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會忘了的
第23章 會忘了的
陽光很躁,天穹泛着白光不見一點藍,花壇裏的花禁不住這烈烈春寒,花瓣剝脫掉落。
很不好看,花壇裏雜草叢生,枯黃夾雜着嫩綠,像是停留着趕不走的寒冬。小路邊的長椅冰涼,坐了半天也捂不熱。林聽捧着一個保溫杯,目光直愣的看着殘破的花。
塵土刮了起來,有些眯眼,保溫杯的蓋子沒有蓋,蒸騰的熱氣随着塵土飄散,溫熱倏地劃過臉龐,眼淚掉了進去。
“我們在一起了,”林聽啞着嗓子,尾音散在塵裏,“那天雨很大,大到我連他的背影都看不清楚。”
南枝抱着一個厚毛毯,坐在林聽身邊,他扭過頭來,一眼就瞧見了人脖頸上的傷,以及領口沾染的血,藍白條紋被染成了猩紅,血腥味似乎漫了出來。
血紅的刺眼,南枝不敢再看,他将毛毯蓋在林聽腿上,低頭看了看腕表,他說:“再待二十分鐘就要回去了,”他聲音很輕,“再不回去護士就要來找了。”
或許他說的太輕了,林聽并沒有任何反應,他看着花壇裏的花落了最後一片花瓣,在泥裏滾了兩圈,便順着風走遠。
昨夜下了毛毛雨,微弱的雨聲驚擾不了病人,早晨的太陽将水分蒸幹,只留下了樹蔭下淺淡的水痕,長椅的鐵扶手上生出了鏽斑,蹭在病號服上,留下一道橙紅。
“南枝…”林聽喃喃低語,“我們在一起了…”
南枝聽着,心裏頭一陣酸疼,就像被人用力的掐着擰了一把,疼的他聲音都哽咽:“跟誰?”他看着林聽,抓過人一只手捧着,“谷寓清嗎?”
聽見這個名字,林聽眸光一顫,他擡起沉重的眼簾,緩緩點了下頭:“嗯。”
這一聲“嗯”比風還冷,如同挂着寒霜的松針,透過皮肉戳進了南枝心口,就在這一瞬間,他的手比林聽的還要涼。
“那你們都做過什麽?”南枝撐出一個笑臉。
林聽又垂下眼去,看着保溫杯中缥缈的熱氣,劉海垂落在眼前,他動了動手指,指腹劃過杯壁。
過了很久,林聽才說道:“我們…”依舊是喃喃地,“我不記得了…”
那些相處的時日就像是一個夢一樣,随着人醒來逐漸變得虛幻,慢慢的從腦海中褪去,化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像,林聽追着影像,卻看不清谷寓清的臉。
“我記不清了南枝,”淚又滑下來,林聽卻沒有表情,“他再不來,我就要忘記他的臉了。”
小路上有人走過,擋住了殘破的花,灰色的影子蹭過膝頭的毛毯,那人停了一瞬,突然走過來,遞過一束野花。
林聽看着那束花,沒有擡頭,頭頂傳來一聲沒有雜質的笑,接着那花又往前送了送,眼前出現了一雙病房裏的拖鞋。
“你不開心嗎?”那人歪着頭,遮擋陽光,“看見花會開心嗎?我跟你講哦,人呢,撐死了也就三萬天,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幹嘛要難為自己呢?我以前也跟你一樣不開心,可是我後來想開了,你要相信傷害你的人都會遭到報應,只是時間早晚得問題。”
音落那人把花放在林聽腿上,趿着鞋,繞着長椅跑了一圈:“我現在過得很好,最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
餘光裏晃動這幾個人影,那人倏然頓了頓腳步,緊接着捂着耳朵尖叫着跑走。
“人生不過三萬天,”林聽輕聲念着,字句含在唇齒間,“為什麽過得這麽慢。”
花散了,一小部分掉在長椅上,南枝并沒有聽見林聽說了什麽,他将花一朵一朵的收起來,從口袋裏拿出林聽不用的頭繩捆成了一紮,他看着那個逃竄的病人,捏了捏林聽的手,将保溫杯拿了過來,他問:“回去嗎?”
林聽看着空空的手,輕輕吐出一個“不”。
“那好吧,”南枝苦澀的笑笑,“那我們再坐一會兒,坐五分鐘。”
林聽沒有回應,他找不到那朵破碎的花了,不遠處就是帶着尖刺的栅欄,車呼嘯着從眼前駛過,一聲鳴笛引了林聽的目光,但他只瞧見了半截車身,以及輪胎帶上的石礫和塵土。
那輛車他不認識。
“回去啦,”南枝擰上了保溫杯的蓋子,拽了拽毛毯,“五分鐘到了,回去吃午飯了。”
風小了一些,林聽回頭看了南枝一眼,他将毛毯團成一團抱在胸前,撐着扶手站起來,他極不情願的向着住院樓走去,那兩扇大敞着的門像是能将他吞噬。
林聽瘦了很多,病號服顯得有些空蕩,一陣陣的風吹動他的頭發,好似下一瞬就能将他刮倒。南枝緊跟在他身後,手臂虛環在林聽後腰。
消毒水的味道越來越近,電梯口集着出來遛彎的病人,南枝一手抓着林聽的胳膊,另一只手端着手機,點開了備忘錄。
“明天有mect,”他捏了捏林聽的胳膊,“你不要怕,我就在門口等你。”
電梯開了,人擠着人全都擠了上去,只有林聽還停在原地,地磚映出了電梯的倒影,他看着電梯門緩緩合上。
“我不想做。”他皺起了眉頭,看起來十分抗拒。
“別怕,”南枝繞到林聽身前,低頭去看他的眼,“不疼,睡一覺就好了,我保證你一出那個門就能看見我。”
林聽慢慢擡起頭,一雙空洞的眼睛把南枝吓了一跳,林聽好像是在看他,又似乎正透過他看着什麽虛無缥缈的東西,下一瞬林聽的眼眶倏然一紅,雙眸突然有了焦點。
“南枝…”林聽握住南枝的手,但他使不上力氣,“我會忘了他的…”
陽光落進大門,空氣裏飄蕩着小小的塵,電梯來回了好幾趟,南枝才把林聽的情緒穩下來,他将林聽帶回了病房。
飯盒保溫,并沒有涼多少,但林聽今天格外的沒有食欲,他悶聲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天,沒有了焦躁的太陽,這天好像藍了不少,只是被鋼筋生硬的分割,并不好看。
南枝關了病房的燈,給他掖好被子,避開頸側的傷:“困了就睡吧。”
病房很安靜,意識散去的很快,林聽在睡前嘟囔了一句,他問南枝:“明天他會來嗎?”
南枝怔了一下,說:“我不知道,幫你問問?”
林聽勾了勾唇,像是在笑,他輕聲說:“好。”
天氣預報依舊是黃色的大太陽,可外面的雨卻下得很大,林聽醒來時與上一次一樣,汗水打濕了頭發,厚重的窗簾遮住了全部的光,他一時間分不清這是白天還是黑夜。
身邊已經空了,被子沾了香水味,胡亂地堆在床上,床頭燈調到了最暗的一檔,門縫裏透出了灰撲撲的光。
廚房裏的面包機叮的一聲響,幻聲飄飄蕩蕩進了林聽的耳朵,下一秒手機突然跟着響了起來,林聽拿過來一看,是谷寓清給他定的鬧鐘。
他該吃藥了。
林聽緩了一會,坐起來靠在床頭,微微傾身打開抽屜,翻出了熟悉的藥盒。
他一口水都沒喝,只仰起頭,便将藥片幹吞下去,關抽屜時他突然看見了一張折起來的畫紙,林聽打開一看,正是谷寓清送他的那張地鐵上的速寫。
他要去買相框來着,但他忘了個幹淨。
林聽把畫展平,壓在充電器下,然後在備忘錄裏記下了要去買相框。他下了床,光着腳走到窗邊,挑起窗簾打開一條小縫,眯着眼睛看着翻天的大雨。
手機又響了一下,悶在被子裏聲音不大,林聽在窗前站了很久才把手機找出來,上面羅列這四條信息,都是谷寓清發來的。
有三條發自林聽昨晚上床以後,正是他想看卻又忽視的那兩條。
谷粒多:這香腸是阿姨做的嗎?需要冷凍嗎?
谷粒多:[敞開的箱子圖片]
後一條間隔了二十多分鐘。
谷粒多:我先凍上了,晚安
最後一條就是剛剛,谷寓清在向他問早。
谷粒多:我猜你已經醒了,早安林聽
雖然沒有愛稱,叫的是生硬的大名,但林聽看着卻覺得分外窩心,他靠在床頭,回了一個早安。
谷粒多:按時吃藥了嗎?
LTing:吃了,你定的鬧鐘響了
谷粒多:看來我的作用不小
谷粒多:吃飯了嗎?
LTing:還沒
谷粒多:?
谷粒多:空腹吃藥行嗎?
谷粒多:我在學校回不去,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訂
LTing:不用,南枝在做早飯
谷粒多:噢那行
谷粒多:我下午沒課,中午帶你倆出去吃怎麽樣?
樓下傳來油煙機的聲音,沒多會兒又小了下去,應當是南枝關上了廚房門。
林聽看了一眼房門,想了一下才回道。
LTing :你來家裏吧,我不太想出去
谷粒多:行
谷粒多:啊我得去上課了啊,下課找你
這話說的像趕着早八的一個大學生,林聽不自覺的笑了,他撩開擋着視線的頭發,回了消息叫谷寓清趕緊去。
南枝在這裏待了半個月,卓清麥和林政也沒有要回來的意思,老一輩的遺産分配的有些問題,林政林歷兄弟倆吵鬧不休,最後上了法庭。
林聽與卓清麥通過幾次電話,卓清麥的聲音聽上去很憔悴,顯然是沒有休息好,母子倆互相叮囑了一番,卓清麥又與南枝聊了幾句,她每次都說着謝謝的話,每次都被南枝笑嘻嘻的接了過去。
藥物的适應期過了,林聽的嗜睡好了不少,情緒也相較于之前穩定了很多,之前落下的課要給孩子們補上。
南枝多請了半個月的假,說要留在這裏等卓清麥回來再走,林聽一直在拒絕,想要勸南枝回去,但南枝早早地就把假請好,把機票都改簽了,林聽拗不過他,只得随他留下。
但南枝的好意在林聽這裏轉了個彎,變成了濃濃的愧疚感,這份愧疚在幾天之內慢慢燃爆,燒崩了他的情緒。
“那等我老了你伺候我呗,”南枝拍着林聽的後背,陪他一起坐在地上,“等我老的不能動,躺床上了,我就該向你讨債了,到時候你得給我端屎端尿擦身子喂飯,我這輩子是不可能有孩子的,只能靠你了。”
暖氣已經停了,地板冰涼,南枝拖了個靠墊過來塞在林聽屁股底下,他捧着谷寓清送來的蛋糕,一口一口吃給林聽看。
“你男朋友買的!”他喊的一個字都不清晰,“你再哭我就吃完了!冰激淩的!不吃就化了!”
南枝知道怎麽哄林聽吃飯,也知道怎麽安撫他的情緒,不需要過多的安慰,只要聽聽林聽的訴求就好,照顧林聽這件事他從小就做,甚至比卓清麥還要熟練,谷寓清恨不能拜他為師。
言畢南枝舀了一大勺蛋糕,在林聽臉前晃晃,哄小孩那樣朝着林聽喊“啊——”。
等到林聽遂了他的願,張口咬住了勺子,他便會笑着拍拍林聽的頭說:“好乖哦。”
“再拍不長個了。”
“我都拍了二十多年了,”南枝又拍了拍,笑的很壞,舌釘露了出來,“你現在才說這個是不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