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覺悟
第67章 覺悟
死亡騎士。
諾爾險些遺漏這個可能性。NPC和玩家共用一套成就系統，“暴虐無道”還算玩家能取得的成就，“死亡使者”則是NPC才可能拿到的頭銜。它多半誕生於殘酷的戰争，或者令人絕望的怪海。
《塔赫》裏沒有戰争，也沒有為玩家設計過怪海環境。這個成就是他們提前準備好，打算在某個大事件裏安排給NPC的——一次超高級魔法襲擊，一個大爆炸，諸如此類。
這個成就不會單純提升攻擊，它會與獲取
者的職業相結合，融合誕生特殊的轉職方向。而對應“騎士”這一基本職業的，正是“死亡騎士”。
聽起來就很像該出現在敵方BOSS身上的職業。
“死亡騎士最大的特色，是把自己和隊友消滅的敵人變成死靈傀儡，短時間組建一支死亡騎士團。”
諾爾的眼睛閃閃發亮，看起來和剛才的親吻差不多興奮。
如果一般騎士玩家拿到這個轉職，多半會痛并快樂着。畢竟騎士們的職業偏向光明陣營，光屬性招式一出，就可以向敵人表演“瞬間蒸發我的隊友”。
忒斯特則沒有這個顧慮，堕落騎士的技能和光明二字八竿子打不着，堪稱完美适配。
“這好像也沒什麽。”
忒斯特倚着床側，乾脆坐上地板，嘴上嘀嘀咕咕，“我們不缺死靈怪物，你天天召喚來召喚去，分我點兒也一樣吧。”
這麽寶貴的職業到手，還挑上了。
諾爾則坐回床邊，彎下`身體瞧他：“之前就算我分給你，我還得一心二用來操縱。現在就不用了，明白了麽？”
忒斯特哼哼：“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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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那語氣，他絕對是故意的。
諾爾嘆了口氣，他下意識想要把玩忒斯特的長發，伸出的手一頓，又老實縮回。
現在他覺得這動作有點兒暧昧。
“死亡騎士的特色靠的是兩個技能，【死靈轉化[短期]】和【死靈統率】。”
諾爾溫聲解釋，“前者能讓死亡騎士把殺死的敵人暫時變成‘友方’死靈，後者允許死亡騎士支配屬於‘友方’的死靈怪物。”
乍看沒問題，但其中有個很美妙的漏洞。
“我是你的隊友。原則上，我召喚出來的死靈，也算你的‘友方’。”諾爾微笑。
他拍拍手，一具雀鳥骸骨從窗口飛入塔內。它乖巧地停在諾爾手指上，諾爾将手伸到忒斯特面前：“……試試看。”
忒斯特與骨鳥黑洞洞的眼窩四目相對。下個瞬間，古怪的黑光閃過，那只黑鳥歪歪頭，又跳上忒斯特的肩膀。
它僵硬地停在那裏，像是一具标本。
“你可以熟悉一下技能的用法。”諾爾欣慰地松了口氣，有種終於把錢存進銀行的妥帖感。
那只雀鳥在忒斯特肩頭蹲了會兒，撲棱棱飛起來，停在諾爾身後。
“你呢？”它用清脆的聲音發問。
諾爾給這變故吓了一跳，差點從床沿滑下去。他猛地轉過身，瞪着搖頭晃腦的骸骨雀鳥。一邊的忒斯特彎起眉眼，沉默無言。
“腹語術罷了，騙目标的時候最好用。”它脆生生地不屑道，“所以你呢，親愛的？你要變成什麽職業？”
“我暫時不轉職了。”諾爾說。
忒斯特一瞬放松控制，小鳥一個劈叉，坐在了軟床上。
“什麽，不轉職？”忒斯特用自己的聲音說，眉毛揚得高高的。
“之前的我，可能會第一時間轉成‘不死祭司’。它有些技能不适合我，但它是能最快變強的選擇。現在我沒那麽……着急。”諾爾的聲音裏有些自嘲。
不死祭司，巫妖目前唯一的轉職方向。
它其實是個強調生存的職業，大部分技能是給予自己各種生存增益。對於被詛咒的諾爾來說，這方面的增強約等於零。而忒斯特有死亡騎士這個職業，自保的手段增加了許多，不需要他來操心。
轉職的機會沒有幾次，也許他應該等待一個機會。就像忒斯特那樣，想方設法取得更特殊的力量。
忒斯特仰頭看着諾爾，骸骨雀鳥揚起翅膀，飛到諾爾鼻子前。
諾爾清清嗓子：“有什麽意見要說嗎，小鳥？”
他話音剛落，骸骨雀鳥劈裏啪啦散開。一只手伸到諾爾胸口前，接住了那些細骨。
“我想說晚安，諾爾。”
忒斯特就着這個姿勢伸展腰背，“多麽漫長的一段路，你确實該好好休息一下。”
“是啊，多麽漫長的一段路。”諾爾又一次看向窗外，窗外幾乎被黑暗塗滿，卻讓他莫名安心。
“晚安，忒斯特。”
……
“睡不着？”瑪律維納——馬大爺倚在客房窗邊，指頭百無聊賴地抹着玻璃。
現任魅魔女王躺在床頭，看着對面空蕩蕩的牆壁，她很慢地點了點頭。
馬大爺唉了聲：“白天看你叭叭說個不停，我還以為你沒事了。外頭還是有不少魅魔想見你，你曉得。”
“我還需要稍微……習慣一下，才能面對族群。”女王薇麗敏娜緩聲說，“謝謝你，異界的靈魂。”
“仲夏夜之夢”的真相公開後，魅魔族群的苦澀故事并沒有迎來所謂的“大團圓”。
以多尼為首的老魅魔表示了理解，可是部分生於惡劣環境的年輕魅魔不太滿意——他們堅信海雅森絲被人類騙得徹底，當初魅魔們就應該奮力一搏，而不是慘兮兮地餓下去。
那群夢魇怪物也沒那麽可怕，幾個外來者就将它們殺了個精光。就算那幾個家夥比較強，他們也未必不行吧？
要不是偉大女王一開始就下了禁令，說不定他們早就闖出了一條路。
而且歷代的王僅僅因為“被愛”的效果就陷入瘋狂，簡直不可思議。一定是王儲選拔機制出了問題，或者“仲夏夜之夢”上還有他們沒發現的惡毒詛咒。
族群可是快餓死了，王怎麽可能還糾結這點小事？
作為“在意這點小事”的女王，薇麗敏娜剛剛擺脫畸形的迷戀，就迎來了尖銳的指責。瑪律維納第一個反應過來，直接把她帶進了客房，确定她的周圍足夠安靜。
一切眼熟得令人心驚。
瞧着那些年輕的魅魔，馬志鋼恍惚間看到了自己——他不耐打斷女兒的求助時，大概也是那樣的表情。
“那些小孩兒瞎說話，你別往心裏去。”
馬大爺說，“我不覺得你哪裏不行了——你要真是個鑽牛角尖的，早就恨死我了。要是個來路不明的人用我閨女的殼子複活，我都受不了。真的，你要不理性，我想不出誰還理性。”
女王虛弱地笑了笑。
“沒關系。”她說，“阿多尼斯他們會幫忙協調，我更在意的反而是……我當初不夠清醒，我不該對那個人說出那些話。”
她的眼睛深處還泛着憂慮。
馬大爺唉聲嘆氣。
他進來的時候，最激動的那群人已經在質疑女王歸順迷失塔的決定。他們認為她不夠堅強、不夠清醒，是在讨好諾爾這個來路不明的人類。
這個時候，如果有誰稍微來個煽風點火，魅魔族群便會自己分裂。年輕時和一群地痞流氓爾虞我詐，這種場面馬志鋼見多了。
那個忒斯特絕對不是個善茬。
然而除了祈禱他沒什麽壞心思，他們什麽都做不了。女王的應對已經夠合格了，實在不行，他就去求求許閱……
“你會留下嗎？”
馬大爺心裏盤算的時候，女王突然發問。她的聲音混着木柴的劈啪響聲，險些被火焰蓋過。
我還能去哪兒啊。馬大爺剛想回答，随後才反應過來，女王想問的恐怕不是這個。
“你能理解你的女兒了，是不是？”她輕聲問，“……接下來呢，你會留下嗎？”
馬大爺頭一回将視線轉向窗外。天快亮了，窗外下半截子是漆黑的森林，上頭的天空泛出群青，挺漂亮。
女兒跳樓的那一天，看到的也是這樣的天空吧。
她沒有為它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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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了‘我永遠沒法真正理解她’這事兒。”馬大爺咳嗽兩聲，“你們那個王不是說了麽，哪怕活得很苦，活下去才能等到轉機。”
馬志鋼注視着逐漸亮起的天空，聲音有點啞，“她和我閨女一樣，實在受不了了，先走啦。我還能受着……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呗。”
“我肯定得留這。”最後，他這樣說，“小許這麽一搞，我的門衛活兒還沒完呢。”
……
“天快亮了。”索羅收回看向窗戶的視線，語氣不安。
“天快亮了。”安娜金做了個深呼吸。
接下來，他們将見證塔赫大陸有史以來最熱鬧的玩家大會。
之前為了不讓特殊NPC起疑，外加自我保護，各位高層玩家很少集體碰頭。大家傾向於悶頭發展，讓下層人員代為交流。
全服公告爆炸現世，這次大家不聚也得聚了。這回參會的是所有頂層與中層，足足上百人。
歸鄉聖徒會、亞馬遜、隐士院。游戲裏三大公會齊齊到場。
來到這個世界近三個月，玩家們已經相對合理地分配了力量——
歸鄉聖徒會，純粹的戰鬥公會。大家利用生命神殿的供給，心無旁骛地提升等級、獲取能力。
它的領袖是着名職業玩家“熱灰”，大部分成員也是戰鬥意識良好的職業或業餘玩家。
亞馬遜同樣是純粹的戰鬥公會，其中所有成員都是女性。
亞馬遜的領袖“桃樂西”是位企業高管。她對生命神殿的無私協助表示懷疑，還帶走了八成以上的女性玩家——游戲實力不代表人品，自從“親密接觸保護”失效，玩家內部發生過數次惡性事件。
頂級玩家們尊重她的選擇。這樣就算生命神殿翻臉，玩家們的主要戰力不至於被一鍋端。
加上大學教授“導師”領導的非戰鬥公會“隐士院”，這便是玩家們的全部依仗。
安娜金名義上挂在聖徒會，實際上是亞馬遜安排的代表，勉強算得上中層人員。她屏氣凝神，進入了公會頻道。
确定參會後，數不清的玩家臉孔鋪滿房間。索羅小心地移出視頻取景框，豎起耳朵聽。
大部分螢幕只有巴掌大，盛着無數玩家的臉在空中飄蕩。
房間中央的三張螢幕則與55寸電視相當，其中正是三位領袖的半身樣貌。
“熱灰”全身都裹在铠甲裏，仍看得出是個身材标準的年輕男性。
他的職業是十分稀有的“熾烈騎士”，安娜金聽小道消息說，熱灰正在準備他的三轉。
“直接正題吧。”熱灰說，“那個公告像主線事件，最近我們在絕望列島那邊殺了不少魔王眷族，很可能觸發了劇情。”
“游戲方估計想搞什麽‘面對魔王，塔赫種族大團結’之類的套路——宗教勢力，王國軍隊，再加個怪物勢力，差不多這樣？”
“還是不要太快下結論比較好，這世界不是什麽都繞着我們轉。”
桃樂西用了成熟的中年女性形象，聲音柔和沉穩，臉上卻戴着狂戰士才有的特殊面具。她正抱着雙臂，褐色皮膚上畫滿暗紅色圖騰。
“還是先找人和樂土接觸一下，看看那邊的情況再說。”她不卑不亢地說，“上來就往游戲裏套，思想會被局限住。”
“我贊同。殺死魔王就能回去，本身也是非常游戲化的思路。”
導師溫和地插入話題。他的聲音
低沉儒雅，身形偏瘦。身上穿着治療職業“智者”的長灰袍，臉上蒙着面紗，長長的灰發在腦後系成一束。
被兩個人一起反對，熱灰倒沒有生氣：“你們那邊有了新發現？”
“學地質和考古的人一直在考察土地。”導師緩聲說，“我只能說，這個世界遠比我們想像的要真實。”
“上次我們讨論過類似問題了，這種事私下再說。”
熱灰快速扯回話題，“現在的AI也遠比我們想像的發達，這次的議題是那個全服公告——真實世界裏可沒有全服公告。”
導師嗯了聲，不置可否。
“生命神殿的說法和公告矛盾了吧。”
桃樂西順暢地接過話茬，“我們也發現過那種能和人交談的怪物，沒抓住。當時神官的說法是永恒教會的陰謀……現在他們怎麽跟你說？”
“在那群神棍看來，出門踩到屎也是永恒教會的陰謀。”熱灰苦笑，“他們還什麽都沒說，可能在編更有說服力的解釋吧。”
虧得生命神殿的人不在場，這實在不像“聖徒”說的話，安娜金忍不住低笑兩聲。
“好吧，我投‘盡快接觸’一票。”
桃樂西乾脆地說，“不管是接觸後為敵，還是接觸後為友，都得先接觸再說——越快越好。無論是神殿NPC，還是教會那群惡魔，都可能弄出麽蛾子。”
盡管戴着面具，安娜金仍能感受到那位女士頗具壓迫感的視線。
熱灰很果斷：“那群神棍在盯着，聖徒會避嫌吧。要是你們接到了相關任務，請保證公開。獎勵方面我們不搶，待會兒可以立個契約。”
“那好說了，我的人直接去接觸。教授那邊找找那些會說話的怪物，他的人比較隐蔽。”
說到這裏，桃樂西突然提高聲音。
“這件事不是開玩笑，我不希望任何人藏有小心思。哪怕獎勵是神器，該公開的一個都不能漏。一旦發現有人藏私，亞馬遜将永久拒絕一切庇護。”
“聖徒會也一樣。”熱灰聳聳肩，“等我們搞清情況，大家該自由自由，但現在不行——前期任何線索都可能是關鍵。”
導師輕輕點了點頭：“所以我們決定向所有中上層人員公開這些。請各位管理好自己的隊伍……可以不參與，但請不要幫倒忙。”
其他與會者都被靜音了，安娜金只能看到他們面色嚴肅地轉向螢幕外，無聲地說着什麽。她能感受到汗水順着脊背流下，的确，她早已做下決定，可這決定并不輕松。
此時此刻，她無異于一個叛徒。
樂土主人是地星人，并不是什麽NPC，能交流的怪物也是我們的同胞，他們……他們不是通過游戲進的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可能不是“游戲”。
只要把這些報告上去，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平。哪怕事實引發無數混亂，大人物們也不會讓她出事。
“姐……”索羅的語調有些顫唞，“你看大佬們都這麽理性，要不我們乾脆……”他停在這，猶豫着沒說下去。
安娜金知道他在害怕，她的表弟還是個剛上大學的孩子。
在這個未知的世界，被三大公會抛棄比死還可怕，何況三位領袖的要求合情合理。他們自以為是地守住秘密，沒準顯得傲慢又愚蠢。
安娜金交叉雙手，她發現自己手心全是汗水。
螢幕上，三位元領袖還在說着什麽，聲音全被尖銳的耳鳴蓋過。
“為了玩家考慮，我們必須協調好和樂土的關系。”
她聽見自己說，她的聲音從沒這麽嘶啞，“做決定前，我想我們得先見見許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