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波折（1）

波折（1）

許東澤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才離開一個多月的光景，回來時，竟是一種物是人非的處境了。

所有人都好奇他消失的這一個多月去了哪裏？自從那天夜裏林狗被暗殺後，他就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和自責中，這種撕裂內心的感覺，幾乎跟當年古俪死時那種疼痛感不相上下了。林狗是他的姐夫，也是他的心腹兄弟。這麽多年來，林狗不僅在事業上大力推扶他，在生活也是處處維護着他的尊嚴和人身安全，甚至有種寧可替他受刀砍斧劈的無畏精神。因為在林狗眼中，許東澤就是他的親弟弟，他的至親之人。

一個将親情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人，最能将之毀滅的，就是親人的背叛。林狗在被暗殺的前幾分鐘，他的心就已經死了，因為他看見，許東澤為了一紙利益，居然要出賣自己的孿生兄弟，當他一度勸解之後，也并未能改變許東澤的決心時，那一刻，他不僅産生了一種巨大的自我懷疑，更生出一股無盡的悲涼之情。懷疑眼前這個冷血自私的人到底還是不是自己心中那個閃着光環的許東澤？直到他被黑暗裏隐藏的子彈射殺的前一秒，他的腦海裏還在擔憂着許東寶的安危，以至于他死的時候雙目圓睜，難以瞑目。

當夜，林狗被射殺後，許東澤就馱着他的屍體飛奔到醫院，當林狗的屍身躺上擔架時，許東澤已經明顯察覺回天乏術了，但他還是抱着僥幸心理，希望林狗能發生奇跡，就算是變成白癡或者植物人，他也會一直養着他，絕不希望他就這麽死去。結果才搶救了十分鐘，醫生就宣布林狗徹底死亡了。他愣愣地站在醫院的過道裏，內心無比愧疚與自責！悔恨自己不該說出那麽讓人心涼的話，甚至恨不得被一槍爆頭的人是他！

他随後通知了林狗的妻子小萍，讓她先到醫院來，說林狗受了重傷，人還在搶救中，讓她不要過度擔心。他不敢直接告訴小萍真相，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只能先給她一點假希望，再慢慢接受這種希望變成失望，直至變成絕望。

小萍是淩晨六點趕到醫院的，她見到許東澤目光呆滞的坐在過道裏抽煙，心裏就猜到了七八分。她沒有哭喊和呼叫，只是神凝重地坐在許東澤旁邊，似乎在等待一個她已知曉的答案。

許東澤壓根不敢看她的臉，就這麽靜默的僵持了兩分鐘，他顫抖着吐出一口氣，哽咽道：“是我害了他。”說罷，他埋頭捂着眼睛失聲恸哭起來。

小萍的一顆心也最終沉底了，她也無力的嘆了一口氣，拍了拍的許東澤的後背，低聲道：“他雖然四十歲了，但還像個愛瘋愛玩的孩子一樣野，我拴不住他心，也改變不了他，他遭此大難，我也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既然人已經不在了，你也不用過分自責，盡快讓他入土為安吧。”她說的雲淡風輕，就像死去的人跟她毫無關聯一般。但這些話在許東澤聽來，卻是如灌了鉛的鐵錘一樣沉重，他已無顏再說安慰與道歉的話語了。

直到下午四點，林狗的遺體和遺容才被整理完成。許東澤和小萍來到停屍房，準備看死者最後一眼。林狗靜靜地躺在裹屍袋中，雙眼已經閉合，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從容安穩，就像睡着了一樣，額頭正中的子彈血孔已經被化妝師的高超技藝所掩蓋，整張臉沒有一處瑕疵和破損，甚至連胡茬和鬓角都是精修過的。

小萍靠近林狗的遺體旁，滿臉憐愛的望着這個她曾經深愛的男人。現在，他已經不會開口再說甜言蜜語來哄她開心，也不會再用那種炙熱的眼神來傳遞他的愛意。往後幾十年，她與他是陰陽永隔，再無相見之日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和臉頰，像撫摸嬰兒一般輕柔憐惜。随後輕聲道：“你活着的時候總是說做人太苦太累，下輩子想當一條狗，如果你下輩子真的變成一條狗了，在路上遇到我的時候，對着我搖搖尾巴叫幾聲，我還把你帶回家。”說罷，她垂下頭，在他已經變僵冷的嘴唇上深情的吻了一下，算是表達了她的愛與告別。許東澤瞥眼看見，她擡頭的瞬間，一滴淚珠滴落在林狗的蒼白的臉頰上，久久凝結不散。

許東澤也不會忘記，林狗活着的時候，常常喝醉以後就拉着他訴說心裏話，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林狗有一次說道：“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你前面，請你把我的屍體運送回咱們的老家，把我埋在你姐姐旁邊，讓我陪着她們母子兩，那才是我最後的歸宿。”他在征得小萍的同意後，便将林狗的屍身裝殓，又雇了一輛專門承接白事的貨車，準備全程陪同遺體返鄉。

在動身之前，他除了交接手頭的工作，還專門回家了一趟，回去時正是淩晨三點，家人都已經入睡，他輕手輕腳的回到房間，拿了件外套，又親了親還在睡夢中的李麗莎，見她睡得沉，便沒叫醒她。只在桌上留了一張字條，寫着：“我出門辦事，辦完即回，勿挂。”他随即又下樓，到兩個兒子的房間瞧了一眼，見他們正睡得呼呼直響，也就放下心，趕着月色匆匆又出門了。

他原本計劃十五天內能将所有後事處理妥當，再趕回也來得及。可他出門的時候正值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的暴雨時節，天氣陰晴不定。回老家的路線又是崎岖蜿蜒的山路和村道，運送遺體的貨車無法提速，行駛了兩天，也才駛出隆市的地界。到了第三天中午，黑雲蓋頂的天空一聲驚雷過後，傾覆式的大雨便接踵而來，他和司機兩人坐在駕駛艙內，一開始只聽見雨點砸落在車頂的噼啪聲，随後又看見整塊擋風玻璃的也被瀑布式的水簾所遮擋，車輛再也無法前行。

司機提議等雨小些再走，他也點頭答應。可才隔了幾分鐘，兩人幾乎同時又聽見車頂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砸擊聲，這次的聲音不同于雨點砸擊聲，而像是被小石子擊中的聲音。突然，又聽頭頂“砰！”的一聲，擡頭一看，只見車頂的鐵皮已經被砸得凹陷進來，随後，司機旁邊的擋風玻璃也被擊碎了。兩人望出窗外，均大驚失色，只見路旁的山體正接二連三的往下滾落泥石和樹木，晃眼一看，似乎整座山都在移動，而下一秒，潮水般的泥石流傾洩而下，在碰撞到車身的瞬間，整輛貨車直接被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