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潔癖飼主

潔癖飼主

動畫片裏的小精怪敏捷輕快,浴室裏的大精怪叮鈴咣啷。

趙平野正琢磨着要給小傻子找一件不勒肉的衣服,聽見浴室那邊的動靜不小,他趕過去看。

小傻子撞倒了毛巾架子,碰翻了洗漱臺上的瓶瓶罐罐,正杵在花灑底下站着,仰頭用嘴夠洗澡水喝。

“那洗澡的動畫你沒看嗎?”趙平野剛一脫口而出,想起來是自己掐了小傻子的電視機屏幕,只能認命道,“算了,還是換我自己來教你吧。”

小傻子看他撸起了袖子,不由興奮地跳了跳:“是。”

趙平野說:“這種時候要說‘好’,然後再點頭說聲‘謝謝’。”

小傻子聽話地點頭說:“好謝謝。”

洗澡挺有意思的。趙平野先翻開手掌,讓小傻子把下巴搭到他手上來洗臉,上了泡沫,仔細搓一搓,花灑一噴,然後又順着別處往下沖水。

流水往下淌,順着挺括的胸膛,從勃|然跳動的心髒,到緊|致紮實的小腹,從硬邦邦的腹肌,再到引人遐思的人魚線。

真就像上個世紀老電影裏的陰雨天似的,從屋檐角上淅淅瀝瀝墜落下來的一根雨,流得是又猛、又急。

搓到後來趙平野也暈了,他滿眼都是花乎乎的緊致肉塊,心裏默念着要六根清淨,找了一塊大浴巾幫人把下半邊圍上。

一時之間,霧氣蒸騰,浴室被氤氲得有些模糊。

手臂上卷起的袖子松散了,也弄濕了。

趙平野重新翻了翻褶皺,把袖口往上一推,再把沐浴露的瓶子塞進小傻子懷裏,轉身過去,彎腰給浴缸放水。

正忙活着呢,襯衫後擺的衣角突然緊了緊,趙平野擡頭回看——

是小傻子正在昂首挺胸地頂着一塊肥皂,還高興地拉了拉他,示意他看。

小傻子:“嗷嗚嘿嘿——”

胸|部已經翹到可以頂起一塊肥皂了。

趙平野沉默了半晌:“……”什麽男妖精?

“不許這樣拿胸挺着東西,”趙平野深吸了一口氣,一把奪過了肥皂說,“還有你怎麽又光了,我剛才給你圍的浴巾去哪兒了?”

浴巾在地上,小傻子亂跑亂蹦,把腰上別着的布料給抖掉了,一水兒全踩到了腳底下。

趙平野親力親為地去撿,小傻子還在興奮地圍着趙平野轉圈圈,左來右去,沒個消停。

完事兒小傻子還笑眯眯地說了一句:“好謝謝。”

不管怎樣,到最後,趙平野總算把小傻子弄進了浴缸裏。

“感覺怎麽樣?”趙平野往小傻子頭上澆了一捧溫水,“怕水嗎?”

小傻子說:“好謝謝,不是。”

那就是泡澡感覺挺舒服,而且還不怕水的意思。

趙平野想了想,拉了他一把:“那你先出來。”

小傻子說:“是。”

小傻子“嘩”一下從浴缸站起來,帶起無數墜落的水花。

趙平野觀察他的神色,又推了推他的手臂說:“現在再回去。”

小傻子說:“是。”

這樣重複了幾次,對方都秉持着一種溫馴順從的姿态,既沒有賴在水裏,也沒有表現出半點兒不耐煩的樣子。

“看來不是水裏長大的,”趙平野注視着他,“不怕水的精怪物種也有很多,甚至還有不少喜歡洗澡的鳥類,喂,你會飛嗎?”

小傻子疑惑地歪了歪腦袋,趙平野找來了手機,播放了一段鳥類飛翔的視頻給他。

趙平野說:“就是像這樣有翅膀的,能浮在空中,你會嗎?”

小傻子仔細思考了一陣子,然後猛地點了點頭,自信地說:“會!”

還真是鳥類?什麽鳥類擁有着圓潤飽滿的胸膛、尾羽還是棕色的?

趙平野嘗試着采用擺弄鴿子的方法,把鴿子拿在手中,攏着鴿子的翅膀和腿腳,用右手托一托鴿子的胸膛。

一托,“鴿子”眯起了眼睛。

多少有點太荒唐了,趙平野都快騎到他背上去了,從後邊用雙臂攏住小傻子的肩。

趙平野這麽一抱,小傻子舒适地一眯眼,完全分辨不清是因為親近飼主,還是因為精怪本身的習性。

而且這樣再鬧下去,也的确快燎出火氣來了。

“好了,”趙平野放棄試探,扔了塊幹毛巾給他,“把你身上的水擦幹淨然後再出來,我給你找一件今天晚上勉強能穿的衣服。”

先不管從他一提袖子開始就渾身上下變得硬邦邦的小傻子,光是趙平野自己今晚也得好好忍住。

一|夜|情說得輕巧,但趙平野不能這樣做。因為見色|起意是一回事,操|傻子犯法是另外一回事。

過去就有一個案例,宿主和精怪感情破裂 ,精怪将飼主告上法庭,最後法院以誘導未成年為由,按強|奸|罪給飼主判了刑。

·

洗完澡,吹頭發,換衣服,随便弄了點吃的。

趙平野看他活蹦亂跳的,推測小傻子是一種夜行性|生物,幹脆重新打開了電視,給他放周星馳的電影。

因為大災難後資源匮乏,影視娛樂産業萎靡不振,所以地下城的罐頭居民們依然還在看上個世紀的老作品,都快盤出包漿來了。

在看到《唐伯虎點秋香》裏周星馳拎着小強賣慘的那一段的時候,小傻子死死地盯着屏幕,一副特別專注的樣子。

與此同時,趙平野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

·

醒來時,電視機裏播放着趙平野經常看的超級賽亞人,一群戰損爆衣的肌肉大漢們在那裏打架,你來我往,拳拳到肉。

再環視客廳,那小子學會了自己撥遙控器切資源,人卻找不到在哪裏了。

“小傻子?壯壯?胖寶寶?咪咪?”

喊了一圈都沒人,最後趙平野在廚房洗手池底下的櫥櫃裏找到了他。

櫥櫃,小傻子蜷縮在管道旁,把裏邊塞得滿滿當當的。看他的樣子,姿勢扭曲,睡得卻很香甜。

“……”趙平野額頭的青筋在跳了。

“哐”的一聲,他把人拖出來,先弄醒,再猛地一下摁在地上。

小傻子半夢半醒:“嗷嗚?”

趙平野掐着他的脖子,極其嚴肅地說:“聽好了小傻子,你主人有潔癖,精怪領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消毒洗澡,如果這樣你還要堅持繼續住在下水道旁邊的話,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什麽物種不怕水、會飛、夜間興奮,同時還喜歡栖息在陰暗避光的窄小角落?

趙平野皺緊了眉頭,一時之間想不起什麽具體的,只是心中升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

“起來重新洗個澡,”趙平野拍拍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小傻子說,“我去給你買新的衣服和鞋襪,等回來穿好咱們就去辦學籍和注冊手續。”

與其在家裏對着精怪東猜西想,不如立刻把人送進學校裏學習如何張嘴說話,到時候直接問他就可以了。

·

地下城,涉外特殊關系管理局,教育部。

牆上挂着電子宣傳屏,新聞裏播報着一只泡芙老師在婚姻登記處炸掉的消息。

大廳裏,學籍辦理窗口,兩個小姑娘正站在櫃臺的最前排進行咨詢。

其中一個臉蛋圓鼓鼓的女生傾身上前,撐着臺子問:“可是嘭嘭我都已經上過一次學了,再讓嘭嘭我跟那些剛化形的精怪一起上課不是浪費時間嗎?它們連話都還不會講呢,整天在那裏阿巴阿巴的……”

“泡芙老師,哦不,是「嘭嘭」女士,”工作人員無奈地說,“鑒于您昨天的失控行為,「精怪學院」有權利撤銷您的學位和畢業證書,如果您堅持不打算回爐重造的話,就只能等待被「涉外特關·武裝部」強制遣返回到陸地上了。”

“都跟你說了嘭嘭我只是不小心的,”圓臉女孩猛地拍了拍玻璃擋板,“嘭嘭我第一次拍照沒見過閃光燈還不行嘛?為什麽不允許嘭嘭我和主人結婚?”

工作人員說:“等您和那一批阿巴阿巴的同學們一起拿到精怪畢業證了,「涉外特關·登記辦事處」自然會統一審批通過你們倆的婚姻申報。”

“好了嘭嘭,”一個穿着小碎花裙的女生上來拉住了她,溫柔地安撫說,“先上學吧,咱們以後再結婚也是可以的。”

碎花裙女生牽着自家的河豚精怪走了,下一個就輪到趙平野。

趙平野說:“您好,我來給精怪辦理入學手續,這是他的身份信息。”

工作人員接了文件,看上邊每一欄資料都寫得齊齊整整的,于是友好地建議說:“很好,先讓它去隔壁單獨坐上半個小時,确認精怪沒有分離焦慮。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下周一就可以去學院參加開學典禮了。”

趙平野點了點頭說:“好的,謝謝。”

棕皮精怪跟在他身後有樣學樣地說:“好的,謝謝。”

工作人員莞爾一笑。

·

隔壁是精怪隔離室,精怪送進去之後,室外有長椅可以給飼主坐着等待。

趙平野在門口叮囑說:“進去乖乖待上一陣子,我馬上就來接你。”

小傻子點了點頭說:“好的,謝謝。”

于是人就這麽愣頭愣腦地送進去了。

出來趙平野端了杯咖啡,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跟他打了聲招呼——是那位昨天上午來找他給蝶蝶辦登記的白淨小哥。

“哎呦小帥哥,你不是在登記辦事處嘛,怎麽到這裏來了?”蝶蝶小哥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問。

“我來給精怪辦入學手續,”趙平野問,“您的波紋眼蛱蝶也已經化形了?”

“是啊,”蝶蝶小哥舉了舉他手裏抱着的那一摞書,“我感覺《精怪飼養手冊》還是太薄了,根本不夠念給蝶蝶聽,喏你看,《蝴蝶飼養繁殖與保護》、《精怪小故事大全》、《精怪日常用語八千個》……我從昨兒把它領回去開始就一直讀到現在,這不就把蝶蝶教化形了嘛?果然原形教育就是胎教,越早打好基礎,蝶蝶的起步就越高。”

趙平野說:“先生您看上去好像正在處于熬夜反彈的興奮期,要不還是先放松一下,到休息室裏稍微眯一會兒吧?”

“沒事兒,”蝶蝶小哥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說,“我得趕緊等蝶蝶出來,好給她繼續念點兒漢語拼音的基礎知識,下周一開學典禮完了以後就是入學考試了,那成績可是反應精怪智商的重要指标。”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精怪隔離室裏。

一個小女孩子正與一個棕皮壯漢排排坐在長椅上。它們肩并着肩,雙腳放平,背部挺直,雙手放在膝蓋正上方,正襟危坐。

女孩的身材嬌小可愛,一頭金棕色的大波浪卷曲蓬松,神情無比認真。

“對,就是要這樣,”小女孩蝶蝶提醒他說,“雙眼直視前方,肩膀放松,不要搖晃。”

棕皮壯漢擡頭挺胸,照着小女孩說的乖乖地這樣做了,嘴裏卻疑惑地問說:“嗷嗚?”

蝶蝶說:“這是《課堂精怪'三姿'規範要求》裏的坐姿标準,除了這個還有閱讀姿勢和書寫姿勢,爸爸說了要嚴于律己,只有保持最标準的姿勢才是課堂裏最好的精怪。”

“嗷嗚嗷嗚?”棕皮壯漢注視着小女孩講話,伸手點了點她眼眶底部的一圈青黑。

蝶蝶拍開了他的手說:“這不算什麽,蝶蝶不困,只要蝶蝶醒着爸爸就會開心。”

棕皮壯漢:“嗷嗚。”

蝶蝶好奇地看向他,問道:“你怎麽一直在嗷嗚叫?你是老虎嗎?還是貓咪?你知道貓咪是怎麽叫的嗎?爸爸說像這樣——喵嗚。”

棕皮壯漢跟着學:“喵嗚。”

小女孩滿意地點了點頭:“對,真棒,這樣要顯得要可愛一些,爸爸說大家都喜歡可愛的精怪。”

牆壁上的時鐘指針在啪嗒啪嗒地走,過了一會兒,小女孩兒又問:“我叫楊蝶蝶,你叫什麽呀?你有名字嗎?”

棕皮壯漢搖了搖頭說:“不是。”

“這種時候要說‘沒有’,”楊蝶蝶教導道,“那要不然我來給你取一個吧?爸爸說了,精怪取名字都很随意的,你有什麽喜歡的稱呼嗎?”

棕皮壯漢歪了歪腦袋,仔細回想,他想到在陸地上的時候,隐隐約約,那個人似乎一遍遍地喊着他。

“髒娘——”棕皮壯漢生澀地開口,模仿記憶裏的發音,“小髒娘小髒娘。”

“可你是個男孩子哎,”蝶蝶為難地說,“男孩子不能叫娘的,而且髒娘的聲音聽起來很像蟑螂,爸爸說蟑螂是個壞家夥,你最好不要叫蟑螂。”

棕皮壯漢急了,湊上去問:“喵嗚喵嗚?”

“你想問蟑螂為什麽是壞家夥嗎?”蝶蝶琢磨他的表情,回答說,“當然是因為蟑螂髒髒的啦,它們在夜間窸窸窣窣地亂爬,還喜歡鑽陰暗潮濕的角落,爸爸說地下城的罐頭人類們都不喜歡蟑螂,尤其是有潔癖的那種。”

“潔癖”兩個字恰好與早上趙平野生氣時候的話語重合,一想到這裏,棕皮壯漢耷拉了肩膀,難過地轉身蜷縮了起來。

“叮!”

半小時到,門一開,楊小哥興高采烈地沖上去,高高舉起了蝶蝶,嘴裏說:“哎呦爸爸想死你了。”

楊蝶蝶懸在空中,也摸着楊小哥的大腦袋說:“蝶蝶也想爸爸啦。”

這邊,趙平野靜靜地盯着棕皮壯漢走了出來,看他一臉落寞的樣子。

趙平野問:“你怎麽了?”

“喵嗚嗚嗚——”棕皮壯漢居然一把将趙平野抱在了懷裏,捂着他的背就號啕大哭了起來。

楊蝶蝶在一旁說:“章良他太想你了,這你都不會安慰一下他嗎?”

趙平野說:“什麽?”

楊蝶蝶拉長了聲音:“我說他叫章良,章良,他自己喜歡這個名字的。”

其實是因為棕皮壯漢堅持要叫髒娘,所以蝶蝶只好絞盡腦汁地讓發音盡量優雅一些。

趙平野愣了愣,扯開了身上纏着的壯漢,直視他的眼睛說:“你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章良’?”

棕皮壯漢眼尾還是濕漉漉的,卻依舊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是的,謝謝,我叫章良。”

是一只從此開始要戰戰兢兢瞞着主人,生怕被主人發現然後逐出家門的可憐小蟑螂。

楊蝶蝶高興地撲扇了一下手臂,在一邊接話說:“不客氣我的好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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