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自己的鍋自己背
自己的鍋自己背
“什麽叫不成了?好好的怎麽就不成了?你不是說……說是那個嗎?”
霍枭正心不在焉地翻着書,聞言豁然而起,臉色都變了。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啊,剛才小的一進屋,見她面如金紙,又在地上躺着呢!”
方寸手足無措,顫顫巍巍道。
“快去備馬車!在門口等我!”
霍枭說着,已經扔了書出房門,直奔符聆的屋子。
符聆喝了方寸送來的藥之後,腹痛已經減輕了一些。
見霍枭氣勢洶洶地破門而入,只以為他是因為早上的事來問罪的,心裏緊張到了極點,無奈身上難受,根本沒有精力想辦法應對。
“我們去看了郎中就會好的,不怕~”
霍枭一把掀了被子,堅實的手臂将符聆打橫抱起,邁開長腿就往外走。
動作行雲流水,語氣不容置疑卻溫柔至極。
符聆只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仿若夢境一般,一切美好得那般不真實。
幼時,自己着涼發熱,爹爹也是這樣抱着渾身發燙的她快步去找郎中,口中柔聲說的,竟也是同樣的話,着實令她心安。
“公……公子……”
她身上不斷冒出的冷汗,已經浸透了兩個人本就輕薄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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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枭眉頭皺得愈發緊,腳下更加快了速度。
“別說話,能睡的話就睡一會。”
符聆被他走路的動作晃得頭暈,十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襟,聽話地閉上了眼。
五個通房丫鬟的屋子本就在一排,瑚珠就住在隔壁。
當她聽着動靜,撐着身子迎出來的時候,正瞧見霍枭抱着符聆往外走,對同樣病體虛弱的自己視而不見。
蓮魚和仙樂出來得晚,只看見癱坐在地上淚流滿面的瑚珠,連霍枭的影子也未曾抓到。
霍枭大步流星走路都帶着風,直到他上了馬車,方寸趕車疾行而去,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們才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麽。
“公子他……公子他大白天的親手抱着那通房出去了?”
*
“從脈相上看,這位姑娘的确是因為氣血虧虛,宮內又有寒氣郁積,以致行經腹痛。
可若非誤服了苦寒之物,應該不至如此嚴重才是。
敢問姑娘平時可有常服的方劑、貴體今日可曾長時間浸過冷水、又或是暑熱貪涼,食用過多冰塊瓜果?”
這許郎中正是方寸早些時特地尋的那位“婦幼聖手”。
仔細診了脈後,許郎中皺眉問道。
經他這樣一提醒,符聆恍然。
往常除了氣血不足外,自己身子還算強健。從昨日清晨開始輪值伺候主子到現在一直水米未進,更未沾過冷水。
只在早些時候,喝了婆子送來那碗東西。
“避……避子湯。”
她蒼白發青的臉上,騰起一片淡淡的粉霧,極難為情地嗫嚅道。
“什麽?!”
“什麽?!”
“什麽?!”
屋中三個男子異口同聲,都是一驚。
霍家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大戶,霍枭各方面都是小輩中最出色的一個,同樣名氣不小的許郎中自是識得。
打霍枭親手抱着個穿丫鬟服飾的姑娘進來,他便明白了二人的關系。
只是他沒想到,這位向來風評極佳的公子竟如此不講規矩,在那姑娘這樣的日子裏“行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女子傷身子且不說,向來月事、生産之類的血光是最污穢、最不吉的,難道即将入仕的他就不忌諱?
霍枭其實不經常在家,心思更不在後院的女子們身上,內宅的事務也一直是母親姜氏和她的心腹下人們打理,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他根本沒興趣、也沒必要知曉。
可他又不是傻子,女子月事之類的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一時懵了而已。
至于避子湯,他自然知道是做什麽用的,卻不知道早間鬧的那場烏龍已經被下人們傳得面目全非,沒當回事的褥子成了鐵一般的證據,所以姜氏才派人送那了東西來。
而方寸,雖然公子性子執拗一直不肯說,但讓他好好照顧符聆的意思卻是十分明确的。
可是自己,竟然連夫人的人來過、并且給公子的心頭肉喝了藥都不知道,還有什麽臉面說自己是公子的心腹、是辦事最穩妥那個?
這避子湯還好說,萬一哪天夫人不高興、或者她招惹了哪個厲害的,送來的是碗毒藥可怎麽辦?
“果然如此,這便對上了,”許郎中拈須道,
“避子湯通常都是些破血或苦寒之物制成。只是各個單方的組成不同,若不知具體內容,怕是無法對症啊!”
“知道知道!平日裏瑚珠姐姐她們也喝,我跟随公子出門的時候常幫廚上帶,都記住了。”
方寸眼睛一亮,立刻背出了一串藥材名稱。
“有麝香、梅片、碎骨子、紅花、大黃……”
他以為自己這次可以将功贖罪,卻眼見着主子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霍枭:她居然不是第一個、也不是唯一一個,身邊丫鬟居然都在喝這個,自己居然一直不知還有這樣的事……
許郎中認真聽着,到最後不由拭了拭額頭上越來越多的冷汗。
還真是越富貴的地方手段就越陰毒。
這個方子裏的藥材名貴且不說,其效用更是極為猛烈。
雖然這女子只是個下人,但是醫者父母心,有些該說的話自己還是要說的。
“公子借一步說話。”
“貴府上的這劑湯藥藥性之猛烈老夫平生罕見,日常偶爾少量服用,在短期內倒不會有過于嚴重的後果。
然這位姑娘恰逢月事來臨,本身又有些氣血虧虛之症,如此猛藥之後未致血崩而亡已是萬幸,即便老夫施針将血止住了,這身子也損傷極大難以複元,且日後子嗣方面怕是沒什麽希望了。
望公子念她風華正茂青春正好,多多顧惜則個,也不枉其來這世上走這一遭,哎!”
作為一位專治婦人病的,大宅門兒裏的龌龊腌臜許郎中見得多了,卻還未曾忘了自己學習醫術的初心,常常替那些可憐的女子們惋惜。
霍枭被他客氣卻犀利的話語噎得有些喘不過氣。
怎麽,好好的一個姑娘,只因為自己鬧了點脾氣,就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
“有那般嚴重嗎?”
霍枭心下不忍,脫口問道。
“霍大公子!老夫看上去是在與你說笑麽?”許郎中氣得跺腳。
“您日後是要入仕做官的!連枕邊人都不憐惜的人,又怎能憐惜百姓?
望公子日後好好修身養性,莫要将大好時光蹉跎在女-色之上!”
許郎中年過半百性子卻不改直爽強硬,哪怕面對的是霍枭這樣的富家公子,仍慷慨直言。
霍枭被他罵得心中委屈卻啞口無言。
雖然這老郎中将他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可說得卻一點沒錯。
比起只知道生意從不過問自己學業的父親,和只會教自己圓滑世故、投機取巧的母親,他反倒更像是一位嚴厲正直、恨鐵不成鋼的自家長輩。
而且說到底,他雖沒有對符聆做那種荒唐事,可她落到如此境地卻的的确确是因為自己。
所以……
這個鍋,他背便背了罷。
*
世人盡知漕運和鹽運是這天底下最賺的兩樣買賣,只要沾上一樣的邊兒,就算是得了吃飯的金碗和黑白兩道的面子,後面幾輩子都衣食無憂,可旸州城中的漕鹽生意卻統統掌握在一家手中。
霍家,便是兼得了那魚和熊掌的。
偌大的霍府悄悄盤踞在旸州城東隅,雖看上去老舊古樸,卻是這人間難得的富貴窩,占着城中風水最佳的位置。
那些雕欄玉砌的亭臺樓閣且不論,只後園那看似死水的傳心湖,卻是特地從數十裏外冰峰山引來的活泉水,取的便是“處處見水、只進不出”、聚財納福的寓意。
霍家嫡長子嫡長孫、小輩當中最寵的霍枭,住的便是傳心湖邊位置最好的未曦院。
符聆一覺醒來,人已經在霍枭的榻上了。
之前下腹的痛感已經消失殆盡,只是身上似剛卸下背了好幾天的麻袋似的,雖輕省,卻酸軟無力,氣悶得很。
看了看趴在榻邊已經睡着了的霍枭和方寸,她哪還敢躲得心安理得,蹑手蹑腳地爬下來卻找不到鞋,這才想起自己是被霍枭從被窩裏抱出來的。
臉一紅,她光着腳便跑了出去。
順着廊沿跑到牆角隐蔽處攀上柱子,幾下便搭上了牆頭。
未時已過,正是一天中最熱、人也最困倦的時辰,強打着精神做事的下人們,誰也沒注意到被樹影遮擋的她。
未曦院這牆只一人高,不比外院的圍牆高大,可未穿鞋的符聆跳下來的時候還是被下面草叢中的石子硌着了。
再加上昨日跪傷的膝蓋,身體的絲絲痛覺和湖面的習習清風,提醒着她外面的世界是多麽的自由和美好。
蔭蔭垂柳下,憑欄而立的女子身影窈窕婀娜,嵌在金色的湖面之上,靜谧而美好。
霍枭竟有些不忍上前去打擾,方寸卻使勁兒拉了拉他衣袖,瞪圓了眼珠子指着符聆。
霍枭的眼力是極好的,一眼便瞧出了不對,立刻探身過去。
符聆正閉着眼享受難得的清爽和寧靜,突然後頸一痛,“啪”地一聲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她驚惶回頭,見正是自己那個難伺候的主子。
“公子!奴婢知錯!奴婢再也不……”
符聆自然知道自己偷溜出來不合規矩,又被主子抓了個正着連忙下跪認錯。
昨日的事還沒了結,今兒又撞到了刀口上,真是流年不利啊。
死要面子的霍枭心裏再着急,也沒有立刻伸手去扶的覺悟。
機靈的方寸當然要抓住這個替主子分憂的好機會,連忙跑過去代勞。
“我不是……”
霍枭想解釋,卻被符聆打斷。
“奴婢犯錯自該懲罰,公子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奴婢無有半句怨言。”
果然還是被誤會了。
方寸不禁在心中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