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囿夢
囿夢
烏雅家一家人又開始重新審視這門婚事。
忠烈遺孤——指婚事可以任皇帝拿捏,完全沒有顧慮。
果毅公鈕祜祿尹德的外甥女——指出身顯貴,但不完全顯貴。既不打眼,還和宮中熹妃娘娘連了宗。
雖說上一次果毅公府和烏雅家的聯姻,是阿靈阿夫婦,結局也是整個京城的人有目共睹的慘烈。可仔細想想,就是公府出事了,又和她一個外嫁女有什麽關系呢?
這樣想,其實這門婚事他們還賺了很大的便宜。
至于是不是喪母長女,這又有什麽打緊?皇帝賜的婚,光是這份體面就已經很難得了。皇帝都覺得沒問題,他們更不敢置喙了,只能盼着果毅公府在教養女孩方面上點心。
就連一開始支持他先尋個差事的佛标考慮到這裏,都忍不住勸兆惠:“兒啊,先成家後立業,也挺好的。”
兆惠:“……”
算了,和喜劇人阿瑪沒什麽好聊的。
沒有差事,閑得只能在家數錢,但是莫名其妙多了個未婚妻,依舊是啃老人士的兆惠在家又待了兩天,還是選擇出去散散心。
也不知道今天那個姑娘來了沒有。
河邊涼風習習,明月置身于此,覺得格外涼快與惬意,看得出來,她正獨自垂釣。
上回釣到魚,還是見到那個陌生少年的時候。
俗話說得好,十個釣魚佬九個空軍,還有一個買魚充數。明月其實已經習慣了釣不到魚的日子,上回見到那個陌生少年,釣到的魚也只是條小魚苗,後來還是被明月含淚放了。
身後那道有些耳熟的聲音響起:“你又在釣魚了?”
明月熟練地與他搭話:“對啊。”
對方甚至這次自帶小馬紮,在她身邊坐下:“你去參加選秀了?”
明月:“……”
他在自己身上安定位器了?
只聽他繼續說:“不然怎麽前幾回都不見你來?”
哦原來是……
???
哥們你怎麽比我這個釣魚佬還熱愛這片水域?
明月百思不得其解,自己釣魚,經常過來非常正常,大哥策楞帶着他的好朋友傅二哥、狐朋狗友永常過來也就算了,怎麽現在這位看樣子年少即将有為的小哥也要沉迷釣魚了?
于是明月無視他的問題,苦口婆心地勸他:“釣魚毀三代,魚缸喪一生。小哥你年紀輕輕,別跟我一樣無聊啊。”
有一種完全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的喪心病狂的美。
“我将要娶妻了。”
喲,有八卦?
兩個人完全各聊各的,也不妨礙明月八卦之魂燃燒:“小哥,你娶誰家的姑娘啊?說不定我認識呢?”
“說了大概你也不認識。”
你小子故意的是吧!
不過明月也懂:他這麽一把未婚妻的身份說出來,就明月這種無八卦不歡的性子,難免會對人産生不必要的打擾。
“我也許了人,許給了一個從來沒聽說過的人。看東西只看一半,這就是我應得的報應。”明月不由自主地說些她也沒聽懂的怪話。
畢竟乾隆朝,憑借上輩子清宮戲的積累,她就只知道劉羅鍋和紀曉岚,還有個跟紀曉岚說相聲的和珅。
至于她哥和她哥的這票朋友們……說實話,頭一次聽到她大哥的名字時,明月差點把他和那位驸馬将軍、超勇親王混淆了。
聽明月說話的語氣有些感傷,兆惠以為她也婚事不順,心想如果那位新婦不能讓自己産生感情,自己還能納妾;而眼前這姑娘如果嫁錯了人,那大約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這樣一想,她是個可憐人。
只能靠每日釣魚來打發時間。
“今天又釣不到魚嗎?”臨近日暮,他問。
心痛萬分的明月:“不要問廢話。”
對方:“……”
對方似乎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明月以為他等不下去,要走了,也沒多想:這河邊來來去去的人多了去了,不會有人永遠停留,要走便走,要留就留,明月并不覺得可惜。
過了半天,他居然折返回來。
在河邊洗了洗,他遞給明月一根黃瓜:“魚獲。”
明月:“……”
好熟悉的臺詞。
——不就是把上回兩個人的話倒置了嗎?
明月接過,擡眼對他笑道:“謝啦。”
這一擡眼,她才發現,對方面上尚無蓄須,一雙眸子澄澈幹淨,還沒有後來的深沉晦澀,眉眼含笑,是個溫潤如玉的少年郎。
——是年輕時的兆惠。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被賜婚的對象,也叫兆惠。
他是年輕時的兆惠,那她呢?她為什麽會和年輕時的兆惠相遇?
——她又是誰?
明月是被吓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頭上已是冷汗涔涔。
幾乎每次白天睡覺,明月再次醒來都會是晚上,這次也不例外。
她猶自驚魂未定時,就被身邊的人攏在懷裏了:“怎麽了?做噩夢了?”
——對,主人公現在還抱着她呢。
可是他的懷抱如此溫暖,明月抵不住,也不想逃,只想倚在他懷中。
“明月?”
“嗯……”
“你夢見什麽了?”他說話的聲音又輕又柔,能把人哄得迷迷糊糊地說了實話。
“唔……夢見和你去釣魚……”半夢半醒間,往往都是腦子裏想的什麽,說的就是什麽。
“什麽時候?”
“不知道……好像是選秀之後……”明月不過是短暫的醒轉,迷藥的勁還沒過,很快便昏昏欲睡了。
然而,就這兩個問題,也足夠兆惠猜到明月夢見了什麽。
明月沒有參加選秀,可韶嶼有。
兩人每一次釣魚的記憶對他來說都是無比珍貴的存在,兆惠很快就想起來這是哪一次一起去釣魚。
——那是二人被賜婚後第一次一起釣魚,可憐這一對未婚夫妻誰也不認識誰,他也有心隐瞞,故而差點錯過。
“居然是那一次麽?”将明月重新放回床上,替她掩上被子,兆惠喃喃自語。
明月再次轉醒,已是白天。
兆惠結束了休假,繼續去衙門上值辦差,不過,臨走前他把夜雨和小寒調來伺候明月——說是伺候,可在明月看來,形同監視。
“您何苦如此呢?”小寒輕聲勸慰道,“大人願意以正妻之禮娶您過門,這是盼也盼不來的好事呀。”
時下許多人續娶的夫人,比原配身份高貴的比比皆是。明月雖有名聲,到底家世不如人,說實話,真要坐上這正妻之位,底氣是不足的。
明月苦笑一聲。
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自己和小寒等人無形中的厚障壁。
不知為何,那個夢境格外清晰。
那處河岸,明月也認得,是上回兆惠帶自己去過的地方。
難道真的被他說中了?自己确實是她,她确實是自己……?
明月惶惑不已,一時只覺得頭疼欲裂。
她起身,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屋外走。
夜雨連忙上前扶住明月:“姑娘,你要上哪去?”
“帶我去後座房看看。”明月幾乎要暈過去,可還是堅持往外走。
“好好好。”夜雨知道她性子執拗,只好扶着明月往後座房走,一面又讓小寒去開門。
後座房明月來過三次了。然而,這是她第一次認真打量這間房間的陳設。
屋中有兩個博古架,上頭放的都是些書本和小玩意,有些書明月看過,有些沒看過。
還有好幾本食譜。
想來她原來也很喜歡做菜?
這裏也有寫字的書桌,上頭文房四寶樣樣齊全,後頭空白的牆面上挂着一根釣魚竿,長長的,幾乎橫過整面牆,樣式與明月夢中見到的無異。
明月只覺得頭更疼了。
她走到博古架邊上,随手拿起一本書打開,書上批注的字和她寫出來的字莫名相像——一模一樣是不可能的,只是別人看了,無端的便覺得二者風格相似,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把書又塞了回去。
窗邊炕上有一方小幾,桌幾的茶具很是新奇,與尋常茶碗不同,它還配有茶盤和幾個小杯,圖案是水墨畫——雖然明月看不懂是什麽圖案,十足的精巧可愛。
明月已然走不動了,半陷入昏迷的她被夜雨和小寒攙扶着到後座房的床上躺下。
一瞬間,仿佛許多回憶湧上心頭,她卻怎麽也抓不住。
夜雨有些憂慮:“讓王總管去請郎中來替姑娘看看吧。”
小寒點點頭。
“姑娘如何了?”
下值後,聽說明月昏迷之後,兆惠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回家去。
“回大人的話,姑娘如今已無大礙,幸而并非頭風之症,只需多加休養即可。”胡子斑白的老郎中如是道。
具體病症,老郎中沒有多說。而先前把明月逼到如今地步的也是兆惠,他自己心知肚明,頗為心虛,自然也不追問。
有的時候,玄之又玄的東西,不聞不問,才是最好的選擇。
“老爺,老夫人請您去雅韻堂一趟。”
“我這就過去。”
兆惠最後注視了明月一會兒:床上的人兒病容蒼白,櫻唇毫無血色,眉峰依舊蹙起,脆弱得仿佛精致的白瓷娃娃,一碰就碎。
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訴着他,就連在睡夢中,明月也不得安寧。
走不出的曾經,望不見的未來。
一切,到底是如何走到如今這般田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