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殡儀館的歌聲

夜晚, 廢棄的商場成為了無家可歸者的地盤。

無家可歸者, 聽起來給人的第一印象, 可能是被遺棄的流浪漢,或者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可憐人……然而實際上, 這些無家可歸者裏面,有相當一部分,是染有惡習,有家不回的問題青少年。

如果問經驗豐富的刑警,他們最怕遇上什麽樣的犯罪者, 絕大多數的回答無非兩種, 一個是瘾君子, 一個, 就是問題青少年。

因而,當蘇妙看見這些半大的小夥子靠近時, 頭皮都吓涼了。

她害怕這些不敬畏生死又無法講道理的問題少年, 同時她也害怕自己身邊這個一出手就是大招的鬼炸-彈。

有個小痞子打開手機燈, 先照了蘇妙的臉, 之後照向她的屁股, 并吹了聲口哨。

“靠, 運氣不賴,長得不錯!”

就在小青年吹口哨的那一剎那, 卓忘言擡起了手,他的動作讓她蘇妙莫名駭然,連忙抱住他胳膊大聲囑咐:“你別殺人!”

可千萬別是一出手就不留生路!殺人是犯法的, 會被林書黎抓去坐牢的!抓不住你就抓我!

卓忘言眼眸漸漸泛起金色,他微微一眯眼,手指在面前的空氣中輕輕一劃,那些小痞子們抖動了起來,像是被控制的木偶,表情呆滞,僵硬地轉身,不自然地邁着腿離開,越走越遠。

見狀,一股寒意順着脊背爬了上來,蘇妙更怕了。

她只在喪屍片裏見過這種驚悚的畫面!

“卓……卓忘言。”蘇妙道,“你……會控人?”

卓忘言看向懷抱中的蘇妙,擡起手展開給她看。

他的手指上繞着幾根金色的絲線,這些絲線的另一端,仿佛穿透了後腦勺,系在了那些人的眉心。

“這是什麽?他們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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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忘言搖了搖頭,手指輕輕一挑,絲線脫離他的手,迅速縮回了那群人的身體裏,他們呆愣了片刻後,撓了撓頭,走遠了。

看見問題少年們沒倒下,蘇妙不由得松了口氣。

卓忘言見她擔憂,用自己燃燒的煞氣在空氣中急匆匆向她解釋:“他們的魂核中,有你賦予的生機。”

鬼王谛清,擁有毀滅之力,他可輕易地攫取魂核中的生機,以這縷生機為質,利用魂核求生的本能,使人魂乖乖服從他的指令——不想被碎核,就聽我命令。

但在人類眼中,這種行為像極了意識操控。

卓忘言解釋完,又添了三個字:“別怕我。”

蘇妙感受到了他的焦急。此時的卓忘言,像是一只兇獸收起獠牙,乖乖撒嬌打滾,試圖告訴她:“我一點都不兇,你不要怕我。”

蘇妙笑了笑,拉住卓忘言的手,安撫道:“不怕你,我還要謝謝你。社會治安沒那麽好,這麽晚了,如果不是你在,恐怕就麻煩了。”

卓忘言好像在等什麽,拉着她沒松手,目露期待之光。

蘇妙疑惑:“?”

卓忘言似是啧了一下,雖然沒有聲音。他低下頭,輕輕吻住蘇妙,依依不舍放開後,說道:“英雄救美後,不應該獎勵我一個吻嗎?”

蘇妙:“我回去就把你的那些電視劇給停了!”

這都是跟哪部傻白甜愛情劇學的!一個好好的威風凜凜的鬼王,硬生生被愛情劇教成戀愛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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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的最後一個周六,蘇妙和卓忘言打車趕往殡儀館。

出租車前後左右,副駕後座車頂車後車前車底,都是鬼,蘇妙家的鬼都來捧場了。

郭凡還不知道開演唱會的事,他以為大家都是來目送他父母接他骨灰回家的,不停說道:“真不用都來……到時候我要哭了該多沒面子,那就是捧灰,沒啥特殊的。”

到了地方,郭凡看到已經貼上自己真實名字的骨灰盒,當場飚起了血淚。

“人死後就是這一捧灰。”他說。

卷發女鬼冷着臉道:“灰總比一塊一塊的爛肉好。”

“活過就好。”陶百味拍拍郭凡的肩膀。

半個小時後,郭凡的家人來到了殡儀館,郭凡的姐夫和姐姐去簽交接文件,父親抱着郭凡的骨灰,母親從包裹裏拿出一張郭凡十三歲的照片,抱在手上。

母親撫摸着身份證上的照片,說道:“沒變樣。”

父親垂頭不語,轉過頭看向遠處,眼圈通紅。

蘇妙上前,以殡儀館工作人員的身份,告訴了他們,郭凡離家後十五年的經歷。

“不成名,不回家。”離家時,他立下了這樣的誓言,一年又一年,一年比一年灰頭土臉,也離衣錦還鄉越來越遠。

走不動了,也回不去了,就這麽飄着,死在異鄉,一事無成。

郭凡的家人離開前,郭凡父親又氣又心疼,重重嘆息:“他讀書很好的……不聽話,硬是走了岔路……唉!”

說完後,郭凡的家人沉默無聲地離開。

追求夢想的赤子,不是誰都能光鮮亮麗,生活是辛苦的,然而最苦的,是家人的不理解……到死都不會理解。

瘋掉的孩子,不務正業的孩子,無法為家争光,讓父母丢臉的孩子。

就是死了,也只能從至親那裏得到這樣的評價。

“走錯路了。”這就是父母的評價。

不被理解的一生,得到的注定是冷眼與嘲笑。

郭凡追出去,跪地大喊:“爸,媽!我不後悔,我死都不悔,我沒走錯路,兒子沒走錯路!”

我沒走錯路,我也不後悔,雖然我一無所有,死的窩囊,但我不後悔當初的選擇。

“再來一次,我還會選這條路。”郭凡站了起來,眼前血紅一片,父母與姐姐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郭凡慢慢放下手,他長長嘆息一聲,不知是嘆息自己,還是嘆息他的父母。

發了會兒呆,郭凡轉過頭,對鬼朋友們說道,“早說不讓你們跟來,我就知道我爸媽是這種反應,才不會和電視上演的那樣,看到我死了,抱着我的相片說兒子,爸媽都懂,我兒子是最棒的……那些都是編劇的溫柔,我早就知道現實從不會達到理想狀态……唉,我都哭了,你們偏要來看我笑話……”

他擦幹眼淚再擡起頭,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蘇妙指揮着卓忘言在殡儀館的宣講臺中間挂起了一個橫幅:“歌手郭凡個人演唱會。”

而身宣講臺下方的座椅上,朋友們手中拿着不會發光的熒光棒,早已經坐好。灰衣老鬼飄來,把麥克風放入他手中,把他推上臺:“來,郭凡,唱吧,今天我們都是你的觀衆!”

蘇妙坐在第一排,高高舉起一個手寫板:“赤子追夢,郭凡加油!”

卓忘言配合的鼓掌,并喚來鳳凰和小蛟,一人一座,給他加油。

郭凡又繃不住了,血淚噴流,哭着說:“你們這是幹什麽啊……都來騙我哭嗎?我活着的時候從沒哭過……”

明明活着的時候,活的再落魄,自己都沒哭過,可脫離了身體,自己的魂魄竟如此敏感脆弱。

蘇妙把手機連在殡儀館的音響上,說道:“我今天是演唱會的工作人員,郭凡,大膽唱吧!這個場地我們已經為你包下了!”

衆鬼鼓掌歡呼,那幾個活躍的古代老鬼蹦跶着給他加油:“妙妙說這叫應援。”

“後生你大膽唱,唱得好我給江文通給你作賦!!”

“哪都有你!小子唱出來,讓老夫也聽聽現代的歌!”

蘇妙:“老板,點歌!”

郭凡背過身去,笑着擦了淚,拿起話筒,說道:“請蘇妙女士幫我放一曲《追夢赤子心》,我想把這首歌獻給我自己,獻給所有像我一樣的人。”

半夜的殡儀館內,一只鬼的歌聲撕裂夜空,每個字都是一個失憶逐夢人的吶喊。

殡儀館附近的鬼被歌聲勾起了好奇,飄了進去,也加入了應援隊伍,興奮鬼叫着。

漸漸的,來聽演唱會的鬼慢慢多了起來,殡儀館新來的鬼也扔下親人,站在場外偷聽。

慢慢的,郭凡真的把這裏當做了自己的舞臺。他現在殡儀館的宣講臺上盡情地唱着,一首接着一首,感受着從沒有過的暢快與滿足。

屬于他的舞臺,适合他的舞臺,夥伴們為他打造的舞臺。

卓忘言也很給面子,郭凡唱到高潮時,他放飛了鳳凰,鳳凰團旋轉升空,展翅膀,再飛下來時,盤旋于舞臺之上,灑下碎金,流光四溢。

演唱會的氣氛越來越熱烈,蘇妙也忘我的投入,搖着名牌,胳膊都麻了也不嫌累。

半夜送離世老人到殡儀館的家屬偶然經過一號廳時,被裏面的場景吓了一跳。

只見一男一女,都穿着黑衣白襯衫,一個揮舞着一張硬紙片,一個捧着花,端坐在宣講臺下。

而空蕩蕩的宣講臺上,挂着“歌手郭凡個人演唱會”的橫幅,旁邊的音響放的不是喪樂,也不是佛經,而是最近流行曲的伴奏。

“再來一首!!”只見那個年輕女孩站了起來,大聲對着宣講臺喊,“真的好好聽!!”

家屬吓得臉都血都涼了,僵着身子,同手同腳的逃了。

不一會兒,殡儀館值班的老方端着枸杞水坐了下來,微笑點頭:“好聽。”

郭凡唱歌很普通,他只是喜歡唱,但并不代表,他有唱歌的天賦。

嗓音,節奏感,氣息……每一項都是他的短板,但這擋不住他追求夢想的腳步。

喜歡就是喜歡,哪怕祖師爺不賞飯,他也喜歡。

兩行紅淚從郭凡眼角滑落,他閉着眼,唱着最後一首歌。

抒情又質樸的一首《祝福》,送給了曾經的自己,也送給了在座的各位,不管是人是鬼。

“若有緣,有緣就能期待明天——你和我重逢在燦爛的季節。”

郭凡的身體慢慢透明。

蘇妙驚訝地站了起來,慢慢垂下手中的名牌板。

郭凡的周身亮起了漂亮的彩光。

“願心中,永遠留着我的笑容……”郭凡睜開眼睛,笑了起來,“陪你度過每一個春夏與秋冬……”

他消失在了臺上,如同一道彩虹,雨後光彩奪目的退場。

一顆圓潤的魂核慢慢滾落到了蘇妙腳邊。

音響裏,重複着《祝福》的結尾,漸漸淡出。

朋友,我永遠祝福你,朋友啊,我永遠祝福你……

殡儀館的人與鬼,此刻,全都靜默無聲。

蘇妙彎下腰,撿起了郭凡的魂核。

“完願了啊……”蘇妙的眼淚滴在了魂核上,“好羨慕你……”

一生都在追逐夢想的路上,這一世的最後,留下了歌聲和笑容,在音樂的陪伴中,踏上新的旅程。

“祝福你,下一世,能夠實現你的追求。”蘇妙輕聲道,“不管你追求的是什麽,都要順利、開心,親人理解,朋友支持,你也有能夠追夢的能力和勇氣。”

明白郭凡心願圓滿的鬼們忽然站起來鼓起了掌,古代老鬼們帶頭歡呼起來:“好聽!”

“小夥子,一路順風!”

“謝謝啊!”

“下輩子別再平凡!”

“遇到伯樂!”

“加油啊!活在掌聲中!”

蘇妙緊握着魂核,突然高舉起牌子,對着空蕩蕩的宣講臺,中氣十足地大喊:“郭凡,注定不凡,加油!!”

卓忘言看向她,蘇妙的臉上挂着燦爛的笑容,眼裏卻含着淚光。

卓忘言的目光變得溫柔,他轉過頭,也看向宣講臺。

剛剛有只煞鬼,圓滿結束了他的魂期,在花神的祝福中,開啓了新的輪回。

卓忘言單手撐着額頭,微笑着。

人的軀幹雖然脆弱,魂魄卻倔強且執着,只為了一個小小的心願,就能付出一生……難道這就是生賦予他們的意義嗎?平凡也好,痛苦也罷,他們都在生與死的輪回中,散發着光彩。

卓忘言也站了起來,把手中的花抛向臺上,慢慢鼓起了掌。

盡管郭凡早已完願進入新輪回,但喝彩聲和掌聲,遲遲未斷。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十年後,國內最著名的一檔音樂節目叫《千裏馬之聲》,全國各地的年輕選手們都能登上舞臺,三位著名的音樂制作人,也就是導師,從每期參賽的選手中挑選出優秀的,有潛力的,簽約出唱片。

其中有一位導師,才二十八歲,但卻在歌壇取得了無人能取代的成就,他有才華,也有天賦,他努力,也癡狂。

他對自己要求嚴格,對音樂态度認真,但這樣的人,卻異常溫和,幾乎對所有參賽選手,都抱着期望,傳授經驗,諄諄教導,提供機會,給予幫助。

他的心底有個聲音,讓所有喜愛音樂,追求夢想的人,都不會被夢想所負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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