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露餡
露餡
時春還在思索她這句話的意思為何,祝蘅枝卻朝她伸出手來,道:“先扶我起來吧。”
時春依言做了,又從一旁拿了幾個靠枕墊在她腰後,才問:“殿下是不是怕此去燕國無人庇佑,所以想……”
後面的話時春沒有說盡,因為祝蘅枝已經看懂了她想要說什麽,并給了她一個眼神。
“這些話咱們心裏有數就好,日後切切不可亂說,現在畢竟是在燕國。”
時春立刻點頭,又将憑幾往前挪了挪,好讓她靠得舒服些。
祝蘅枝靠在憑幾上,對時春吩咐道:“先去搬幾個箱子,把那扇窗擋了。”
她的嫁妝看似多,實則大多是空的箱子,但她本不指望楚帝會給她置辦多少,看着時春很輕而易舉地搬起了兩個大箱子也并不意外。
時春一邊淨手一邊小聲抱怨:“殿下您自請代替華陽公主來這鳥不拉屎的燕國和親,陛下不說挽留疼惜您幾句,就連這嫁妝也少得可憐,奴婢剛才看了眼,且不說沒有準備銀絲炭,就連四時的衣裳都極其敷衍,基本上都是前幾年流行過的紋樣和料子了。”
祝蘅枝耐心聽她講完,笑道:“我還尚未說些什麽,你倒是先着急了。”
時春撇了撇嘴角:“奴婢只是見不得您受委屈,您這才到邺州便染了風寒,歷來和親的公主能有什麽好下場,更何況那燕國是蠻子出身,聽、聽說還推崇什麽子繼父之妻妾的亂俗,而本該遭受這些的應當是華陽公主才對……”她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惆悵。
祝蘅枝才張口想要勸慰她幾句,便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來人掀開簾子的時候,祝蘅枝一點也不意外。
果然是秦闕,她雖然是作為戰敗國楚國被送來和親的公主,但能擅入她卧房的除了秦闕還能有誰。
秦闕面若寒霜,也未曾關上門。
邺州的風雪一連幾日都未曾停歇,風就這麽順着大敞開着的門灌入了屋內,祝蘅枝不免瑟縮了下肩膀,扯過了厚重的被子護住肩膀。
時春有些茫然無措地回過頭,看見地是大步流星走來的秦闕,又看了眼祝蘅枝。
秦闕大手一揮,說話不留半分情分,“出去。”
話是對着時春說得,但眸光卻一直在祝蘅枝身上落着。
“殿下……”時春語氣中盡是擔憂。
下一秒,秦闕如狼似虎的眼神就換了個方向,如同沾染了新血的刀劍橫在時春的眼前,叫她瞳孔一震,卻不敢如自家公主那樣對上他的眸光。
“孤不喜歡同一句話對活人說兩遍。”
時春雖然此次陪祝蘅枝來和親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燕國的太子殿下,但從前在楚國的時候,多多少少也聽過他“殺神”的名頭,三年前,燕國東出函谷滅晉時,并州一戰,晉國的将士不論投降與否,皆被他殺了抛入了黃河之中,手段極其殘忍,坊間盛傳當時黃河裏流的不是水,而是血。
祝蘅枝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她便不敢多留,朝着兩人福了福身子,就退下了。
未等時春完全退下,秦闕的眼神轉向便被她堵上的窗子,問:“為什麽要把這麽大的箱子放在窗邊。”
雖然是問句,但語調很平緩。
祝蘅枝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面不改色,回道:“東西太多了,放不下。”
只聽得秦闕冷笑了聲,抽出腰間的佩劍,對準了她。
祝蘅枝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秦闕看着那黑漆漆的瞳仁裏出現一道白點,以及自己模糊的身影。
那道白點頃刻間從她的眸中消失了。
秦闕的劍對準自己的那一瞬,祝蘅枝說不害怕是假的,楚國崇尚禮樂,她在楚國內宮裏過得再怎麽不順意,但長這麽大,手上卻未曾沾染過半分鮮血。
劍鋒轉而對準了窗前桌子上的兩個大的箱匣。
秦闕的手腕微微向上一擡,劍端t扣上其中一個匣子得銀鎖扣,鎖扣松開,劍身輕輕一轉,探入箱子得縫隙,朝上一挑,箱匣便被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裏面,空無一物。
秦闕轉頭看了她一眼,繼而挑開了旁邊的那個箱子。
而後利落地将佩劍收回了劍鞘,勾唇一笑,看向祝蘅枝。
他不問,她也沒有回答,空氣就這麽陷入了阒靜。
終于是秦闕先開了口:“這就是所謂的東西放不下?為何要将窗子擋住?”他問着逐漸靠近了祝蘅枝,站在她床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莫非是做賊心虛?你是楚國派來的細作?”
“還望殿下說話注重分寸,就算是大理寺,定罪也要講究個證據,殿下這句猜疑,當真是毫無理由。”祝蘅枝慢慢收緊了拳。
“那你可知,我大燕要的是你楚國的嫡公主?”秦闕步步逼近她的床榻。
“我的母後是我父皇發妻,大楚的康元皇後,受供奉于太廟,敢問殿下,我怎麽不算是大楚的嫡長公主了?”祝蘅枝擁着被衾,擡眼問。
“那你的婢女為何說你是代替那個什麽華陽公主嫁到我大燕的?”秦闕眯了眯眼,冷聲問。
祝蘅枝心底一虛,他聽到了方才自己和時春的對話?
那他,到底在門外呆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出于不确定,她只能拿捏着分寸,斟酌着措辭,很淺顯地回答了他:“華陽是我妹妹,哪裏有長姐未嫁而嫡妹先許人的道理?”
秦闕撩起袍子,坐在她的榻沿上,如鷹隼一樣銳利的眸光定在她身上,道:“你并沒有回答我方才的話,長幼序齒與嫡庶尊卑并非一回事,'代替'到底是怎麽回事?”
祝蘅枝調整了下思緒,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道:“我與華陽并非一母所出,我少時所怙,長年深居內庭,華陽嬌俏靈活,與金陵貴女大多交好,其母又是我燕國現在的皇後,提到嫡公主,大家第一反應是她,并不奇怪,”她說着看了下秦闕的臉色,發現并沒有太大變化,接着道:“父皇母後不願小女遠嫁,我作為嫡長公主,和親往燕國,你父皇都沒說什麽,殿下倒是好大的火氣。”
言外之意,嫁的人也不是你,你着急什麽?
秦闕聽出了其意,臉色一沉,身子朝前一傾,捏住了祝蘅枝的下颔:“一個庶女,還真是能言善辯。”
祝蘅枝說不出來話,下意識雙手攀上他勁瘦有力的小臂,示意他放開自己,卻被秦闕以另一只空閑的手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你別以為我沒查過你的來歷,”秦闕冷哼了聲:“你楚國原本就只有一個嫡公主,就是你口中那個華陽,你這個嫡公主身份,不過是楚帝大禍臨頭了,匆匆追封了原先的婕妤曹氏,你才有了這個'嫡長公主'的名頭。”
祝蘅枝瞳孔一震。
她萬萬沒想到,秦闕會去查自己。
若說秦闕之前對自己還有那麽幾分忌憚之心,只不過是她的替嫁之事還沒有被發現,她沒有見過燕帝,亦不知他為人如何,在這場戰事裏,現在處于弱勢一方的是楚國。
她不确定燕帝如若知道了此事,會不會再度揮師南下,雖然她并不關心此事,但是依照楚帝涼薄的心思,會不會為了避免禍事将華陽再獻出來,那她,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和親公主,在燕國只有死路一條。
她苦心孤詣,想着置之死地而後生,就是為了擺脫楚國擺脫華陽,為自己謀一條生路。
但她轉念一想,秦闕既然讓棠月來監視自己,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目前對他還是有些用的,那也就是說,只要她能在秦闕面前放大自己現在的用處,這件事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祝蘅枝合眼,心下一橫,動了動唇。
秦闕微微松了力道,讓她可以正常說話,他很好奇她會怎麽為自己辯解。
祝蘅枝反問秦闕:“殿下為何查我?”
秦闕一愣,她本以為眼前的女人臉上會露出驚愕、慌張,但都不是,她遠比自己想象地更冷靜。
她借着這個空當,繼續道:“因為殿下覺得我對你有用,才會派那個喚作棠月的婢女來監視我,才會去查我。”
秦闕輕笑了聲,“你倒是敢揣度我的心思。”
祝蘅枝強忍着下巴處傳來的痛意,“有何不敢?更何況,我與你之間似乎也不上'揣度'二字,我嫁入你父親的後宮後,即使不是皇後,那也算是你的母妃,對晚輩,何須用這二字?”
秦闕雖松了她的下颔,但攥着她雙拳的手上的力道卻是沒有跟着松半點,她的指骨被捏得生疼,一時淚光便盈上了眼眶。
“你應當知曉,我燕國有子繼父妻的習俗,有朝一日,你一樣是孤的榻上人。”秦闕看着她充滿水光的眸子,好整以暇道。
話是這麽說,但就是不知,她這麽瞧着柔弱無骨的人,能在自己那位父親的手裏活多久。
他本想借此事羞辱眼前的女人一番,楚國人一向以禮儀之邦自诩,更是推行“守貞”那一套。
但祝蘅枝只是收斂了眸光,問道:“歷來從太子之位走到皇位上的,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