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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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家族是個沒落望族。

申屠允豐的爺爺——申屠博遠還活着的時候,以耀眼軍功重振了家族榮光,官至遠威大将軍,家族人丁不旺,但往來賓客不絕,日日門庭若市。

土撥國來犯,攻占了兖國三座城,申屠博遠挂帥反擊。

眼見就要落敗,土撥國國師狂胤不甘心落了肚的肥肉再吐出來,便使出了一條du計——

從他安插在兖國的細作裏,指派了一位精通兖國和土撥國兩國文字的隐藏書法家,模仿申屠老夫人的筆跡,寫了一封哭訴式的假信,诓騙申屠博遠,兖國國主多疑,疑心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把他的兩個兒子當做人質,下了大獄。

這封信一到,就如當頭棒喝,重創了申屠博遠。

他臨危受命,以六十六歲高齡,領軍作戰,風塵勞累,三月有餘,已見風燭之相。

一時氣急攻心,當場就吐了血。

頓時,軍營亂作一團。

然而,狂胤沒得意幾天,申屠家的大公子以糧草押運官的身份,出現在軍營。

申屠博遠悲喜交加,老淚縱橫,硬是靠着他鋼鐵一般的意志,挺了過來。

土撥國的侵略大軍,最終被趕出了兖國的領土。

只是可惜了申屠老将軍。

即将返程的當晚,喝過了随軍老太醫熬的湯藥,呼吸沉重地沉沉睡去,就這樣在睡夢中薨逝了,再也沒有醒過來。

一代忠臣良将,以這樣的方式收梢,令在場無人不動容。

出于感動,也迫于形勢,兖國國主厚葬了為國犧牲的申屠老将軍,厚待了他的兩個兒子——老大申屠敬升了武官,老二申屠敖封了文官。

以告慰已故申屠老将軍的在天英魂。

申屠老宅的靈堂上,申屠敬與申屠敖分別跪在棺木兩旁,守了七天七夜的孝,期間有進進出出的腳步聲,各色各樣的悲哭聲。而他們兩個的淚,早就在營帳裏哭幹了,此刻垂然不語,心中默契早就達成——

申屠敬是長兄,下一代申屠家的家主。

而申屠家的未來,則是系在了申屠敖這一脈。

原因很簡單,但不足為外人道。

申屠敬發妻早逝,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難産而死,二人感情甚篤,已不打算再續弦,決定了後半生戎馬生涯,為申屠家族的榮耀奮鬥。

于情愛一事,沒什麽執念的申屠敖,就主動為家族承擔起了開枝散葉的任務。

申屠博遠以命換來的兖國十年太平時光,他總共娶了一妻,納了六妾。

除了正妻公冶氏,全家上下都奉她為當家主母,無不敬之,其他六個小妾,他沒有特別愛重誰,亦沒有苛待過誰,一碗水端的平平穩穩。

在他的努力下,申屠家族人丁漸漸興旺了起來。

到如今,他膝下已有六子四女。

其中三個嫡出的兒子,在他的刻意培養下,勉強達到了他心中的“成才”标準。

長子申屠允甲,他安排了盛國遠道而來的博學之士崔持悉心教導,性情仁厚平和,寬于待人,于儒學上亦成就斐然;

次子申屠允圭,他一早就做主,同國中首富皇甫家的三姑娘定下了娃娃親,并送去親家,當童養夫養着,從小耳濡目染,很懂如何用錢來生錢;

六子申屠允豐,他直接送去了盛國,拜“老神仙”辰函秋為師父。

若世道太平,他的嫡長子申屠允甲,無疑就是申屠家下一代的家主。

但,時世不允吶!

土撥國一個漂在海上,根基不穩的島國,卻有着逆天的狼o子野o心。

一直觊觎着兖國面積不大,但平和踏實的土地。

二十二年前,他的父親——申屠博遠大将軍身先士卒,率軍抵擋了土撥國突如其來的進犯,以身殉o國。

養兵蓄銳了十年,土撥國再度來犯。

那一次,土撥國派出的人馬,比歷史上任何一次的進犯,規模都要大得多。

那一次,他的兄長申屠敬挂帥出征,戰o報接連失利。

為了兖國的存亡,為了家族的榮耀,也為了兄長的安危,他自請去往隔壁的宗主國——盛國,請求援手,帶回兩萬強勇善戰的士兵,和先進的弓弩裝備。在狄原狄大将軍的帶領下,這支軍隊戰無不勝,很快就擊退了土撥國的不義之軍。

作為狄大将軍的副将,他的兄長申屠敬表現也很勇猛。

在這場抵禦土撥國侵o略的戰o争中,申屠家兩兄弟都貢獻卓越,兖國上下人所共識。

幾乎可以說,沒有申屠敬和申屠敖,就沒有這場戰争的勝利。

申屠敬率軍凱旋那日,君恩厚澤,親臨城門,百姓擁呼,夾道歡迎。

申屠家族的名望,一度達到了一個小巅峰。

比申屠博遠在世時更旺。

但也為日後國主對申屠家族的忌憚,埋下了隐患……

又過了十二年,土撥國意圖吞并兖國的野心,再度燃起。

年近八十的國師狂胤,預感自己命不久矣。

他拄着一根拐棍,沿着生他養他的這片海島,想要走上一圈,用腳步丈量他深愛的這片漂于海上,并不如何踏實的土地。但在第三天登小石坎的時候,摔了一跤,摔瘸了左腿,傷到了筋骨,就再也走不動了。

他遠望着茫茫海天,憂心不已。

終于,病榻之上的他,想出了一條歹du計策——

多年來,土撥國的軍隊,一次又一次地踏上兖國的土地,均以失敗告終。

究其原因是什麽呢?

事實上,兩國的兵o力、經濟實力都差不多。

土撥國的地理位置先天劣勢,而先天劣勢的民族,打起仗來,更加兇猛狡詐。

但兖國是盛國的附屬國,有強大的盛國做後盾,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去盛國求援。

想要滅掉兖國,首先就得破壞兖國與盛國的關系。

隔幾年就對兖國發起一輪進擊,不如轉換思路:聯兖攻盛!

此事若成,可與兖國共同瓜分掉盛國戰敗之後割讓的幾座城池,那麽,他在臨死之前,為土撥國百姓奪取到一片踏實土地的目标,也算實現了。

若是不成,兖國背叛了盛國,将永遠失去盛國的信任與扶持。

不日,兖國朝堂之上,來自土撥國的使者,呈上了一紙結盟文書。

兖國國主第五噬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聽信了狂胤的挑撥,竟真的起了貪念,妄想用臨近盛國的幾座城池,擴充兖國的領地。

還派出了他最得力的大将——申屠敬去做這個大冤種。

這麽愚蠢的決策,竟然出自一國之主?

申屠敬心中大搖其頭,當場就提出了異議。

第五噬只覺在土撥國的使臣面前,被自家臣子駁了面子,根本沒聽進去他的分析,一氣之下,将申屠敬寄養在二弟家的獨女——申屠允蘋,賜予了土撥國的使臣為妻,當作結盟的誠意,逼着申屠敬上了戰場。

兖國王朝建立之初,便效法隔壁強大的盛國,尊崇儒家理念來治o國。

講究在上曰天,在下曰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申屠敬敢怒不敢言。

而一向敬愛兄長,将蘋兒視如己出的申屠敖,心中已生出了反意——

這個第五噬昏庸又無德,只不過命好,生在第五家,生來就在萬人之上。

儒學思想講究忠o君愛o國,也講仁o政愛民。

若是國主不仁,則王侯将相,寧有種乎!

他也想做個忠臣,但并不想愚忠,叫兖國的百姓跟着一個昏o君,平白當了亡o國奴。

于是,兄長出征前,他将一紙親筆寫就的密函,塞到随軍歷練的豐兒手上,叫他務必在大軍即将抵達兖國與盛國邊界線——雪月山腳下的前一夜,轉交給兄長,為免第五噬安插在兄長身邊的眼線察覺異向,兄長遭殃。

在這段時間裏,他煽o動了過半的朝臣,站在申屠氏這一邊,密反昏o君第五噬。

與此同時,申屠敖意外從随行軍醫譚匡的口中,得知了父親當年“以身殉國”的真相——“原本,申屠老将軍可以堅持到榮歸故裏,但國主不放心,命當時随軍的西郭太醫,在安神湯裏下了一味催命的烏茉草。這些年來,他食不知味,夢魇不斷,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臨死之前,才向我吐露了真相,不想死也不安……”

新仇加上新揭開的舊恨,點燃了他的怒火。

同時,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土撥國的狼子野心,人盡皆知,一招挑撥離間的小伎倆,第五噬為什麽會信?

不,他并不相信。

但他選擇與土撥國合作——

此事若成,兖國可與土撥國瓜分盛國割讓的幾座富饒城池。

若是不成,責任便全推給他申屠敖,以“戰敗”這個正當理由收了他的軍權,再割了他的項上人頭,以洩盛國國主之憤。

這樁交易,穩賺不賠啊!

申屠敖還沒看一眼密函,就揭竿而起,帶着自父親手中成長起來的八萬大軍,倒戈相向。

在與土撥國大軍彙合處五百步的地方,一箭射穿了土撥國的使臣和統帥,兩顆項上人頭。

經過三天三夜的鏖戰,士氣大跌的土撥國軍隊,被士氣大振的兖國大軍,打得落花流水。

病榻上的狂胤得知此訊,當夜吐血而亡。

自小便被阿爹送往盛國,剛回到兖國沒多久,對兖國沒什麽深厚感情,也沒見過兖國的國主,申屠允豐自然是聽阿爹的話,追随自家伯父。

誰成想,伯父正值壯年,不幸戰死,留下一句遺言——

“為你死去的阿爺報o仇,為你死去的侄兒報o仇,救……救救你苦命的允蘋阿姊……”

就這樣,在申屠敬之死的刺激下,申屠允豐身披戰甲,在徹底擊退土撥國的大軍後,回身扛起了推翻昏o君第五噬的大旗——

他相信師父推算過的五百年預言,相信申屠家不會輸。

一切都是天命。

天命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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