代表悲慘的符號。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注視他們。

這個世界是現實,所有生靈會自行編織未來,繼續旅程。

他來不及解決世上所有的問題,那又怎麽樣?

在這裏,他不過是一介凡人。他所知道的,只是未能發生的幻夢,他只能……改變一些事情。

那麽比起抛棄情感,高高在上地背負所有責任。不如伸出善意的手,成為一個“轉機”。

一開始,他明明會無視“瘋修士”這個大到不得了的問題,最近反而在熟悉的情景中逐漸迷失。

海雅女王的告誡是對的。當局者迷,人确實不該孤身前行。諾爾忍不住望向忒斯特,這家夥早就看穿了嗎?

……

對了,為了維持魔法,“仲夏夜之夢”不能摘下超過十分鐘。

接下來,他們先把首飾還給女王,然後自己指揮迷失塔清理怪物……再然後……再然後他可以治療女王,好好和魅魔們商量之後的打算。

思緒變得羽毛般輕快明晰,諾爾的眼睛逐漸亮起來。

他從垂着頭的馬大爺那裏取回頭冠,從兩個玩家那裏拿回項鏈。可是當他站到忒斯特面前,伸出手時。忒斯特輕輕抓住諾爾的手腕,吻了吻他的掌心。

那是一個柔軟乾燥的吻。

“給你。”忒斯特說。

“哎?”

諾爾還處在思維翻湧的混亂中,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忒斯特的笑意比往常更深,其中多了點兒得意和狡黠。

“我很高興,你看起來不像那些無聊的玩家了,不過還差一點。”忒斯特語焉不詳地說,“你的位置還差一點。”

……什麽位置?

諾爾狐疑地看着忒斯特,後者靈巧把玩着指尖的耳釘,猩紅色彩在他的十指間滾來滾去。突然,忒斯特雙手在他面前展開,那枚耳環變魔術似的消失了。

“驚喜!”忒斯特笑嘻嘻地說。

“時間快到了,請把‘仲夏夜之夢’戴回去!”同一時間,魅魔多尼惶恐地驚叫。

諾爾沒時間品味那些感悟了,他汗毛直豎,脊背出了層冷汗。如果“仲夏夜之夢”來不及歸位,庇護夢境的魔法會直接破碎。

魅魔們被永恒教會死死盯着,現實中勢必還有永恒教會的其他力量。尤金的調查騎士團正在黑森林附近徘徊,牢牢監控附近的風吹草動。

夢境一旦破碎,迷失塔即将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下。

考慮到魅魔巢穴已經空了,迷失塔長得也不像狄斯奈樂園,諾爾不信那兩個宗教會先來個友好會談。

諾爾一把抓住忒斯特的手,在那家夥身上摸索不停。忒斯特只穿了薄薄一層魅魔服裝,白色布料和白皙皮膚在陽光下略顯晃眼。鮮紅的耳釘不好藏,諾爾卻沒找到任何東西。

“忒斯特,別鬧。”

諾爾焦急地掰開忒斯特的手指,目光掃過對方空空如也的指縫,“快把耳釘拿出來!”

“不要,你看起來又不是真的驚慌。”忒斯特笑道,“所以你不是另有安排,只是還不太确定——不确定自己的位置在哪。”

“我——”

“你缺的只是一陣推動你的風,親愛的。”

忒斯特伸出舌頭,鮮紅的鑽石耳釘停在他的舌尖,“接下來才是魔法時間。”

呼啦。

十分鐘時限已到,輕微的吹氣聲在衆人耳邊響起。

諾爾一怔,緊接着飛速沖出迷失塔。甚至來不及關上門。

他的眼前,如夢似幻的藍紫色天空在瘋狂剝落,林間迷霧消失無蹤。樹木的柔和濾鏡快速消散,露出濃郁厚重的本來色彩。

空間沒有震顫龜裂,那層夢境猶如浮在現實上的塵土,伴随着微風四散無蹤。

此時此刻,巨大的迷失塔上空,鋪展着無垠的藍天。

數百處魔法波動從各個角落傳出。在這一秒,夢境邊緣毀滅的消息即将傳入無數雙耳朵,這座高塔也會刺入無數雙眼睛。

那些夢魇怪物再次出現在現實,伴随他們一同出現的,還有吹着牧羊哨的永恒教徒。在他們之後,千百道陰寒氣息從森林深處接近。而黑森林邊緣,調查騎士團的旗幟迎風舒展。

忒斯特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了出來,他仍穿着魅魔套裝,長尾巴在身後愉快地甩動。

他赤腳站在黑塔邊緣的某條觸肢上,面對諾爾,愉快地張開雙臂。他的身後,蒼翠的黑森林揚起塵灰,繁雜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奔來,混亂的暴風近在眼前。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

忒斯特笑着宣布,刺目的陽光籠着他的雙臂,那頭銀白長發被高處的風吹得胡亂飛舞。

他沖門口憂心忡忡的魅魔們吹了聲口哨:“女王還在昏迷,作為王儲,我命令你們——發洩吧,報複吧!從這一刻開始,所有到來的敵人都是食物。”

“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我和我丈夫的做派。各位最好守住這座塔,萬一女王死在裏頭,以後你們就得忍受我倆了。”

皺巴巴的魅魔們瞬間化身一群苦瓜,十幾個衛兵火速列隊,已然擺出準備進攻的陣勢。

諾爾感受着快速接近的各股力量。該死,忒斯特在逼他出手,那家夥只給了他思考對策的時間。

幸運的是,他剛巧很擅長思考對策。

……而且,這意味着他可以和永恒教會好好打一場。諾爾有些驚奇地發現,他的雙手正因為激動微微顫唞。

“你能殺多快?”諾爾氣勢洶洶地質問招來混亂的罪魁禍首。

“我願意為您拿出九成力量,”忒斯特理了理耳邊的亂發,嬉笑着說,“當然,前提是您願意全力配合我,再保證事後不為這事兒嘟嘟囔囔。”

諾爾使勁兒磨了磨牙:“剛巧我也需要發洩,這次就饒……不,等這事完了,我會找個溫和點的方式跟你算帳。”

說話間,諾爾丢掉了扣着坎多的水晶罩,黑色的蠟燭豎眼剎那間圓睜。黑色封皮的筆記被他壓在胸`前,手杖似的魔杖輕敲地面,磅礴的魔力瞬間擴散。

迷失塔附近泥土翻騰,骸骨飛龍沖上天空,順着塔身盤旋。巨獸白骨藏入觸肢的陰影,無數燃着青火的眼洞瞧向外界。原本便無比駭人的巨塔,此刻陰森得像死亡本身。

永恒教徒的領導下,那些怪異的夢魇一反常态,發狂般朝黑塔沖鋒。最先沖來的數量不多,諾爾乾脆俐落地一偏魔杖,巨大觸肢掃過,濃郁的血腥開始在現實彌漫。

那些粉碎的怪物骨骸跳動、重新拼接。它們搖搖晃晃站起,破碎的眼洞中燃起青火。

它們掉轉過頭,沖向吹着牧羊哨的永恒教徒。

“我負責一切近距離防守。”配合着這詭異的畫面,諾爾沉聲解釋。

“魅魔重點應對調查騎士,你們用魅惑術瓦解他們的戰鬥意志。盡量不要造成傷害。”随後他直截了當地下達指令,“可以的話,努力把他們引到永恒教會的人附近。”

“安娜金,索羅,瑪律維納。如果有其他敵人鑽漏子貼近,記得處理掉。”說到這時,諾爾特地扯開嗓子。

“為什麽還有老子的事兒?”馬大爺在塔內吼回來,“曉不曉得尊老愛幼?再說你這破安排淨防來防去,誰他媽幹對面啊!”

安娜金和索羅幾乎同時露出了震撼的表情,他們跑向門邊,直直看向馬大爺。

“瞅啥?!”馬大爺沖他們露出牙齒。

“有人負責進攻。”

看着三人搭上線,諾爾翹起嘴角。

“……魅魔一族的王儲決定擔此重任,作為他的王夫,我會全力輔助他。”╩

忒斯特大笑,沖緊張兮兮的魅魔們擠擠眼。他維持着雙臂微張的姿勢,身體後仰,墜崖般倒向地面。

可他沒有真正落地。

不知何時,樹木間架起金線,忒斯特穩穩停在金線上。金線因為他的體重輕輕彈動,忒斯特仰起頭,與俯視地面的諾爾四目相對。

“我把我的漂亮花瓶推回桌上,推回桌上——”

忒斯特哼唱着自創小調。陰影之中,他朝諾爾飛了個吻,整個人輕快得像要飄起來。

“我值得最好的嘉獎——”

不遠處,永恒教會主力先一步接近。樹叢晃動,枯枝折斷,敵意與殺氣針刺般打上皮膚,忒斯特甚至能看到魔王眷族身周的暗色氣息。

“都準備好!”諾爾在塔上呼喊,那雙青色眼眸仿佛被風吹去了灰塵,變得越發純粹。

“……開戰!”他高聲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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