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野狗
野狗
淩晨，萬籁俱寂。
綴滿星星的墨色天空像一張華貴的幕布，蓋在錯落有致的村落間。
漸漸地，一道清瘦的身影由遠至近，掠過鄉野小路邊的晨露，停在一處人家門前。
男孩兩只手都絞在了一起，不停在門邊徘徊，但沒有上前。
正是準備來喊蘇辛辛一起去集市上的穆易。
他怕昨天的話只是對方一時興起，也怕打擾到蘇家人睡覺。更怕自己言而無信，讓對方期待落空。
還怕如果他不喊蘇辛辛，蘇辛辛就和小豪一起去集市上了。
思慮再三，穆易鼓起勇氣，走到門邊，擡起手……
蘇家日子過得好，房子敞亮，大門也氣派，厚實的雙開大木門，門上鑲了兩個鐵環，鐵環上是辟邪用的獅子頭。
穆易沒有動鐵環，他只是将手往門上拍了拍，力道不重，但門幾乎是立刻就開了！
穆易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就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縫裏擠了出來。
小姑娘睡眼惺忪，一手捂着止不住的呵欠，另只手，在空中随意地揮了揮，講話含含糊糊的：
“好困啊，小孩睡太少會長不高吧？”
邊說邊瞟了穆易一眼。
因着今天要去集市上，穆易終于沒再穿那些衣擺很長的舊衣服了，款式簡單的夏裝，越發襯得他手長腿長，氣勢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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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辛辛借着月光打量一番，才想起自己給男主的設定是身高181厘米。
現在雖然還沒長開，但也能看出好底子了。應該不會因為睡眠不足和營養不良變矮。
蘇辛辛第一次感謝這些随手寫下的強制設定。
穆易聽清對方嘴裏念叨的什麽，頗有些啼笑皆非：“偶爾早起一次，應該沒事的。”
“我是擔心你。”
“我？”穆易向外的腳步頓住，納悶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不過沒事，你會長到一米八一的。”
蘇辛辛沒有執着于此，倒是穆易把這話牢牢記在了心裏，并在以後的歲月裏，反複研磨。
“對了，穆爺爺醒了嗎？”蘇辛辛猛一回頭。
“醒了，怎麽了？”穆易眸色黯了黯。
不如說根本沒怎麽睡，穆爺爺肺病嚴重，晚上咳得睡不着。
“我有個東西要給他，順風車是幾點的？”蘇辛辛邊說邊活動了下手腳，做了個短跑起步勢。
糖是必須喂的，但他們起那麽早，趕不上順風車的話，也很可惜。
“五點，在村口那裏。”
“五點？那你為什麽四點就喊我？”蘇辛辛一下卸了力，滿臉不可思議，整個人驚到差點清醒。
“我……”穆易試圖組織語言解釋說明。
沒等穆易講出個所以然，蘇辛辛就擺擺手，自我勸解成功。
“算了算了，這樣時間還寬松點。走吧。”
蘇辛辛不是不想聽穆易解釋，實在是她太清楚自家男主會想些什麽了，就沒多糾結。
穆易悶悶地應了一聲，跟在她身後。
一路無話，又回到穆易家。蘇辛辛變出一顆健康屬性的泡騰糖，給穆爺爺泡了滿滿一大杯茶水。
“爺爺，您喝茶！”笑意盈盈，将茶杯往前一送。
穆柯咳得老眼昏花頭暈腦脹，再一睜眼，又是熟悉的小輩，又是眼熟的茶水，他愣了愣，連咳聲都止住了。
“爺爺不喝，辛辛喝吧。”急忙擺手。
“不，這個是我特地為您準備的藥方，您就喝了吧。”
蘇辛辛這話一出，小而空曠的房屋裏，寂靜片刻。
穆易心神一震，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她不會以為，這藥方真的能讓爺爺長命百歲吧？
穆易眼睛緩慢變紅，一顆心又變得酸軟。他安靜站在一旁看着，沒有開口拆臺，只因他一開始也是這樣天真。
村民們口耳相傳的，古舊醫書上的，還有學校老師特地從網絡上查到的所有野方子，他全都試過了，一次次懷揣希望，再失望，到現在的絕望。
但看到女孩眼中正閃耀着的光，穆易不希望她會和自己一樣絕望。
作為親爺倆，穆柯的想法也大差不差，他在兩個孩子殷切的注視下，沉默地喝完了一大杯熱茶，給自己嘴燙了兩個大泡，愣是一聲沒吭。
這都是孩子的心意啊！
[恭喜，穆柯健康+1，當前4。]
蘇辛辛聽到系統的提示音，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她高興地拉住穆易的手往外走：
“走走走，可以去趕集了！”
穆易的腳步跟着向前，一雙眼睛卻總悄悄地朝兩個人相牽的手上瞧。
小女孩的手沒再纏繃帶，只是貼了幾個創可貼，握着肉肉的軟軟的，不然動作也不會這麽幹淨利落。
穆易還沒來得及偷笑，手心便一空，他怔在原處，悵然若失。
“快走啊。”蘇辛辛又招招手。
如果單單是出來玩，蘇辛辛絕不會這麽積極，誰讓今天她還要施行賺錢大計呢！
沐着月光，蘇辛辛腳步輕快地走了幾百米，路過一戶人家時，突然響起一陣兇狠的狗叫聲。
那大狗被繩子拴着，一邊吠，一邊走來轉去，喉間洩出焦躁急切的低鳴。
蘇辛辛腳步一滞，動作變得格外小心。
她有一點怕狗。
主要是小時候有次獨自走夜路，穿過的一個胡同裏，幾乎家家都養着狗，叫聲此起彼伏的，像要把她吃了似的。
對蛇的恐懼源于未知陌生，對狗的恐懼就來自一些歷史遺留問題了。
她想到了當初那個弱小的自己。
這時，穆易走上前來，和蘇辛辛并排走着。
他并未多說什麽，只是走在了蘇辛辛外側。瘦弱又可靠。
蘇辛辛一下感覺好多了。如果當初，她走夜路的時候有人陪着，她絕不會像今天這樣怕狗。沒錯，她才不是膽子小呢。
說時遲那時快，蘇辛辛剛感覺輕松點，突然間，從路邊竄出來一只龐大的黑影，沖着他們狂吠了幾聲。天色未明，那家夥動作還快，宛若幽靈。
蘇辛辛大叫了一聲，一下抱住了旁邊穆易的胳膊，小身板瑟瑟發抖。
穆易沉聲道：“沒事，只是一只野狗。”
野狗？也就是說連狗繩都沒有咯？蘇辛辛抖得更厲害了。
“不用怕，或許它現在比我們還害怕。”
蘇辛辛依然扒在穆易身上，只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遠處是只通體烏黑的大狗，瘦骨嶙峋，看不出是什麽品種。
“它沒有退路，也沒有同伴，所以遇到随便一點動靜，都會拼盡全力大叫，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
清淩淩的月光下，穆易的唇幾乎抿成一條細線。側臉清秀稚氣，蘇辛辛卻看到超出年齡的成熟。
原著裏，穆易也是這麽一條野狗。
沒有家，沒有家人，沒有希望，沒有退路。
她真的能改變穆易的命運嗎？
穆易發覺蘇辛辛出神，以為她還在害怕，想了又想，小聲道：
“別怕……牽住我。”說完這句話，穆易就臉紅了，好在他本來膚色就深，天也還沒亮，看不分明。
蘇辛辛握住穆易迎過來的手，毫不猶豫。野狗跑走以後，也沒有松開。相牽的兩只手都還帶着傷，碰在一起時，會痛，但也只是一點無關痛癢的微痛。蘇辛辛突然想到，她獨自走夜路的時候，也是現在這個年紀。
八-九歲的穆易牽着八-九歲的蘇辛辛往前走。
八-九歲的蘇辛辛牽着八-九歲的穆易往前走。
黎明快要來了，兩只影子交疊在一起，慢慢緩緩地走到新的一天，沒有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