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自那之後旁人似乎總期待從我的嘴裏聽到一些戲劇化的情節,仿佛只有出現什麽讓人難以理解的變故才能拆開一對百分百合适的戀人,可惜我和今吉只是滿打滿算都到不了十九歲的青年人,回顧起來不過是少年時候拉拉手說了聲喜歡,盡管能勉強套上初戀的名頭也實在算不得深刻。

我年歲太輕,一點不懂愛情,更不知道它是否曾經在我的生命裏降臨過,畢竟這不是什麽必需品,這世上多的是沒有愛也從未經歷過的人。

何況我更相信生活一向是公平地碾壓世人,戀愛并不會令人活得容易,它只是讓一些人看起來不那麽無聊。

比如說我。

我時常說自己我是個得過且過的人,就算是現在讓我收拾包裹在上野公園當流浪漢,估計三天以後也會自然而然地習慣起這樣的生活,因此我從不承認自己就是那個地下室人*,一直堅信一種“我就是對這一切都無所謂”的錯覺,并把它當做信條。

但在這一秒死死抓住黛的手的我,就像是抓住了一塊遮羞布。

“今吉,好久不見。”我自以為坦然地看向了他。

“好久不見,”今吉大方地回說,“你換發型了,很适合你。”

我下意識去摸自己早就剪去的長發發尾,不安地揪住衣服的下擺故作淡定:“你也一樣,沒有礙事的劉海了。”

他聞聲笑了一下,這副半框的近視眼鏡比從前的黑框好看,接着和我旁邊沉默的黛打招呼,“你好,你是洛山的……”

“黛千尋,”黛面無表情地點頭并打斷他,“初次見面。”

來不及去思考他們為什麽好像認識彼此,我在今吉又準備接話的時候很是生硬地插了進來,“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趕車,而且今吉你也有朋友在……在等吧。”

要命了,咬到舌頭了。

“那就之後有空再聊了,”我剛松了一口氣,結果他走出兩步突然又叫我,“真弓。”

我擡起頭,手心不停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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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會的大家黃金周的時候想聚一聚,我之後會再聯系你。”

還是別了吧,救命啊,同學聚會這麽可怕的舊俗早就應該被徹底消滅了。

遠看着他們倆上了同一輛計程車,我兩條腿就和粘在臺階上似的,直到察覺到了被我拖下水的某人的眼神,他正用那雙毫無情感的眼睛把我審視了一個遍,我這才松開手連連說着抱歉。

久違的極度不安帶來的是心跳加速、發冷汗和口幹舌燥,我淋着雨快步走向對面在營業的便利店,推開門焦急地掃了兩眼貨架,拿過兩瓶礦泉水就回身去結賬。

“一起的。”黛将冷藏櫃剩下的兩個金槍魚飯團放在臺面上。

我自知理虧,把東西都推到店員手邊,低頭去挎包裏翻錢包,又擡頭指着架子說:“請幫我拿一包七星和打火機。”

大約是身旁的黛總是安靜得像個不在場的人,我連顧忌陌生人的想法都沒有了,他确實也沒表現出什麽多餘的情緒,盡管在這時候的我看來,沒有當場拆穿我的黛千尋多少算是個道德水平高于平均的善心人。

結完帳他默默拿起那兩個飯團,在門外的椅子上坐下,撕開包裝後說了一句:“他是你前男友。”

語調平和,完全是陳述事實的口吻。

擰開一瓶水遞給他,然後我又擰開另一瓶礦泉水仰頭一口氣喝了二分之一,最後長嘆一口氣回道:“朋友,這種事看破別說破。”

說着我向邊上退了半步,用手圍着點燃了一根煙,遮雨棚沒有這麽寬,晚上仍然淅淅瀝瀝的春雨落在我的肩膀上。

“不過這好像不是什麽好辦法,”黛咬了一口飯團,“我指讓一個陌生人幫忙過橋的做法。”

吐出的白煙融在雨裏,我苦笑着說:“對不起,大腦短路狀态下能夠動用的智商只能讓我想到這種馊主意,而且我和今吉不是那種刻板印象的前任關系。”

“但是你這麽做就挺刻板印象的。”黛說話倒是一點不留情面,很是直接。

被他的話噎住,我只好是喝完了瓶子裏剩下的水再開口:“黛同學,其實說話說一半就行了,我已經知道剛剛我做的事情有多傻了。”

煙灰掉下來,混着雨水在白色帆布鞋上凝成一塊黑,我的大腦終于恢複運轉,整個人是出奇的清醒。

“真弓,”黛仿佛轉移話題似的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後打開了第二個飯團,“你的名字是什麽真弓?”

手裏的煙到了底,我也坐到了長椅上,順便向他伸出右手:“我姓鹫尾,算了,就正式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鹫尾真弓,歷史學系新生,東京土著,家裏四口人,有個身高一米八八的好弟弟。”

“名字你已經知道了,”黛回道,“應用計算機一年級,京都人,獨生子女。”他還故意帶了點口音。

“難怪了……”我聽完他的話低聲自言自語,既然是學計算機的男生會看輕小說那就一點都不讓人吃驚了。

接着我又突然發問:“說實在的,剛剛那個女孩是不是蠻漂亮的?”

“是挺漂亮的。”黛慢條斯理地吃着飯團。

好吧,我哦了一聲。

“不過你比她好看。”黛很快跟上了一句。

我先是一愣,然後撩了一下劉海看他,然而黛完全沒注意我,他正一臉淡漠地望着前方,我只好是搖頭說:“你知道你這個表情安慰人很沒有說服力嗎,但還是謝謝你。”

“你這個人也挺有意思的。”黛吃完最後一口飯團便收回了目光轉頭。

“這句就當你在誇我了,我确實是挺有意思的。”我點點頭。

“那我能問問之後哥哥和山田究竟怎麽樣了嗎?”這家夥果然還是在關心小說劇情吧。

“非常抱歉,本人堅決反對用虛假誇贊進行賄賂,我對カスタード老師一片忠心不改。”而我果然還是那個滿嘴跑火車、撒謊不臉紅的鹫尾真弓。

“行吧,”他聳了聳肩站起身,“你要坐車嗎?”

“你要捎我一段嗎?”我把傘忘在了三井店裏,反正已經給黛添了麻煩,不差再多這一個小忙。

于是他撐開傘,将另一半位置空出來,我便走進傘下。

“還沒來得及問,你和今吉以前就認識?”我輕輕扶住了傘柄。

“我之前是洛山籃球部的。”他的解釋言簡意赅,必然是知道我很清楚今吉是什麽身份,所以才不多說什麽。

“原來如此,真意外,你看着不像搞體育的男生。”我小心翼翼避開水塘。

“那你知道三井先生以前是湘北籃球部的嗎。”黛這樣不愛說話的人,應該是有在配合我聊天了,他人真的很不錯。

“我就知道,”我抓緊了傘柄,不小心又碰到了他的手背,“我總覺得他是練過什麽項目的,那手臂肌肉、那胸肌,很不簡單啊。”

之後有一搭沒一搭地又接了幾句話,談到選修課的時候我問他數分課的作業有沒有參考,他問我古希臘羅馬史的綜述怎麽寫,還沒說清楚就走到公交站了。

匆忙交換了line賬號,夜班車的末班車正好進站,我們揮手道別。

“明天見。”

而我忘記了一件事,我的line頭像就是カスタード印在輕小說作者頁的那盤炸魚條照片,按下同意鍵的同時,我在心裏默默祈禱,黛不至于會因此就懷疑我的話。*

*指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記》

* カスタード就是custard,加上炸魚條就是神秘博士裏11任博士和Amy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吃的東西——fish fingers and custard,炸魚條和蛋奶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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