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十一章

淩晨二點,方蕪撿起地上被撕爛了的衣服,漠然的掃了眼床的另一側地上昏死過去的男人,蔑視的,很快又收回眼,套着衣服走進了衛生間。

高級酒店的頂光此刻打在身上,将她臉上、手臂上,脖頸上的痕跡照的清清楚楚,更加清晰的呈現在當事人的眼中,手機裏的錄音功能已經被她關上,相應的音頻文件也被保存發送到了她在家裏的電腦上。

她現在不是活在那些前任口中的吃不到卻還調着的狐貍精,而是,躺在申吳斌身下,忍受着他的強迫和折磨的受害人。

走出酒店外,又是一場連夜的大暴雨,門口不好打車,服務生看見她脖頸上的痕跡,只會下意識的更加警惕的看着她。

方蕪生怕自己會遭疑心,轉而被抓回去,只能故作淡定,卻也是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雨裏。

“那位小姐!請稍等一下!”突然出現的大堂經理在她的身後跑了出來。

方蕪記得晚上送她上頂樓的人就是他,然後是他身後的兩名女性搜了她的身,在之後,他們還打算沒收她的手機,要不是她靠着兩個多月和申吳斌的相處,讓申吳斌對她的防備心稍有下降,手機還真不一定能留在身上,他們要求第二天離開時,得讓他們檢查一下手機,沒問題才能走,她當然得說可以。

太熟練和流暢的走場和官話,很難不讓人想到,申吳斌和酒店管理者之間到底做過多少見不得人的交易。

而她今天是千萬不能被他們抓到的。

附近沒有可乘坐的車。

方蕪就只能近乎全力的跑,即便她身上痛的厲害,心裏也受盡了折辱,可還是要跑,不然,被抓到的話,今天的收獲和往日為今日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東流了。

“梁邊際!你跑個一千米怎麽上來第一圈就加速啊!”

“有什麽關系啊?”

“笨蛋嘛,後面就沒力氣啊。”

“不要那麽功利心啦,反正都是要跑,就要不遺餘力的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跑到不能再跑了再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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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能跑多遠?第一圈就加速還能跑第一,你小子真可以。”

“嘿嘿嘿,誰讓我的終點在那裏呢,呼呼,累死啦~”

“啊喂,起開,梁邊際,你別撒嬌了!”

“你發現沒?”

“什麽?”

“跑到筋疲力盡時,大字躺在操場的草皮上往天空看,你會發現眼前好藍好幹淨~是我喜歡的大晴天沒錯啦~真好~真舒服~”

眼前的一幕幕全是鮮活自在的少年。

方蕪不甘。

所以,要跑,

一定要跑,

飛快的跑,

跑離這裏,

擺脫身後追趕的人,跑到她的終點,她就能給梁邊際一個清白,就能為之前所有受過欺負卻不敢說出來的姐妹懲罰申吳斌那個人模狗樣的畜生。

“方蕪!”

一輛車從對面路口直接打死了方向盤,輪胎擦着地面,車身一個大甩尾飄逸了過來,紅燈也不顧,被心驚膽戰的路人罵也罵了半死。

“上車。”

路邊沒有臨時停車位,車上的人違規了一次又不介意來個第二次,方蕪被車堵在路邊,愣然等待着車窗移下,車內露出那一張熟悉又沒那麽熟悉的臉,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下也能依稀看到他擔憂的眉眼,頗有的溫度的目光照拂在她的身上。

“怎麽弄的那麽狼狽?”金泰寧于心不忍。

方蕪破防的笑了下:“不狼狽怎麽告狀?”

“虧你還笑的出來?”

金泰寧跑下了車,為她打開了車門,脫下的沖鋒衣披在了她的身上:“愣着幹什麽,快上車!”

酒店追過來的人已經叫了車來追她。

在金泰寧踩死油門離開原地後的兩秒內,那輛車也争分奪秒的經過他們曾經停留的路口,輪胎濺起的水打濕了路邊的共享單車,垃圾桶,電線杆,偶然經過在電線杆下尿尿的小狗。

一場雨洗不掉上都的髒污,兩場也不行。

一場持續了十天的大雨同樣也不行。

和時間與頻率沒關系,藏污納垢是精明的人類擁有的精明智慧,再多場雨,再多長雨,也洗不掉精明的人類本就髒污着的隐藏在光鮮亮麗的軀殼下一顆黑色的心髒。

一前一後的兩輛車在市中心的複雜路段裏上演着速度與激情,又在金泰寧故意多次闖紅燈的惡劣行徑下,兩輛警車也受邀加入了賽道,并用大喇叭嚎着,試圖勸他們停下來,一來一回的動靜不小,沿途又會遇到多少人不得而知。

“金泰寧,你找個位置停車,放我下去吧。”

“那些人還在後面追着你,你要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下去?”

“你身份特殊,誰知道你來的時候有沒有狗仔跟着,被警察攔下,你又會不會被拍照被曝光?”

“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

“那你呢?”

“我無所謂。”

“那你為什麽要來?你又是怎麽知道我的位置?”

“……”

方蕪的連環反問讓金泰寧沉默下來,他有不能說的理由,就只能避重就輕,順着她的話往下說:“我擔心你,就一直讓經紀人留意着申吳斌的動向,夠了嗎?”

他興許是敷衍。

但方蕪是打從心底裏希望他沒有出現,沒有和她攪合在一起:“那我也擔心你,你是愛豆,不能被爆出任何有損形象的事,再說,今天的事情本就與你無關,你沒必要這趟渾水。”

金泰寧一度嚴肅起來:“方蕪,你的事對我而言才不是渾水!”

“別鬧了,金泰寧!”

“誰在鬧?口口聲聲說是擔心我?那你呢?方蕪!你自己就不重要了嗎?”

“重要,可一碼歸一碼,比如,對你而言,至少比起你的前程,我的事沒有那麽重要,而我的事只是對我個人而言無比重要罷了,你不曾去了解,就沒必要——”

金泰寧聽不下去,再度打斷道:“重要,只要是你,不管發生什麽事,和我有沒有關系都沒有所謂,但我一定得在,即便我什麽都做不了,我也要親眼看着你,陪着你,除非我死了。”

太荒唐了的發言,方蕪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對自己說這般話:“……金泰寧,你絕對有病。”

只有有病的人才能對她這個同樣生了病的人說出這種極端的話。

“嗯。”

金泰寧供認不諱:“我就是有病。”

一路上路邊的景色不停的在更新再倒退,再多的争執也不能分出勝負。

兩人争辯不出結果,車就更不可能停下,也不知道開了多久,反正經過好幾個大路口,警車也由兩輛追加到了三輛,身後的車開始膽怯,想方法減速找岔路口逃跑,卻發現錯過了最佳時機。

岔路口駛出來的第四輛警車時,方蕪望着後視鏡裏閃爍的紅燈:“事情鬧大了。”

“那就鬧的再大一點啊。”

金泰寧今年左不過十九,平時的個性再沉悶再平淡,一旦對某種事上了頭,就跟小時候玩游戲廳裏的拳王游戲的小男孩那般,非要掙個輸贏,不然不回家吃飯,男孩終究是勝負心大,終究還是愛玩,油門猛踩,終究唯恐天下不亂。

短暫的不計後果維持不了太長時間,警車終究還是把他們攔了下來,連同身後的車一起,兩輛車被圍成了一個圓,就停在警察局門口。

警察都要納悶了,是自願的自投羅網還是導航導錯了?

可不管是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方蕪,是她帶來的人證和物證,是她想要将壞人繩之以法。

“我想找一下楊軍華警官,我想報警。”方蕪被金泰寧護在懷裏下了車,她身上的黑色沖鋒衣也是他,頭頂的傘也是他在撐着。

他真的有在好好的保護他,起碼眼前,他的手臂還攬在她的肩膀上,他将她安全的送到了警察局外。

方蕪一擡頭,就看見樓裏走出來的熟悉面孔,幾個月不見,楊軍華楊警官鬓角的白頭發又多了,他又老了一些。

“叔叔,又要麻煩你了,這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求你幫幫我吧……”

方蕪想像過去那般強撐的扯出一抹頑劣的笑,但只要一想到幾個小時前申吳斌口中的梁邊際,她就忍不住垂下頭哭泣出聲,欲言又止,難以啓齒,她從沒有像今天那樣如此渴望的尋求警察的幫助。

兩朵傘花相連,在交接處,楊軍華将她抱到了懷裏。

好像一晃十年前,他還會刮着胡子留着青根,抱着她在他制服的懷裏安慰她說着:“好孩子不怕,有警察叔叔在,就什麽都不怕。”

那時候的方蕪也才上高中,卻沒那麽天真:“真的什麽都不用怕嗎?我不信。”

楊軍華摸着她的頭發:“是真的,叔叔保護好孩子一輩子,而我們的方蕪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啊。”

天空的雨依然在下,下着愈來愈大,最新的天氣預報是說這一場雨會持續半個月,總仿佛是在書寫她的心情和遭遇。

一晃好多年過去,方蕪能意識到自己不再是高中的模樣高中的脾氣高中那個頑劣的小孩:“可我還是個好孩子吧,叔叔。”

楊軍華點頭:“嗯,是的,方蕪是個好孩子。”

“那你還會幫我的對嗎?”

“會,其實不管你是好是壞,只要你還是方蕪,叔叔就一定保護你。”

“謝謝叔叔。”

方蕪止住眼淚笑了起來,一顆飄忽的心髒落地,打架的眼皮緊跟着眨眼閉眼,身體就徹底松了力,撐了那麽久終于能好好睡上一覺,原來疲憊到一定的時機,不管是在哪裏,有沒有人抱着,還會昏死過去。

不過,至少,她是幸運的。

最終還是落入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抱她的人沒有用太大的力,可能是怕弄疼她,也可能只是出于男女有別的禮貌,她的肩膀被他的手臂輕輕摟着貼着,有距離、很紳士。

可不管是什麽,方蕪想,等她好起來,她一定要當面謝謝他。

謝他什麽?

就謝他給了她一次不可多得的溫暖擁抱,雖然短暫,但有那麽一秒,卻燙在心上。

就是有點可惜。

方蕪想,當她筋疲力盡時,天空并沒有所描述的那麽幹淨,今天恰好不是個大晴天,而她其實過的不太好。

也是那時,金泰寧才發現他給的外套裏面那些印在她身上的不堪痕跡,青的紫的還有紅…和人為破壞的上衣放在一起……想到什麽,他由不禁瞪大了眼,眼眶裏黝黑的眼眸在很長時間裏止不住的輕顫。

他就那麽錯愕的站停在雨中,一時之間,眼前蒙上了一層霧,心裏不知道由什麽築起來的高牆崩塌了,呼吸都變得不再暢快,情緒慢慢的失調,近乎崩潰的邊界線。

天空上的雨照常不誤的下着,唯一的月亮被雲層遮住,那麽多的星星裏總有那麽一顆無論何時都會在漆黑的幕布上眨着眼睛。

金泰寧閉了閉眼,心裏的綿薄酸澀難以言喻,猶如逃避一般,他抱着懷裏經歷過不好事情的女孩迅速的上了一輛警車——

眼眸低垂,不敢再看次擡頭看向那片不算澄澈的天上卻始終明亮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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