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黃粱

第32章 黃粱

天蒙蒙亮時, 沈玉離開大雪紛飛的歙州城,一路往山鬼所說的方向飛去,終于在曉霧将歇的清晨, 将将趕到了黑龍潭。

此時,兩岸青山間的霧氣已經基本散去, 露出深綠色的濕漉漉的山林。

而黑龍潭上方,卻翻滾着一團巨大且極為濃稠的白霧,河道中的水旋轉着往潭中心流去。

沈玉極目遠眺, 見那團霧氣中心一片漆黑,水波激蕩形成一個巨大的渦旋, 最外圈的浪尖, 頂着一只搖搖欲墜的小船。

一點耀眼的紅色在那黑色漩渦的洞口旋轉着一閃而過。

船上那人大半個身體已經危險地探出船舷, 想抓住什麽剛剛掉出去的東西。

是程塵。

沈玉心中已經明了, 她快速朝那中心飛去,手心同時彙聚出一團柔軟的銀色,月絲穿過她的指尖, 在她手掌化為一股有力的繩索,飛速向程塵的方向游去,将他從船上卷起, 抛向岸邊。

“阿玫!”程塵徒勞地奮力伸出手, 眼睜睜地看着漩渦越來越遠,随即被重重扔在了岸邊, 失去知覺。

救了程塵後, 沈玉平靜的收了劍, 轉身朝那深淵底部俯沖。

水底的光線越來越暗, 但那點紅色卻愈來愈清晰。

直到近在眼前。

是楊玫。

只見她難受地閉着眼, 整個人旋轉着, 手中卻還緊緊攥着斜背在身上的那根帶子。

那是一把紅色的,牢牢綁在楊玫背後的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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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水幕像個漏勺底部一樣倏然收緊,從四面八方向沈玉夾擊。

她沒有猶豫,反而加速了下墜。

抓住你了。

沈玉溫柔地攬過楊玫,下一秒,緊緊抱住了她。

終于找到你了,阿玫。

轟——

漫天的水失去了向心力,猛地從空中砸向底部。

沈玉急忙翻身,将楊玫護在自己身體下,用背生生地承受住了來自上方千鈞的重量。

五髒六腑好像都要被震碎了,她嘔出一大口鮮血,眼前一黑——

...

————

沈玉睜眼時,發現上方是波光粼粼的一片天光雲影。

有水草在眼前微微擺動,她正潛在水底,往上瞧着什麽。

上面是一艘大船,有兩人靠在船舷上說話,具體說了什麽聽不清,反正傳進水裏都會變成悶錘敲桌的聲音。

沈玉腦中一片混沌,她試着動了動身子,長尾在水中靈活地擺動。

有一個蠱惑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你是長蛇。

對,我是長蛇,沈玉恍然大悟般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心裏那個聲音繼續急切地對她說,往上看。

上面有什麽?沈玉疑惑地繼續擡眼。

水中的光線晃動着,折射出奇異的光彩,船上的一個人将身子探了出來。

沈玉看得有些呆了。

那是一個俊俏的男子,眼神清澈,只是眉宇間略帶一絲病态。

他有些憂郁地望着水底。

望進沈玉的眼睛裏,沈玉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同時,她腦子裏閃過一絲亮光,抽抽地疼了幾下。

這眼神,為什麽會覺得如此熟悉。

船上那男子怔怔地望了一會水面。

然後,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穢物撒了沈玉一身,她心底騰起一股無名的煩悶與火氣。

整個水底開始震動,無數道暗流迅速向她身側彙聚,掀起遮天蔽日的巨浪。

沈玉長尾一甩,打翻了那艘大船。

哼,誰讓你吐我一身的,怪就怪你自——喂!

沈玉愣住了,剛剛那名男子已經嗆了水,意識模糊地在水中撲棱着,抓住了手邊的能抓的一切——他抱住了沈玉的尾巴。

你!——

沈玉又看了一眼那男子俊俏的臉,敗下陣來。

算了,抱就抱着吧。

火氣消了一大半,她将船上剩餘的人都用浪推去了岸邊,包括船上的金銀珠寶,都一并還了,唯獨留下了那名男子。

理由是他緊緊抓着自己的尾巴,一直不肯放下。

————

楊玫睜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小木屋,屋子幹淨整潔,設施卻一應全無。

身下墊了厚厚一層幹燥的植物,她坐起身,碰到左手邊放着的一碗水。

楊玫渴得要命,也不想其他,端起來仰頭就喝,餘光瞥見一人自門口走進,走到她跟前。

進來那人,是位青衣少女,巴掌大的小臉,柳眉下一雙狹長的眼睛,正大膽地打量着自己。

這相貌,好像在哪裏見過...

楊玫搜遍自己的大腦,都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這一號人物,罷了罷了,先應付着吧。

于是起身對那人行禮。

“醒了?”那女子聲線微涼。

楊玫有些緊張,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竟然還是江禹年!這就好辦了。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楊玫裝模作樣地說:“在下歙州人氏,名為江禹年。近日走水路回鄉,沒料到在黑龍潭遭此大禍。”

女子看着楊玫,沒有說話。

楊玫尴尬地咳了兩聲,問道:“姑娘,請問家裏有吃的麽?”

————

那青衣女子,正是沈玉所化。只是她方才受了重傷,神識震蕩,跌入這幻境中,又被腦中的聲音所迷惑,還真以為自己是潭底寂寞了百年的長蛇。

沈玉盯着“江禹年”的臉,感覺神識一陣激蕩。腦中那聲音又響起了,催促道:“去給他準備些吃的。”

沈玉愣了一會兒,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往門外走去。

————

楊玫這邊也是一頭問號,難道我剛才說錯話了?不過...這做派,倒是有點像師父...她傻笑了一下,想起沈玉。

不知道她那邊事情順不順利?

萬一沒有收到自己的消息,會不會回來找自己。

她會不會正在着急。

想到這裏,楊玫也有些急了,她到現在還沒弄清楚現在究竟是個什麽情況,江禹年死在井底,骨頭都化成灰了,怎麽可能還活生生地站在這裏?

正想着,那青衣女子又進來了。

她丢給楊玫一條魚,一條還在活蹦亂跳的魚。

“吃吧,剛抓的。”女子說。

楊玫:“......”

這怎麽吃?這人平常難道就是吃生魚麽?

楊玫有些好笑又無奈地蹲下,去撿那條魚,想着拿出去生火烤了。沒料那魚不死心地使勁撲騰,滑不留手,抓了幾次都從手中滑回地面。

“麻煩。”那女子說着,擡起手。

一道光閃過楊玫眼前,射向地上的魚。

魚不動了。

楊玫擡頭,正對上青衣女子狹長的眼睛,這人竟然也會法術!

————

沈玉和“江禹年”對視時,又有些恍惚了,明明是第一次見,為什麽他的眼神,如此熟悉?

此時天色已晚,她跟着“江禹年”走出門去,門外就是茫茫一片江水,左右都是密林,看不見人家。

沈玉見他忙前忙後,先是從屋子裏抱出幹燥的葉子做了一個火堆,又去附近找一些樹枝,搭了一個簡易的架子,最後将魚穿上一根樹枝,架在幹草堆上。

她倚着門前一棵桃花樹,随手拔了一根燈芯草放在嘴裏嚼着,就這樣冷眼旁觀他進進出出。

見他穿完了魚,終于停下,站在原地擦了一下額頭的汗。

生得真是挺好看的——尤其是他的眼睛。沈玉嚼着嘴裏的草,嗯?他怎麽走過來了?

她僵着身子,眼睜睜看着男子走近自己,溫聲開口道:“姑娘,剛剛見你會法術,能否幫江某将這幹草點着,生魚實在是...無法入口。”

沈玉避開男子的眼神,手伸向前,向那草堆随手一點。

火将幹燥的樹葉點着了。

男子長舒一口氣,對沈玉行禮致謝,又轉身回到火堆旁,開始給魚翻面。

不一會兒,焦香飄出,“江禹年”喉嚨微不可聞地咽了一下口水。

好像真的有點餓了。

木柴哔剝作響,火光跳躍,映照着他線條清晰的臉。

天色已經全黑了,環顧四周,只有火堆這一點光源。

沈玉直起身子,向火堆走去,坐下。

楊玫見女子走過來,便開口道:“姑娘可也是餓了?”

沈玉搖搖頭。

楊玫便不再假客氣,立馬将那叉着魚的竿子舉起,拍了拍焦黃的魚皮,又吹了兩下。

好香!

她一口咬下去——

好苦...

忙活了半天,卻沒想到要剖開魚肚取掉內髒。

這魚是不能吃了,楊玫懊惱地想,這女子看起來不像是會做飯的樣子。

只能餓一個晚上,明天再去山裏尋些野果了。

想到這裏,楊玫苦笑着對那女子說:“姑娘,夜深了,我就在這屋子外的火堆旁眯一晚,你進屋去休息吧。”

那女子搖了搖頭,對着黑漆漆的江面伸出手來。

一道銀光閃過,楊玫面前又多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女子手中多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她熟練地剖開魚肚,掏出內髒,然後将魚遞給楊玫。

“多...多謝。”楊玫目瞪口呆。

青衣女子笑了。

楊玫腦中轟的一聲,突然閃過一張臉,與眼前的笑着的人臉相重合。

就是那日她扮作汪皎姐妹混進江禹年家時,只有一面之緣的,江夫人的臉。

當日,江夫人見到她夫君進來時,展開的,就是這樣的笑臉。

可是,那夜在井底,抱着江夫人的那個人,不是說自己是趙長生麽?

那女子輕聲說:“我叫青蘿。”

火光中,女子狹長的眼睛眯起,像是...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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