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未盡深淵o
第30章 未盡深淵o
林聽的父母在齊州工作,那是卓清麥的娘家,林聽的奶奶不喜歡卓清麥,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覺得他把自己的兒子拐跑了,但林聽的奶奶對林政也沒多少關注,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林政從小不是在她身邊長大的。
林政與林歷相差不到兩歲,作為哥哥的林政就被送去了外婆家,奶奶的偏心便是從這時開始,并且一直延續到林聽林言兩個人身上。
奶奶希望林聽過得好,但她并不希望林聽比林言過得好。
林聽跟着她長大,天平也一直維持着表面的平衡,但那稍稍添了斤兩的砝碼卻在背光的地方被奶奶補給了林言,她做的默不作聲,直到林聽高中時才隐約察覺到。
他的生活費都是奶奶給的,父母将錢打在奶奶的銀行卡上,到底每個月給了多少林聽并不知道。
直到那一次林言興高采烈的跟他炫耀新的球鞋,林言說:“大伯讓奶奶給我買的球鞋,好看嗎?”
這是林聽第一次察覺到不對勁,敏感的他開始慢慢留意,最終他在奶奶的偏心裏生出一絲寄人籬下的感覺,他就像這個家裏最熟悉的外人。
林聽在家裏的話越來越少,他暗自決心要去齊州找他爸媽,他在集訓之前給卓清麥打過一個電話,母親欣喜的聲音給了他鼓勵,林聽像是找到了後盾,所以他在填志願的之後十分大膽的只填了D大一所學校。
但奶奶一周的責怪讓他的碎了信心,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上D大,所以他現在要把落下的課趕緊拾起來,就算真的學不了小提琴,只憑高考他還是可以去齊州的。
歷史老師的聲音很溫柔,伴着春困讓人生出睡意,林聽撐着頭改着卷子,後座的人突然戳了戳他,遞過一張紙條。
紙條疊的四四方方,上面是薛安以的字跡。
[你中午去哪了?]
林聽看了一眼老師,提筆回道。
[跟南枝去天臺]
寫完他又看了看老師,趁着老師板書的時候将紙條傳了回去。
林聽的人緣很好,但真的能讓他交心的除了南枝,只剩下一個薛安以,他對薛安以有些不同尋常的好感,他挺喜歡和這個活潑的學霸做朋友。
尤其是在南枝不在的時候,林聽能跟薛安以說好多話。
紙條又傳了回來,不過三分鐘。
[我說我為什麽找不到你,你昨天問我的那道題,我想中午給你講來着]
林聽笑了一下,被摞得高高的書遮住。
[放學講吧,我晚上不去食堂,南枝給我帶飯,你有想吃的嗎?讓他一塊兒帶上來?]
林聽怕麻煩到後座的同學,紙條傳回去的時候他說了好幾聲謝謝,但他一直等到下課鈴響,都沒等來薛安以傳回來的紙條。
大腦高速轉了一天,最後一堂課大部分的人都聽不進去,歷史老師卡着下課的點出了教室,前腳才離開,後腳教室裏便吵翻了天。
一陣喧嚣過後,教室裏幾乎空了,只剩下了零散紮堆的人,其餘人都去了食堂。
薛安以跨坐在林聽前面的座位,擰着身子給他講題,他講的很細致,哪怕這個類型的題林聽已經問過三四遍他也依舊很有耐心。
他是林聽少有的能吐露心事的人,所以在講完題之後,林聽把今天跟南枝說過的話又同薛安以說了一遍,但寫一遍林聽沒有太過于起伏的情緒,他說的很平靜,就像是普通的抱怨。
“想太多啦,”薛安以用筆敲林聽的頭,“一家人哪有那麽多龃龉,都是為你好,只是不會表達而已。”
林聽不知道聽進去沒有,他看着薛安以,又看了看手邊的題,幾不可察的點了點頭,沒有任何表情。
林聽今晚回家了,但是回的很晚,一中的晚自習上到九點半,按照正常速度的話,林聽做公交,二十分鐘就能到家,但他今天選擇走回家。
他故意走的很慢,一直磨蹭到周圍人家的燈都暗了才打開院門,奶奶睡得早,給他留了門廊的燈,廚房裏還有一碗快要涼了的面條,林聽沒有吃,他拎着書包,輕手輕腳的回了屋。
校服沒有脫,林聽把自己摔在床上,床頭的鐘表滴滴答答的響,将這不太長的夜趕走了一半。
夜半三更,只有生的早的蟲在叫,林聽強迫自己起身,去了浴室簡單的沖了個澡,水有些涼,但他并不在意,拖鞋上的水在瓷磚地上畫出了一條透明的線,林聽悶頭紮在被子裏,半點睡意也沒有。
他今天躲開了那些閑話,但在家裏的每一刻,那些話都好像一直在跟着他,從不會離開他半步,像一個無形的錄音機,強迫着他在腦中循環。
這樣的循環持續了一周,直到一模結束都沒有放過他。
“你最近不只是不愛說話了,”南枝搭着林聽的肩膀,将半個人的重量都放在林聽身上,“我覺得你有很多心事,而且你的狀态也很不好,昨天考語文的時候我看了你好幾眼,你竟然寫到了最後!”
他在離着林聽耳朵很近的地方低聲驚呼:“這可不是你,你以前可是能提前半個小時就寫完的,我從來沒有見你寫語文寫這麽久過,你的作文寫完了嗎?我看老師都說收卷了你還沒停筆。”
今天沒有晚自習,林聽走的比平時還要慢,他任南枝搭着,垂着眼看着排布整齊的磚塊,他被南枝帶着走偏了路,踩在了盲道上。
“寫完了,”林聽很慢的回答,“除了數學最後一道大題最後一問,我沒有空着的題。”
南枝聞言,誇張的拍了拍胸部,他舒出了一口氣,說:“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你沒答完。”
林聽搖搖頭:“不會的。”
他的聲音依舊是飄着的,就像那天在天臺上一樣,眼下的烏青好像更重了些。
林聽就像是彩漫裏的一格灰白畫,縮在小小的角落裏,既不突兀,也不亮眼。除了南枝,并沒有人發現他的異常。
紅綠燈交替變換,他二人停在了路口,南枝放開了他的肩膀,他們要在這裏分道揚镳。
綠燈亮在街對面,林聽本來可以走,但他邁了一步又收回來,轉頭跟南枝說:“我能去你家待一晚嗎?”他向着陽光,“我不想回家。”
南枝自然不會拒絕:“行啊,”他一把将林聽拉到身邊,笑得比日光燦爛,“我媽前兩天還念叨你來着,說自從搬了家,你都不來蹭飯了,正好我家今天做鯉魚,你還想吃什麽嗎?我跟我媽說一聲。”
說着他南枝就要掏手機,卻被林聽一把按了下去:“不用,”林聽也笑了笑,眸中添了一點光亮,“我最近沒什麽胃口,有什麽吃什麽就行。”
南枝打量了他一番,有些疑惑地說:“你絕對有事,”他跨了一步站到林聽面前,倒退下了路沿石,仰着頭看着林聽,“你最近怎麽了?不說話不吃飯不睡覺,真的不需要去醫院看看嗎?你這樣有點吓人。”
綠燈倏地亮了,林聽借機打斷了南枝不斷的詢問與關心,拉着南枝過了馬路,随便扯了個別的話題與他聊了下去。
南枝心細,但注意力集中不起來,林聽每次遇到什麽不想說的事情的時候,都會轉移話題,而南枝沒有一次不被他轉移,無論這個話題多麽的無趣。
一模結束便是周末,林聽從沒想到過,在高考之前,這會是他過得最舒心的兩天。
轉過來的周一出了成績,林聽不出意料的倒退了十幾名,雖然沒出第一考場,但下次考試也會坐到牆根的位置。
各科老師輪番的找他談話,從成績分析到心理問題,每個老師都恨不能拉着他促膝長談,哪怕是課間偶爾碰個面,老師們也會迅速的在他面前挂上笑臉。
林聽這才發現,他盡力維持的正常好像被打破了,發現異常的不只南枝一個。
大腦艱澀的轉動,林聽并不想讓別人發現他的變化,就像周末在南枝家裏的時候,他聽着南枝平穩的呼吸,就算是自己已經頭疼煩躁到想撞牆,可還是強迫自己躺在床上。
即便南枝早就已經察覺到了,但林聽還是依舊藏起來不少。
林聽知道自己正在往一個可怕的方向走去,他試圖停下,但他控制不住,也看不到前路的盡頭。
這天回家時,奶奶告訴林聽班主任打過電話給她,跟她談了談林聽的心理狀況,說要家裏人不要林聽太大的壓力。
“你一個男孩子,”奶奶一邊炒菜一邊說,“心這麽小,以後能成什麽大事。”
林聽在一旁幫着切菜,對奶奶的話沒有回應。
“家裏人說話重了?那還不都是為了你好,”奶奶繼續說着,“言言怎麽就沒事呢?人家還比你小半年呢,怎麽就沒有老師給你小歷叔叔打電話?”
菜刀停了一下,林聽依舊沒有說話。
“男孩子心要大一點,以後上了社會有你磋磨的,這一點小事就受不了了,你看你的成績,這點分就是學音樂又能怎樣呢?這點分你能進D大的校門嗎?奶奶也不是責怪你,你…”
手突然就抖了起來,刀刃一偏,指尖就見了血,林聽看着那汩汩腥紅,心底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痛快,他是疼的,但他突然很喜歡這樣的疼。
他還是活着的。
林聽如是想着。
他不記得這頓飯是怎麽結束的了,他只記得在後來的很多天裏,他曾數次将傷口撕開,呆滞的看着血冒出來,直到後來被奶奶發現,他才停止了這個讓人看着就覺得可怕的行為。
薛安以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就變了,他再也沒給林聽傳過紙條,也不再給林聽講題,更沒有再跟林聽說過一句話,見了林聽他甚至會躲着走。
突如其來的落差讓林聽感到疑惑,林聽怎麽都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他去問薛安以的室友,但室友只說:“他說要等高考完了再說,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林聽更懵了,他自認從沒做出過什麽出格的舉動,也從沒有罪過薛安以,他們從高一以來一直相處的不錯。
他問過薛安以所有的室友,也去問過薛安以,但都沒有得到任何又用的信息,薛安以也只會回他一句“沒事,你想多了”。
林聽再也沒找過薛安以,他對薛安以有了淡淡的怨氣,他帶着這樣的情緒過了二模,成績好了不少,但林聽始終都沒有太開心,他在家人不鹹不淡的言語和薛安以突來的冷淡中,盲目的向前走,即便深淵就在腳下,他也分不出神來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