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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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蔣述。

父母生下我的時候已經年近四十了,在我之上有個大十八歲的姐姐。其實在生下我之前我媽打掉過兩個孩子。

他們花錢在黑診所求人給孩子看了性別,得知都是兩個女孩後我爸強烈要求我媽把孩子打了,直到有了我,他們才安心去正規醫院做産檢。

我媽在生我的時候大出血,差一點命就留在了手術室裏,我爸說生我的這一路非常的不容易,哪怕靠講述這個故事都艱辛,他們說給了我兩條命,一次是懷我的時候,另一次就是生我的時候。

所以,我爸給我取名蔣述。

在我的記憶中,我只見過我姐兩次,一次是我姐結婚,我爸我媽帶着我去參加我姐的婚禮,卻被拒之門外。

另一次就是我姐收養孩子的時候。

我第一次見到我外甥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八歲的小孩,大概到我的胸口,長得有點兇,不愛說話,就算是講話,也是沒有任何的起伏情緒。

其實我感覺他不像是一個小孩,更像是一個大人。

他叫我:“舅舅。”

我對他微微一笑。

我很高興生命中多了一個親人,但我也清晰的明白和這個小外甥不會再有過多的交際。

我的父母很愛我,又或者說是他們自認為很愛我。

他們說我是他們的驕傲,是上天賜給他們最珍貴的禮物,因此他們總是把最好的東西都給我,同樣他們也對我極其的嚴格。

從小到大,每一個節假日和周末的時間我都在上輔導班,我要比別人先學習下個學期的課程,也要比別人更加熟悉每一種題型。

我也因此總是名列前茅,家裏的獎狀數不勝數,同學羨慕我,老師誇我是榮譽戰袍加身。

“小述啊,你一定要努力學習,将來有個好工作,爸媽就享福了,這樣就對得起我們,才沒有白生你。”

我媽常常這麽對我說。

我的生活就是要努力學習,對得起我爸我媽給我的生命。

在我成長的歲月中,從未聽我父母說起過我姐,我問起時,他們就說讓我不要再問,關于這個姐姐,她好似就沒真正地存在我們的生活中。

我不明白,我的出生被視若珍寶,可她的出生卻仿若一場意外。

直到我初二那年,爸媽去世了,在接我放學回家的路上,和一輛大貨車相撞,當場身亡。

之後我便住進了姐姐家裏,我再一次見到了我的外甥。

雖然姐姐是我的親姐姐,但是她非常的不喜歡我,不過我并不記恨于她,如果沒有這一層血緣的綁定,我們将會是世界上最陌生的人。

我和小随住在了一起,他最開始也不喜歡我,我霸占了他的空間,和他共用一片土地,這讓他非常不舒服。

幾乎每一個安靜的晚上,他都會被小外甥的哭鬧聲吵醒,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用牙齒撕磨被褥,我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小孩會這樣。

後來我也試探着詢問過姐姐,但她并不知道小随有這個毛病,她無時不刻把自己的時間和精力放在剛剛出生的小外甥身上,根本無暇顧及小随。

我開始送小随去上學,他不像其他孩子那樣上下學的路上和別人一起聊天打鬧,也不會拿着幾塊錢的零用去小賣部買些小玩意,他一直一個人。

我放學的時間很晚,他就自己一個人乖乖在校門口等我,我想他是等得太無聊,就拿着鉛筆畫畫,只要他發現我了,就會立刻将畫本藏起來,他不想讓我看見,我便守護了他的秘密。

小随性格不算安靜,只是骨子裏比別人多了些冷漠和無情,他對很多事都不關心,很多時候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随着自己的想法走,一旦有什麽人和事打擾他,就會情緒巨大波動。

比如小外甥的哭鬧幹擾了他,他就會難受的啃被褥,就像指甲劃過黑板時發出的尖銳刺耳時,讓他心和肝都無比難受,我總覺得這是心病,而不是習慣。

我最開始很擔心他會受欺負,後來我才發現這個擔心是多餘的,我經常能在班主任那裏聽見小随打了某個同學的消息。

有時候我想批評教育他,看着站在對面的學生滿身的灰和傷,再看小随一臉無辜的表情時,我就左右逢難。

我根本沒法開口罵他什麽,我不知道誰對誰錯,更是清晰的明白我還不具備教育孩子的能力。

“舅舅,真的不是我的錯。”他每一回都這樣說。

我頓時洩了氣,“嗯,我知道,舅舅帶你回家。”

我就這樣牽着他的手慢慢走回家,他走路很慢,我只能陪他一起放慢腳步,他似乎更加高興。

小随沒有零花錢,他不買玩具,但我經常會帶他在校門口的小賣部給他買一個便宜的小玩意,如果我給小外甥也帶了一個,他就會生氣,我只好放下一個,只給他單獨買一個。

小随很聰明,如果我只給他買了,他就會把玩具放在書包裏,等到了晚上在房間時再拿出來玩,這樣就不會被姐發現,說我偏心。

他要是想吃什麽東西,會遠遠的看着,我問他想不想吃,他會搖頭說不吃,但我還是會給他買。

他還小,內心的小想法很容易被揭穿,他知道當我注意到他在長時間看着什麽時,一定會給他買的,面對小随,有時候真的哭笑不得。

不管他犯什麽錯,我都會原諒他。

我開始比平常更加努力刻苦的學習,在新轉來的學校裏,我一舉超過年級中所有學生的成績,徹底占據第一名的位置,既找人恨也招人愛。

我一直将自己隐藏在最角落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到大只專注學習的原因,我從來沒有過朋友。

有時候會有同學找我出去玩,我總是拒絕。

他們問我為什麽不去。

我說我要照顧家裏人。

他們一直以為是我家裏人生病了,久而久之,也沒人再主動約我出去過。

不過沒關系,我還有小随。

如果周六日沒什麽事情的話,我會帶小随去玩。

我們約定,攢夠一次一百元,就出去玩一次。其實我們很難攢夠,我姐每個星期給我一點錢,讓我拿去補貼家用,剩下的我就存起來了,但能存起來的錢其實很少。

有一回我和小随去了動物園,是當地一家很老的動物園,面積很小,裏面的動物也特別少,但是小随很開心。

他不是一個将情緒通過表情傳達出來的人,哪怕是開心都是沉默的,和其他小朋友形成的對比太過強烈,但是我能看出來,他比平常要興奮。

小随特別喜歡那只白狐,它長得太漂亮了,他說:“舅舅,我給你拍一張照片。”

剛說完,他就沉默了。

因為我們都沒有手機,他大概是看周圍的人都在拿手機拍照,下意識的就這麽說了。

我突然一陣心疼,小随的童年照不超過十張,人不可能光靠記憶來儲存美好,而他連一個珍藏瞬間的時光機器都沒有。

後來我們花了十元錢讓景區的攝影師給我們拍了一張照片,洗出來後就給了小随,他一直貼在他的學習桌前。

我每一次都想在攢夠錢的時候帶小随去吃一頓大餐,但只要我們選擇去了哪個場所游玩,剩下的錢就不夠了。

小随喜歡吃辣的食物,他的口味比其他小孩的要重許多,我們就拿這剩下的二十去吃酸辣粉。

只要我每次被辣的流淚時,他就會笑我,但很快也會給我拿紙擦去臉上的淚。

我們最喜歡的時刻是周日的傍晚,坐在湖邊的長椅上,我給他買了一個冰淇淋,一邊看湖面上的鴨群,一邊舔去融化的奶油。

看着小随,有時候我想不明白,他已經足夠乖足夠懂事了,為什麽姐姐姐夫還是不喜歡他。

是因為他身上流淌的血液不是他們的嗎。

但這真的那麽重要嗎。

他不是一個孩子嗎。

意識飄走,我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自從來到姐姐家生活後,我驚奇的發現這是我第一次想起我的父母。

我和姐姐也都是他們的孩子,卻沒法給到一樣愛。我無法去怪她,但我們之間卻也只能維持這樣的關系了。

湖面上的鴨群游走,身後留下幾波水紋,夕陽越來越沉。

小随将滴在手背上的冰淇淋舔幹淨,他問我:“舅舅,你幸福嗎?”

我擡手摸了摸他的頭,笑着說:“幸福,為有小随,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嗯,”他繼續看向遠處,“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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