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窗下

第34章 窗下

尤童面向着大門,林今笑坐他對面,見人變了神色,立刻回過頭,看到裴心哲,朝他招招手,“快來,就等你了,尤童都該餓了。”

裴心哲幾步走到桌邊,短暫的遲疑後,坐在了林今笑旁邊,目光卻始終不離尤童。

尤童也不是傻子,當即明白過來,是裴心哲聯合了林今笑把他叫出來。至于他們之間的事情,他想裴心哲應該不會說。

但不管他說沒說,尤童都有些被騙的惱火,目光小幅度上移,飛快掃了裴心哲一眼。幾天不見,對面人瘦了,眼下烏青明顯,狀态是他從未見過的差。

對着剛上桌的菜,林今笑連筷子都沒碰,摸出手機瞧了瞧,便開始脫身,“你看,我就說冬冬經不住熱……剛給我發消息說中暑了,我去看看,你倆先吃,不用等我了。”

尤童沒拆穿他粗糙的借口,看着人快速消失在門外後,視線落回到桌上,垂着眼睛,也沒了下一步動作。

沉默片刻,裴心哲打破僵沉氛圍,“先吃東西吧。”

尤童不動筷子,口氣也不太好,“你和林今笑一起騙我。”

這是事實,沒必要否認,裴心哲面上閃過難受,但很快被壓下,“我沒別的辦法了,我想和你談談。”

尤童偏過頭,完全躲開裴心哲的目光,“……我說過了,我不想見你,也不想和你說話。”

看着他抵觸的模樣,裴心哲連動下手指都變得困難,他似在消化這兩句話,良久,才自言自語般出聲,“已經,連話都不能說了。”

聽他帶着遲緩的幹澀語氣,尤童的心忽然被攥住,他有些後悔又說這樣的話,他的本意并非要裴心哲難受,他想收回,卻先一步看見了裴心哲的眼睛。

那雙眼睛依舊黑沉好看,但疲憊,又哀傷,使它的主人看起來,像一位在深海極力掙紮的溺水者,連他的聲音,都一并被海水浸泡,變得含糊沙啞。

“尤童,我知道是我做錯了,這些天我都在想,有沒有可能……你有沒有可能當那些沒發生過,我們還做朋友,只做朋友,可以嗎。”

裴心哲總是處變不驚,沉着又傲氣,認識的十數年裏,尤童從未見過他有失魂落魄的時刻,他的肩背永遠挺拔,仿佛這個世界裏沒什麽能摧折他,沒什麽能動搖他,他也不需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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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下,他卻如履薄冰般,請求和他做回朋友。

看着裴心哲,尤童幾乎就要松口,但同時,他也明白過來,自己為何像是潭死水,任裴心哲如何表示,都不願給出反饋。

原因在于,他逃避面對,也思考不好,他沒有解決方案,不知以後如何相處,又下意識的,不再信任裴心哲。

但他覺得,他想要的,就是只做朋友,像從前一樣,裴心哲正常,他正常,一切都正常。

尤童心中默默想着,可以松口了,和裴心哲做回朋友,生活就可以回到正軌,他的人生依舊可以按計劃進行。可等他再有所意識,人已經跑出了餐廳,馬上要跑上馬路。

見人跌撞着跑走,裴心哲立刻追上來,抓住肘彎,将他拉回石階上,“看車!”

回過頭,尤童看着他張了張嘴,目光又垂下。

他們面對站立,誰都沒再說話,身前站着最熟悉的人,卻讓當下的尤童覺得局促,手腳都不自然地僵硬,他想結束這難受的狀态,手裏,卻先多出了東西。

裴心哲不聲不響地伸手,将巧克力貼在他掌心,待尤童擡眼時,便用眼神詢問他的答案。

他沒說話,尤童腦海裏,卻自動響起每每這時,裴心哲都會說的話來。

他已經數不清自己吃了裴心哲多少塊巧克力,這件小到可以忽略的日常,以每周一次的頻率,持續了幾年。

它不是裴心哲花不掉的零用錢,也不是要尤童吃人嘴軟的物證,它更可能是,灌注了喜愛心意的表達。

意識到這點,尤童忽被巨大壓力裹挾,抓着巧克力的手也下意識抽離。他覺得無力承受那麽多感情,更無法接納手上的那一點重量,只能失措的,任巧克力跌落在石板地上,發出脆響。

這聲音像是一個電源開關,裴心哲在那聲脆響後漸漸失神,連眼睛都忘了眨,他想看看尤童,卻連轉動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裴心哲紅着眼睛的模樣太具殺傷力,尤童覺得抱歉,條件反射就想撿起巧克力,但他懸崖勒馬,抿緊唇,再次選擇轉身。

将裴心哲獨自留在了原地。

後來,每當尤童再回憶起這個時候的自己,都懷疑是腦子裏長了顆隕石,壓迫着神經,讓他思考不了片刻,做盡所有讓自己後悔的事。

之後近一周的時間,尤童沒有收到裴心哲的任何消息。

渾渾噩噩度日間,高考成績公布。查過後他短暫高興了一會兒,分數比他預估的還多出十幾分,只要不出意外,報考w大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當天下午,在外深度游的秦女士打來了視頻,短暫祝賀後,問起他和裴心哲旅行的事情來。

秦淑言坐在酒店的窗邊,“這幾天都做什麽呢,和心哲定下的出行時間沒問題嗎?要往後推嗎?”

聞言尤童愣了一下,他不知他媽為什麽會這麽問,他和裴心哲之間的事兒,他沒透露過半點,唯一的可能,是她和裴心哲聊天時,自己發覺了什麽。

尤童不想多提裴心哲,也不想考慮這個問題,敷衍回道,“再說吧,不行就往後推推。”

他們出行的機票,早在高考結束沒幾天時,就商量着定好。

尤童把話題岔開,又簡單聊了一會兒後,秦淑言挂了電話,叮囑尤童,自己後天就會回去。

挂掉電話,尤童又開始無所事事。他心神不寧,索性翻起暑假工的招聘信息,翻着翻着,又開始走神兒。

不知道,裴心哲考得怎麽樣。

應該能如願考上z大吧。

恍惚間,他不知不覺點開了裴心哲的聊天界面,待反應過來後又立刻退出,轉而發了消息給付冬冬,問他考得怎麽樣。

卧室裏沒拉開窗簾,昏暗無聊,沒等到付冬冬回複,尤童就睡了過去。

天黑時,他被攀升的溫度熱醒,卧室沒有一絲光,他動動手指,在暗中睜着眼睛,盯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看,心裏愈發空蕩。

躺了一陣,他手邊的手機振了一下,映亮了部分房間,他以為是付冬冬回了消息過來,拿過手機,卻看到裴心哲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

「我在樓下,你窗下。」

讀完消息,尤童猛地跳下床,開窗,小心探出半個腦袋,果然看見了站在樓下的裴心哲。

似有感應,微小的時間差後,裴心哲擡起頭,對上了尤童的目光。

幾天未見,裴心哲好像又瘦了一圈兒,天色暗,尤童看得不清晰,只在對上他目光時,心頭一驚。

發覺他就要縮回去,裴心哲快速上前幾步,出聲,“尤童!是你說不想再見我的——”

如他所料,聽見他這樣說,尤童的身影在窗口僵了僵,停了下來。

夜晚幽靜,裴心哲聲音不需多大,就能傳到三樓。他盯着躲在窗後的那小半張臉,一個深呼吸後,盡可能地放緩了聲線,“既然如此,你該給我一個道別的機會,下來,只幾句話,說完我就走。”

窗後,尤童擰着眉,莫名覺得裴心哲這是在威脅他,他偷偷掃了樓下人一眼,一狠心,揚手“嘭”地關上了窗,然後一頭紮上床,即電話之後,将裴心哲的微信也拉黑了。

之後,他實在找不到事情做,心不在焉地打了會兒游戲,直把自己熬困了,才扔下手柄,再次爬上床。

結果,剛沾上床,好容易培養起來的睡意又頓時消失,眨着眼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他鬼使神差的又摸下床,慢慢挪到窗邊,把嚴密的窗簾撥開一小道縫隙。

看清外面的狀況後,尤童的呼吸當即一窒。

裴心哲已不原地,轉而站到了樓前的松樹下。這是個尤童經過窗口,就能看到的位置。

松樹旁,是幾根老舊的路燈,裴心哲站在那裏,落寞困倦,整個人都融入昏黃的光中,看起來像電影中,流連原地,不願分別的畫面。

尤童記得,夏日的那處,總是蚊蟲飛繞,碰上毒蚊子,咬上一口要癢一周。裴心哲當下,完全就是在無償喂蚊子。

尤童想發消息讓他快回去,後才想起自己把他拉黑了。

放下窗簾,他在暗中的窗前站了許久,再過十分鐘,就要兩點。

暗中,尤童攥緊手機,像是下定什麽決心似得,爬回了床上。他一夜無眠,輾轉反側,眼睜睜看着窗簾後透出微光,天色亮起來。

他堅信,雖然當下他們都難熬,但這是對裴心哲好。

頂着布滿血絲的眼睛,尤童又看了眼時間,早上快八點。

來到窗邊,他心裏憋悶又難受,他不知道,如果看到裴心哲還在,他該怎麽辦。吸了口氣,他慢慢拉開了窗簾,讓他如釋重負的,樹下已不見人影。

第三天中午,秦淑言旅行歸來,尤童到樓下接她,拎回比去時沉了不知多少倍的行李箱,和兩個巨大的購物袋。

進了家門,秦女士立刻将箱子打開,逐一展示起自己的出行成果。

她買的多是些網上就能買到的當地特産,但見他媽情緒高漲,心情大好,尤童也沒多嘴,坐在板凳上,逐一誇獎。

秦淑言買的種類繁多,整理時每樣都挑出了一些。尤童看着那些仔細放進禮品袋的特産,随口問,“這些送人嗎?”

秦淑言頭也不擡地應聲,“給奶奶的。”說着她丈量了下長短,又說,“得找個合适的箱子好好包一下,千辛萬苦背回來,可別給我摔壞了。”

尤童聽着奇怪,上下一趟樓的事兒,拿塑料袋裝着都萬無一失,但他怕秦女士會讓他送到樓上去,便悄悄起身,想溜回房間去。

這時,低頭忙着分裝的秦女士,又念叨出聲,聽着有些感傷,“唉,奶奶跟心哲應該已經安頓好了,一會兒打個電話問問情況,這麽多年鄰居,都沒見上最後一面,也不知道奶奶好些沒有,人猛地這麽一走,還真是怪難受的……”

尤童腳步忽的頓住,瞳孔緊縮,遲緩回頭,“你說什麽……”

秦淑言擡頭掃他一眼,發現尤童情緒奇怪,空了一兩秒後,才詫異意識到,尤童壓根兒不知道這回事兒。

她不知這其中緣由,試探說道,“奶奶,奶奶和心哲……他們回南充了,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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