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宿醉

第31章 宿醉

坂口安吾并沒有将自己的承諾作為一種嘴上說說的東西。他帶着男孩去做了全身檢查,看着報告單上的結果眉頭緊皺。

上面記載了男孩的肋骨曾經多次骨折,以及輕度營養不良。

他恨不得将那對夫婦找來當面問責,然而他們早已雙雙死于爆炸,以至于現在即使調查也并沒有任何用處。

除了普通的體檢以外,坂口安吾還為男孩預約了心理醫生。體檢之中得出的報告顯示,男孩的發聲器官功能都很完整,也沒有受到損害,因此只有可能是心因性的失語。

“那麽,小弟弟,我們就先開始一起來繪制一張簡筆畫吧。”心理醫生相當平易近人。

此時的房間之內只有他們兩個人。坂口安昭看看這個态度和藹可親的大叔,又回頭瞥了眼等待在室外的兄長的剪影,随後他拿起了筆。

“主題的話,就畫你與你的哥哥,好不好?”心理醫生繼續說道,他循循善誘,“畫你印象最深刻的場景。”

坂口安昭愣了愣神。

屬于過往的記憶重新向上翻湧,原本被裝修得充滿溫馨氣息的彩色房間也驟然變得粘稠。

“如果沒有印象最深的畫面也沒有關系,随便畫一張你想要的與兄長在一起的繪圖也可以。”心理醫生補充說道。

他的補充并沒有什麽用處了。因為,坂口安昭已經想起了自己最印象深刻的畫面。

坂口安昭拿起了畫筆,這一刻,他碧色的眸子仿佛暗了下去,幾乎變成了墨綠。大片大片的色彩被他抛灑在了白色的紙張上。

心理醫生注視着這個男孩,看得出來,此刻的小孩很專注,也很配合與他的交流。

五分鐘之後,坂口安昭塗鴉的畫作完成了,他将畫筆放下。

“是完成了嗎?可以給我看看嗎?”心理醫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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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昭沒有拒絕。

男人接過了他的畫作,臉上的微笑在看清畫紙上的場景之後僵住了。

——并不是因為小孩子的畫作有多麽拙劣。不如說,相比較于同齡人,坂口安昭的畫工反而屬于較出色的那一類。

只是,大片大片的暗紅蔓延了整個畫面,高大的身影将另一個更小的、像是孩子一樣的身體擁抱在懷中。

背景之中一片雜亂的、無法令人分辨的赤色,而他們依偎在一起,仿佛是将血脈都相互交融。

雖然只是作為一個七歲孩童的随手塗鴉,內裏卻有着撲面而來的厚重情感。

心理醫生習慣性地通過男孩的現實經歷結合到這張圖紙的畫面進行逆推。

半小時之後,坂口安昭坐在診室外等待着自己的兄長出來。畫完那張簡筆畫之後,他又跟着心理醫生做了好幾個不同的量表,現在已經開始犯困了。

室內,心理醫生的表情凝重。

“請問,我弟弟他的情況怎樣?”坂口安吾下意識也嚴肅起來。

“從測量表的結果來看,他的心理狀況并沒有太大的異常,對于被提及過去的經歷,也沒有太大的負面情緒和應激反應。”心理醫生說道。

聽到這樣的話,坂口安吾微微松了口氣。

“只是,從他的心理圖像上來看,內容與測量表的結果有些出入。”心理醫生繼續說道,“作為那孩子的哥哥及監護人,他會很依賴你,不過,你也要讓那孩子試着獨立起來。”

“在那孩子的世界裏充滿着魑魅魍魉,而你的身邊則是他的港灣。”心理醫生這樣解釋道。

坂口安吾認真地點點頭。

兩個人都不知道的是,他們通過錯誤的圖像誤打誤撞地得到了正确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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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口安吾并不擅長照顧孩子,只是天生的責任感讓他看起來擅長這個。

從上次心理醫生的檢查回來之後,坂口安昭的日常活動就是與兄長一起二餐,其餘的時間要麽跟着坂口安吾學習看書,要麽通過電視來了解這個世界。而坂口安吾也會在書房處理一些事務——盡管被勒令在家放假,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工作。

這樣的生活看起來寧靜而悠閑。然而,在生活的節奏被放慢下來之後,原本以為已經脫離的陰影卻又重新地纏繞上來。

又是徹夜難眠的一天,淩晨一點,坂口安吾望着自己卧室的天花板,依舊毫無睡意。

盡管精神已經相當疲憊了,但是卻始終無法入睡,腦海之中總會回想起過往的一幕幕,就像是褪了色的默片。最終,這一次坂口安吾沒有像往常那樣等待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再疲憊地睡去。

他趿拉着拖鞋打開房門,走到了廚房之中,将櫥櫃打開。

異能特務科需要他處理的一些事務早在前一天的上午就都處理完畢了,所以,他的手指略過了咖啡。短暫的停頓之後,坂口安吾從下方拿了兩瓶酒。

他慢慢地走到了客廳裏,坐在沙發上。

男人垂下眼,使力讓酒瓶的蓋子從玻璃瓶上脫落下來,發出輕微的“啵”得一聲。

他為自己倒了杯酒。

次卧之中。

原本熟睡的坂口安昭慢慢擰起眉,他睜開了眼睛。

雖然并不像是以前的自己那樣憑借咒術擁有敏銳的感知力,但是他的聽力依然很靈敏,也有着被另一個時代的咒術師所培養出的警覺性。即使客廳的聲音很輕微,他依然被驚醒了。

坂口安昭将自己卧室的房門打開了一條縫,看到了客廳裏那道孤獨的影子。

空曠的房間裏彌漫着酒氣,坂口安昭熟悉這樣的氣味。茶幾上已經被擺了四五瓶不同種類的酒瓶。

雖然室內的光線很暗,坂口安昭憑借自己此時優越的視力依然能夠看出來,這些酒瓶基本都已經見底了。

原本在日常生活中會一絲不茍地穿着西裝的男人,此刻只是穿着寬松的睡衣,無力地向後仰躺在了沙發的靠背上,仿佛已經要在酒精的作用下沉睡過去。

坂口安昭拉開了門,踏入了廳堂之中。

室內的頂燈并沒有被打開,只有一盞壁燈亮着微弱而柔和的光亮。

他慢慢走到了自己兄長的面前,踮起腳尖去看對方的狀況。

男人平日裏的眼鏡被擱置在了茶幾上,此刻僅僅只是半睜着雙眼,酡紅的臉色顯現出他此刻的醉意。

坂口安昭輕輕晃了晃他的肩膀,想要把自己的兄長叫醒。

不能在這裏睡哦。

如果直接在沙發上睡的話,絕對會着涼吧。

然而,坂口安吾卻并沒有動彈,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男人只是用一雙迷離的眼睛,注視着自己眼前的男孩。

醉意朦胧之中,對方的神态反而與記憶之中的一張臉重合了。在現實裏完全不同的長相,此刻在醉鬼的眼中,卻驚人的相似。

同樣是一雙清澈得幾乎看不見任何陰霾的碧綠色雙目。

那是……

是從地獄之中爬出來,向他這個推波助瀾的劊子手來讨要欠債了嗎?

坂口安吾扯了扯嘴角。

他拉住了男孩的胳膊,垂下了頭。

坂口安昭因為對方的動作,差點一個趔趄栽在對方的身上,撲鼻而來的是分外濃重的酒氣。

他正待要撐起身體,卻聽到了從對方口中傾吐而出的話語。

“……對不起……”兄長的吐字很輕,在他的耳邊響起,“■■■……”

這樣陌生的名字與突兀的道歉讓坂口安昭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他感到不明所以,但是坂口安吾此刻的悲傷與脆弱卻深切地從他的表情和肢體動作之中體現了出來。

這是日常生活之中嚴肅且可靠的坂口安吾從來不會在自己弟弟面前展現而出的一面。

男人的雙眼發紅,不知是因為飲下的酒液,還是其他的什麽原因。

于是坂口安昭伸開了手臂,環抱住對方的脖頸,安慰地摸了摸兄長的頭發。

過了一會,坂口安吾終于安靜了下來,原本拉扯着坂口安昭手臂的那只手也放松了力道。

于是,坂口安昭費力地将對方重新靠在沙發的靠枕上。

憑借他現在年僅七歲的小身板,是不可能挪動一個成年男人的,于是坂口安昭轉身走進了自己兄長的卧室,費力地将對方床上的毯子拖了下來。

他将它扛到了沙發邊上,想要為自己的兄長蓋住。

然而,原本該安穩睡着的男人,此刻卻是扣着茶幾的邊緣,低着頭幹嘔。将幾種不同的酒混雜在一起,酒精的濃度會大大提升,顯然,坂口安吾高估了自己的胃。

他扣在玻璃平臺邊緣的手背上青筋畢露。

坂口安昭揉了揉眼睛,他走向了廚房,從裏面翻出了為數不多的茶葉,将它在熱水之中泡開。

用茶葉來醒酒的方法,還是裏梅教給他的。

等到杯中的茶水變溫之後,坂口安昭才端着它,将它送到了自己兄長的面前,幫助着對方将茶水喝下去。

大半杯茶下肚,男人的臉色好轉了不少。

這一次,他側躺在了沙發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坂口安昭費力地将自己拖過來的毯子蓋在了男人的身上,全部都鋪開之後,自己才準備去睡覺。

在往回走了兩步之後,坂口安昭忽而回過頭。

他又返回了過來,将男人眉眼間的溝壑撫平,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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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

強烈而明亮的陽光從室外照射進入并沒有拉窗簾的客廳之中,躺在沙發上的男人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坂口安吾半支起身來,身上的毯子随着他的動作往下劃去。

望着桌上的雜亂的酒瓶,隐隐作痛的大腦這才緩慢運轉起來,将昨夜的記憶加載出來。

很不幸的是,坂口安吾是那種在宿醉之後,也會将酒醉後的記憶完全記得的人。

他忽而低頭捂住了自己的臉。

在弟弟面前的可靠的形象全部都破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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