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托孤(3)
托孤(3)
許東澤在睡夢中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吵醒了,他連忙起身,朝窗外望去,只見在樓下門口停放着一輛警車。他當即心下一顫,眼皮也跟着跳了起來,似乎在預示着将有壞事要發生。他批了一件外套,穿了拖鞋就匆匆下樓開門。
敲門的是個神色匆忙,眼裏含淚的年輕女警,開門第一句就問:“這裏是許東澤家嗎?”
“我就是許東澤,你有事嗎?”
女警急忙道:“郭隊長不行了,想在臨終前再見你一面。”
許東澤腦袋嗡的一聲,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兩天前還生龍活虎的一個人,怎麽就不行了?他不容多想,快步跨進車裏,跟随女警一路到了醫院。
在重症病房外的過道裏,站着了七八個身穿警服的幹警,他們的臉上均挂着悲恸和憤慨的神色,見許東澤來了,其中一個年輕男幹警就像見到殺人兇手一樣,惡狠狠的瞪着許東澤道:“你給我轉告許東寶,終有一天,他将為這十個死去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許東澤的心理負擔更沉重了,那麽多人命的背後又有多少家庭支離破碎,這種罪孽永遠都無法洗清。他慚愧的垂下頭,無言以對。這時其中的一個女警走了過來,喪着臉說道:“郭隊是被對方用火箭筒炸傷的,全身多處被燒焦,身體裏刺進了不少彈片,醫生也表示回天乏術了。今晚送到醫院時他一直在發高燒,嘴裏卻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你這就進去看看他吧。”
許東澤穿上防菌服,戴了口罩就進了重症病房。昏暗空曠的病房內除了能聽見機器的監測音外,剩下的就是病床上郭威的殘喘聲了。那聲音聽起來就像個垂死掙紮的人呼救一樣,使人聞之心驚。他快步走到病床旁,将自己的身形顯現在郭威的視線內,他瞧見,郭威除了眼鼻唇,其餘部位都被包紮了一層白色紗布,平日裏那雙敏銳,洞察一切的眼睛此時也變得枯萎無神。他一時不願相信眼前這人竟是自己多年的摯友。
垂死邊緣的郭威也在一瞬間就認出了許東澤的眉眼,即使對方戴着口罩,他也能準确無誤的分辨出來。本來随時可能熄滅的眼神在這一剎那又變得光芒四溢,他艱難的擡起手,想緊緊抓住許東澤。可無論如何也使不上勁,許東澤見狀,同時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說道:“阿威,我來了!”
郭威此時眼裏滿是祈求之色,他牢牢抓住許東澤的手,拼盡全力把對方往自己的眼前拉拽。許東澤知道郭威肯定還有什麽遺願還未了,也忙躬下身,湊近前去,幾乎把耳朵貼在他的嘴唇上,又道:“我在,你說。”
“我有個親生兒子....被我....藏在....外郊...王家屯子...十六號......求你......”郭威全身緊繃,氣若游絲,使出最後一點氣力想把話說全,可無奈已經吐不出半個字眼了。
“你放心,我會把他接回來當成自己的兒子撫養。”許東澤已然明白郭威的最後夙願,就直接給出了承諾。
果然,郭威在聽完許東澤的諾言後,繃緊的身體迅速松弛下去,眼裏積壓的淚水也終于流出,心底最後那一絲不甘和牽挂也消散了,他如釋重負,用沙啞且解脫的口氣道:“我安心了......”
許東澤發現郭威全程捏緊的手掌突然卸力了,轉頭一看,只見郭威圓睜的雙目已然合上,嘴角微微上翹,神态自然松弛,氣息也戛然而止了。
許東澤忽然察覺此時內心泛起一陣強大的失落感,又一位摯友在自己面前悄然離去。這種情景和感覺他已體驗過太多次。就像苦心經營多年的感情突然間消失了,而且再也找不回來,那種漫長的寂寞和空虛沒有人比他更有體會。即使兩人先前有過誤解,甚至是摩擦,但在郭威閉眼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跟着他隐入塵埃,煙消雲散了。他将郭威漸漸變涼的手輕輕放回原位,又拉上被子蓋住遺體,瞻仰了最後一眼,便輕輕地離開了病房。
病房外的過道裏此時也站滿了人,許東澤剛一出來,醫生就進去了。沒一會兒,醫生也面色沉重的走了出來,對着衆人宣布:“病人的意志力很頑強,一直撐到他想見的人來了才咽氣。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各位節哀順變。”說罷,醫生就轉身離開了。
這時人群中突然站出一個大約三十五六歲的女子,衣着光鮮,卻滿臉怒容。她有意擋在許東澤的跟前,厲聲質問道:“他死前跟你說了什麽?”
許東澤提眼一看,原來是郭威的老婆陳玫,他歷來對這個驕橫的局長女兒沒啥好感,就淡淡地回了一句:“他說下輩子還要當警察。”
陳玫眉毛一挑,對這個回答很不滿,高聲又問道:“他是不是跟你說他的私賬藏在哪了?!”
許東澤一聽,心裏很不爽快。心想你老公都死了,你不但半點不難受,還一心惦念着錢,這種涼薄的女人也難怪沒男人為她付出真心。他甚至懶得跟她多費唇舌。這時其中一個女警也站出來抱不平,道:“嫂子,話可不是這樣說的。郭隊平日裏省吃儉用,連衣服破了都舍不得買新的。他的工資獎金不都在你手裏嗎?現在人都沒了,賠償的撫恤金還不照樣是你的嗎?你還懷疑他藏私賬!你未免也太薄情了!”
陳玫不理會女警的言辭,還是盯着許東澤不放,追問道:“他肯定把見不得人的秘密告訴了你,你要是個男人,就當着大家的面把話挑明!別藏着掖着!”
許東澤極力壓制着自己的情緒,他不想在郭威的遺體旁跟人争吵,這是對逝者的大不敬,他也不禁同情起郭威來,竟娶了這麽個女人做老婆。他冷笑一聲,望着眼珠瞪得像鈴铛一樣的陳玫,說道:“你真是精明透頂,他說有個叫許東寶的男人欠了他兩百萬,囑托讓我一定幫他讨回來,至于讨回來給誰,他可沒說。”
陳玫眼睛一亮,頓時來精神,叫道:“當然是讨回來給我呀!你快去找這個叫什麽寶的男人,把錢連本帶息的追回來給我們母子!”
許東澤漫不經心地道:“可我現在沒精力也沒時間,你要是能等,就等個三年五載,等我有空了再去找這個人。”
陳玫的臉色頓時又陰沉下去,道:“你把這個男人的地址告訴我,我自己上門去讨!男人都指靠不上......”過道裏的幾位幹警聽她這麽說,頓時傻愣住了,先前的年輕女警又站了出來,刻意瞪了一眼許東澤,又勸陳玫道:“嫂子,你別聽他胡說!這許東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郭隊還有其餘九個同事就是死在這人的手上。你去找他讨錢,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我已經把阿威的遺言告訴你了,你若真想要這筆錢,就帶着你的兒子去找這個男人讨。若是被我提前讨了,那不好意思,您是哪位?”說罷,他也不等陳玫接下來是什麽表情,就轉身走了,随後就聽身後傳來一陣刺耳且毒辣的謾罵聲,陳玫暴跳如雷般的咒罵使整條過道的醫護,病患人員都探頭張望。
許東澤出了醫院,打了個出租車趕回家裏,換了身衣服和鞋子就驅車趕往外郊。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雖說可以等到天亮再辦事,但這件事他卻一刻也不能等,他知道,郭威在臨死前把兒子托付給他,那一定是抱着極大的信任,他不會辜負這位曾經救過他命的摯友,也不忍心讓他的孩子在孤獨的黑夜裏流淚。他會信守,也會踐行他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