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這并不公平
第24章 這并不公平
第二天一早,裴心哲來叫尤童起床。
他下樓前剛洗過手,還是涼的,見他進門尤童也無知無覺,便在床邊蹲下,兩指來回蹭了蹭他的臉。
覺出癢,尤童逐漸轉醒,縮着脖子往旁邊躲,雖還閉着眼,卻在忍着笑。
裴心哲知道人醒了,轉而向下,捏他的腰側。
尤童腰腹敏感,一被碰,立刻躬成蝦米,翻着身轉到了床的最裏邊。
裴心哲站起身,“好了,不動你,你自己起,別掉地上。”
尤童翹着嘴角,睜開一只眼偷看裴心哲,接着雙眼都睜開,先問,“奶奶怎麽樣,還咳嗽嗎。”
裴心哲,“好多了。”
尤童點點頭,在床上伸起懶腰,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起來。
“頭還暈嗎?”裴心哲問。
聽見他問,尤童伸了一半的懶腰忽然頓住,瞄裴心哲一眼,快速說,“不暈了。”
“起來吧,怕你不舒服,我已經晚來二十分鐘了,早餐包好了,去學校吃。”裴心哲看了看尤童脫在椅子上的衣服,打開櫃子給他找T恤,“穿哪件,白色的?”
尤童滾回床這邊,啧啧感嘆,“怎麽這麽會照顧人呢,跟我爸似得。”
他話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吃了所有男人都不能吃的虧,床也不賴了,蹭地坐起來,快速重複,試圖扯平,“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
“行。”裴心哲不為所動,将T恤扔給他,“你是我爸爸,快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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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裴心哲這樣,尤童也覺得沒勁,某個欠揍的瞬間,他甚至有些懷念之前那個刻薄的裴心哲。他脫掉睡衣,撐開T恤的衣擺往腦袋上套,嘟囔着,“脾氣這麽好幹嗎,氣都不會生嗎,你也可以罵我啊!”
兩人小時候一盆兒洗澡,長大了一床睡覺,尤童身上幾顆痣幾兩肉,裴心哲都再清楚不過,但看尤童毫無顧忌地在他面前脫衣服,他還是下意識挪開目光,平聲說,“又不是說一句,你就真會變成我爸。”
尤童又撇撇嘴,一骨碌翻下床,穿衣洗漱,跟着裴心哲上學去了。
裴心哲給尤童打包了足夠的早餐,但第一節課課間,尤童分了一半給同樣沒吃早飯的後桌,導致他上午大課間,跑完操就餓了。
隊伍解散時,裴心哲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尤童便自己跑去小商店買吃的。
課間操是學校一天中人流最聚集的時刻,也是小商店最擁擠的時間。尤童一路小跑,突破重圍,于貨架上找到了一個包裝簡易的三明治。
拿到東西,他火速跑去排隊,他動作已經足夠快,櫃臺卻已經排起不少人。
他歪身看了看隊伍,又看時間,正估算着自己能不能在打鈴前排到,身後就響起一個誇張且聒噪的聲音。
“我靠,你快看,是那個誰吧,叫什麽來着?蘇什麽?我靠……他竟然回來上學了,這抗壓能力可以啊,要我的話打死也得轉學,哪兒還有臉見人啊!”
尤童被身後的聲音吸引,下意識回頭看排在他身後的兩人,兩個他不認識的男生,但他知道是樓下班級的。回過頭,他又朝男生指着的方向看去。
小商店門口不遠處,他們口中議論那人正慢慢走着的,從銀杏樹下經過。
那是個很消瘦的男生,一米七出頭,低着頭,看不清面容,只見他的鼻梁處,貼着一大塊紗布,似乎受了不輕的外傷。
這時,尤童身後又傳來另一個男生的聲音,透露着好奇,“他咋了,打架鬥毆啊?”
話題開啓者嗤笑一聲,神秘兮兮地湊近身旁男生,他壓低了聲音,但尤童站得實在近,依舊把他們的談話聽得清楚。
“他啊,跟校外的人談戀愛,有一次那人來接他放學,正好被他爸給撞見了,三個人鬧起來,他爸就在校門口把他給打了,這事兒整個學校都知道啊,你沒聽說過?”
聽着的男生覺得奇怪,“至于嗎,談個戀愛而已,就因為他高三了?還是因為對方人不行?”
又一聲嗤笑後,“因為對方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此話一出,尤童也驚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男生所在的方向,但幾句話的間隙,那人已經消失在拐角。
另一人反應比尤童大得多,仿佛聽到了什麽石破天驚的消息,“同性戀啊?”
尤童聽見來自身後的一陣陣惡寒聲,不回頭,都能想象到,此時身後兩人的表情和動作。
他抓着三明治,随着隊伍向前移動,說不上什麽情緒。
大概由于身邊并沒少數性向的朋友,在這之前,尤童從未思考,或說是留意過這方面的問題。經過這個課間,他才開始審視,社會的包容性在進步,卻未能改變絕大部分人們的觀念。
只因性向的不同,就變成惡意讨論的對象,他覺得這并不公平。
晚上,放學回家沒多久,尤童聽到有人敲門。
裴心哲就在他卧室呆着,他想不出還有誰會來。好奇開了門,第一時間卻沒看到人,擋在門前的,是許多摞起的包裝袋和箱子。
尤童剛側身想找人,被東西遮住的快遞員就發出聲音,“你好,秦女士嗎,您的同城快件,麻煩您簽收一下。”
尤童搬開幾個袋子,露出快遞員的臉,回道,“你好,秦女士不在,簽收的話……你稍等,我要先聯系她問一下。”
聽到門口的動靜,裴心哲也出來,幫着先把東西卸到門邊,看尤童打電話給他媽。
秦淑言今天是白班,但下班約了朋友吃飯。估計聊天聊得開心,尤童打第二通的時候,那邊才接通。
秦淑言,“怎麽了童童。”
尤童先如實重複一遍,接着問,“收嗎,媽?”
秦淑言那頭沉默了一兩秒,讓尤童開了免提,先問快遞員,“請問寄件人姓什麽?”
快遞員回,“姓湯,是位先生。”
秦淑言似乎輕輕嘆了氣,“不好意思,東西我這邊不能簽收,麻煩你原地址送回吧,快遞費用我再付給你。”
聞言,快遞員面露難色,“這個……我去取貨的時候,那位先生已經在等着出門了,說是出差,我現在送回去,估計也沒人簽收了。”
秦淑言猶豫着應了一聲,叫了尤童。
尤童關了免提,将手機放回耳邊,“嗯,怎麽處理啊媽?”
秦淑言聽着有些無奈,“你先收下,不要打開,要退回給人家的,知道了嗎。”
挂了電話,尤童簽收了那一大堆東西,看着那些耳熟能詳的大牌,幾乎可以肯定,兩次送他媽東西的是同一個人。送這麽貴的禮物,可見是真的感激他媽。
将東西暫時收進儲藏室後,尤童就将這件事兒忘了。
和朋友吃完晚飯後,秦淑言便回了家,還給尤童和裴心哲帶了甜點。
吃過甜點,裴心哲也回家了。
當晚,尤童睡得挺早,睡到淩晨,卻被他媽焦急的呼喊驚醒。
迷糊間,他聽見客廳中快速穿梭的腳步聲,一個激靈翻身下床,正看見他媽穿上踩塌了鞋跟的鞋,外套下還穿着睡衣。
秦淑言反手開了門,連着催促幾聲,“快些快些,救護車已經走了,我們得跟着去醫院,心哲一個人不行的!”
聞言尤童腦子一懵,不等思索發生了什麽,身體已先一步動作,拽過外套都來不及穿上,就跟着他媽跑出了門。
路上,經他媽講述,尤童才知道,半夜的時候,奶奶突然胸悶頭暈,昏迷前打翻了床頭的水杯,驚醒了裴心哲,裴心哲叫了救護車後,又跑到樓下求助。
秦淑言做了所有急救措施,直到救護車趕來,又下樓喊起了尤童。
母子倆比救護車遲了幾分鐘,急診室門口,裴心哲被攔在病床的隔斷簾外,頂燈從上方打下,照得他臉色蒼白,他就靜靜站着,連影子都形單影只。
遠遠看見他,尤童心口忽然一揪,相識的這麽多年裏,他幾乎都要認定,裴心哲不會脆弱。
即将跑到裴心哲身邊時,秦淑言拉了尤童一下,小聲囑咐,“你陪着心哲就行,其它什麽都別問,知道嗎。”
尤童抿緊嘴,小幅度點點頭,超過他媽,跑到裴心哲身邊,直接抓住了他的雙臂,“心哲……”
感覺到胳膊上的力量,裴心哲才發現身前多了兩個人,他驀地擡頭,又花了一兩秒,目光才聚焦,認出了面前的人。
裴心哲看着尤童,下意識吞咽,然後轉頭看向秦淑言,強壓下情緒,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完整,“醫生說,醫生說大概率是腦梗,是,是這個年紀的多發病,很常見……”
見裴心哲都快要組織不起語言,秦淑言立刻攬住他的肩膀,“沒事兒的,好孩子,沒事兒的,咱們發現得很及時,不會有事兒的,放心,阿姨在這兒呢,那些厲害的專家大夫阿姨都熟得很,保證沒問題的,心哲別怕,啊。”
之後,秦淑言進急救室看了下情況,便去處理住院等手續,留下尤童和裴心哲在門口守着。
尤童自認能說會道,此時此刻,站在裴心哲身邊,看着周遭人行色匆匆,痛吟和哭聲被夜色壓低,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只在沉默間,默默牽住了裴心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