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Jungle
Jungle
Jungle:58.
三月初, 濱陽路邊的樹草開始抽芽的時候,葉伏秋踏上返回霄粵灣的路途。
二月一整個月,葉伏秋依舊和婁琪一起邊打工邊完成學校留給他們的假期實踐作業, 雖然時不時就會陷入對某人的想念,但總體還是在繁忙中充實度過了。
祁醒不在身邊的一個月, 本以為漫漫無期的一個月,就這樣白駒過隙般過去了。
南山大學的春夏學期正式揭幕,空蕩蕩又翠綠新鮮的學園再次迎接歸家的孩子們。
踏進繁忙熙攘的學校,寒假憋久了的孤寂感覺瞬間被撫平,她重新紮起馬尾辮,搖曳着發尾,投身進這一片昂揚的氛圍裏。
三月, 南大裏正盛放的中國紅櫻,将少女單薄的身影牽引進去。
木棉尚未□□, 山櫻與桃獨占校園滿片春光。
祁醒說到做到,雖然在外面忙着,但他從來沒有疏于和她的線上聯絡。
當初在一塊的時候, 他說只要她想了,随時可以聯絡他。
但葉伏秋知道他做的事沒有一件不舉足輕重, 忙得休息都要抽空,想找他, 想聽他說話,想看看他的臉, 卻也都一次次的按捺住了自己的沖動,不去打擾他。
頂多是在自認為合适的時間段, 發條微信慰問。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患得患失, 更不懂得滿足。
她極力遏制自己的貪婪,可對方是更敏銳的人,僅僅從她發信的頻率,以及消息裏冰冷文字的些許語氣,就能判斷她的心情。
所以即便她不去打擾,祁醒還是會頻繁地找她打電話,或者視頻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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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猜中心情且被縱容的感覺,這種百分百被在乎的感覺,讓葉伏秋飄飄然,在沒有他的霄粵灣,仍然快樂地度過每一日。
眨眼就到了四月,霄粵灣的暑熱逐步遞出邀請函。
最難以忘記的是二月十四日的那天晚上。
那是葉伏秋過得第一個情人節,想必也是最難忘的一個。
本以為遠程收到大束玫瑰和寄來的禮物就已經足夠浪漫,結果到了晚上,葉伏秋接到了他的視頻。
祁醒好像剛剛應酬結束,喝了不少酒,視頻一接通,她便對上屏幕裏他深黑又渾熱的目光。
于是一個屢次突破少女羞臊極限的,缱绻難堪的夜晚就此拉開帷幕。
葉伏秋總是不能拒絕祁醒的要求,某些時候,他稍加命令的口吻,只會更讓她覺得興奮。
她對此感到羞愧,卻也迷醉其中。
葉伏秋拿出禮物盒子裏的其中一樣,放在手裏擺弄半天不知道怎麽用,紅着臉試圖找借口逃避:“它,它沒電的,我剛拆開。”
對方笑了一聲,直接拆穿:“秋秋,它出廠是帶電的。”
“乖,先擦幹淨。”
“用上它,給我看。”
少女獨居的卧室裏,在情人節的夜晚,陣陣響起電動振聲,擾亂原本的安靜。
額頭冒出許多細汗,她一手拿着東西,一手使勁捂着嘴。
雖然隔着牆壁,但她生怕發出奇怪動靜,惹得大晚上奶奶來敲門。
屏幕裏的男人眼神暗潮湧現,她像是一塊珍寶,被他捧着,賞着。
葉伏秋本就喜歡祁醒生而清冽緩和的聲線,當這樣的聲線吐出鼓勵和表揚的臺詞時,幾乎蒸騰了她的防線。
“自己找找。”
“乖秋秋,你很美。”
“怎麽哪兒都長得這麽漂亮。”
“別擋,讓我看清楚。”
他一誇她,她就亢-奮地加重了手上的動作。
她萬萬想不到自己會做這種事,盯着天花板,任由渾身熱量瘋狂散發。
他在那段的氣息和努力,那些黏膩聲響,他的隐忍不住,也讓她感到滿足。
祁醒在不斷呼喚她的名字,希望她給他一股力量,逼向最終——
書桌上擺着情人節專供空運大馬士革玫瑰,玫瑰馥郁融入女孩如花瓣展開又收縮不停的肌膚。
隔着屏幕,距離萬裏,兩人淩亂的氣息交纏一齊,飛上雲端。
…………
“秋秋,想啥呢。”婁琪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她發呆時的旖旎回憶。
葉伏秋“啊”地回神,趕緊收起渾身的莫名燥熱,慌亂地按了兩下簽字筆頂端,“我在想,這學期的體育課選什麽呢。”
“還說選什麽,應該是能搶到什麽。”婁琪托着下巴很發愁:“聽說羽毛球那邊有帥哥,但以我的手速,也是最後被分配到太極課去。”
“打打太極也蠻好呀。”葉伏秋笑眯眯:“強身健體,六根清淨。”
“這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女應該說出的話嘛!我們這個澎湃的年紀,就應該把熱情撲在學業上!”婁琪停頓了一下,然後補充:“再把激情撲在男人身上,嘿嘿。”
她癟嘴,提醒:“你男朋友可在濱陽等你呢。”
“我又沒對不起他!”婁琪立刻為自己證明,感嘆道:“我只是欣賞那些健康的身體,和花一樣的臉罷了。”
“你也是,學習歸學習,大學生活也要享受呀,尤其我們這種能有雙校經歷的人。”
“那麽多男生想追你,想要你微信,你倒是一眼都不帶看的。”
葉伏秋莞爾,沒有解釋。
有了那個人,她現在真是誰都看不入眼了。
一顆心,都圍着祁醒轉。
她低頭,撫摸着左腕上的手表,上面跳動着他的心率。
事情在往好的地方發展,祁醒走的這兩個月,他的心率不曾有過任何越過紅線的跡象。
只要他健康,不再受傷,她就能放心去做自己的事。
…………
下午四點半,葉伏秋下了課,和司機叔叔約上車地點。
他照常來接自己回家。
“出校門右轉……車停在郵箱筒附近……”葉伏秋拿着手機,沒瞧見熟悉的車牌,只得比對着司機叔叔的消息往前走,找參照物。
餘光瞥見了他說的郵件筒,再擡頭,瞧見了靠在副駕駛門邊無聊等待的男人。
風一過,樹蔭沙沙作響,撩動他襯衫的黑色衣擺。
闊別兩個月的男人眉眼依舊,每一處都是她心之所向。
或許是因為有了層濾鏡,葉伏秋只覺得祁醒現在比剛認識的時候,削去了不少戾氣,于花樹下,風中格外溫潤。
她不禁想,如果不曾有那些殘忍過去,原本的他會是這樣嗎?
溫潤,恣意,紳士。
就在這時,如心靈感應般,感覺有目光在身上,祁醒擡眼,對上她遙遠的注視。
瞧見她之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懶怠又漫上來,抄着兜,偏頭示意自己身邊,讓她過來。
明明不到兩個月,卻像是兩年沒能相見那樣,葉伏秋甚至有些想哭,所有惦念翻湧而上,催促她邁開了腳步。
葉伏秋瞬間冁開笑意,奔向他。
她在心裏吶喊無數遍他的名字,去獨占他的懷抱。
祁醒往前走了幾步迎她,敞開雙臂,把她接到懷裏。
熟悉的味道侵襲鼻息,葉伏秋雙眼熱了一個遍,摟緊他的腰:“你回來了!”
“怎麽沒告訴我。”
祁醒親了親她頭頂,撫摸她的後背像安撫小貓,“想搞個驚喜。”
“才兩個月,怎麽瘦了。”
葉伏秋松開他,繼而捧上他的臉,讓祁醒的模樣撐滿自己的視線,目光搖曳:“我沒事,就是寒假跟着公司實習有點累,你也是,怎麽瘦了這麽多。”
“在美國那邊吃得不好嗎?”
祁醒嘆氣,拖音帶調:“當然,白人飯比豬食還難吃。”
“每天都想家裏做的飯。”
“今天阿姨肯定會給你準備最好的菜。”葉伏秋笑吟吟的,踮起腳來摟他的脖頸。
她這樣的前兆動作他不能再熟悉,祁醒低頭,順勢接住她的嘴唇。
風仍然在緩慢渡過,把街邊整排的樹擾出簌簌聲響。
男女在樹下忘情的擁吻。
一個多月沒有接吻,葉伏秋稍微有些退步,被他牽着舌尖攪動了沒一會兒就喘不過氣。
她狼狽按下暫停鍵,倉促間拖出兩人唇瓣之間的涼線,“等……等等。”
“是可以等等。”祁醒幫她擦幹淨嘴邊,附在她耳畔暧昧暗示:“給你買的小玩意兒,都充滿電了麽。”
“上次看你弄得太笨,晚上教你用。”
想起那晚上,葉伏秋臊紅一張臉,錘他胸口:“我才不要再用了!”
那個東西太猛,她根本就受不住。
“也是。”祁醒笑了聲:“我回來了,也用不着充電的玩意。”
葉伏秋瞪他,似乎對方再說半句她就真的要生氣了。
“不逗了,錯了。”祁醒摟着她,給開了車門,“走吧,先送你回去。”
她回頭問:“你不直接回家?”
“嗯,下了飛機先見你。”祁醒把她塞進車裏,說:“還有點事,我晚上回去。”
…………
把葉伏秋送回家,祁醒一腳油門直接駛向暗香山。
陳容的診所。
陳容和私助小陳,已經在那裏等他很久了。
告別了小姑娘,祁醒的眉眼逐漸褪去溫和僞裝,骨子裏的冷冽和陰沉再度占據靈魂。
診所已經抵達下班的時間,很多人都在往外走,只有他逆着人流,踩着漆黑的影子走進去。
祁醒推開專家門診的辦公室門,靠在門框,對上裏面兩人看過來的目光。
小陳和陳容一臉沉重,祁醒疏淡的表情渡上一層戲谑:“幹嘛,一副看死人的眼神看我。”
說完,他走進去順手帶上門,到單人沙發處懶洋洋坐下,洩出一口氣。
陳容穿着白大褂,和小陳對了下眼神,然後站起來走到祁醒身邊,一把撩起他的襯衫袖子——上面新舊縱橫的可怕痕跡赫然。
陳容眉頭皺了皺,又掀開了他的襯衫,腹部也有。
傷痕都沒淡去,明顯是新傷。
再往上捅,可就是心髒和肺了。
小陳看了眼自己左腕上的電子手表,說了句:“葉小姐估計怎麽也想不到,這兩個月她檢測的心率,根本就不是你的。”
祁醒默默拉住自己的衣服蓋好,調侃一句:“陳醫生,下次扒人衣服之前,好歹交代一句。”
“都沒個心理準備。”
陳容搖頭:“也就是你,都這樣了,還開得出玩笑。”
“好也是活一天,壞也是活一天。”祁醒仰頭,眼神暗淡下去,“有什麽可哭喪的。”
說着,他盯着天花板,扶在一側的手逐漸握成拳頭,手背突起青筋,無數複雜情緒亟待爆發。
下一刻,祁醒咬硬了腮頰,氣得想樂:“葉伏秋父親是葉坪這件事兒,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小陳嘆氣,默默說:“這要問你自己。”
“當初選資助人的時候,你根本就沒好好看葉小姐的檔案吧。”
“對啊,所以我活該啊。”祁醒低頭,撫摸着眉頭,遮擋駭人病态的微笑:“我媽選了人,讓我再挑,是我只看了一眼她照片就拍板的。”
“都是我活該。”
“我認識葉小姐的時候,他父親癱瘓在床,別人給我的資料裏,根本就沒有他父親的照片,只有生平。”小陳說着,萬般複雜,“誰想到,你畫了那麽多人像滿世界找的,竟然是她爸爸……”
“怪不得這些年,我們一直找不到他,他就像消失了一樣,哪裏都沒有他打工的記錄。”
他低頭,不知該高興還是遺憾:“原來是成了植物人……”
這時候,陳容作為主治醫師插了話:“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你的身體麽。”
臨到關頭,他也終于得知了祁醒身上發生的一切。
葉伏秋戴着小陳的心率,并不知道這兩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麽。
就在祁醒出國當天得知自己多年尋找的“仇人”竟然是女朋友的父親,到了美國,癔症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往常的侵襲着他。
如爆發的病毒,順着血液,毀滅身體裏所有器官。
祁醒的癔症頻率越來越高,程度越來越深,有一次直到他對自己開了第三刀,血流了一地,才将将恢複了神志。
他差點就要因為失血過多昏迷。
數次鬧進了醫院,出來以後再發作,再受傷。
兩個多月,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祁醒不讓任何人透露消息出去,這件事只有陳容和小陳知道。
小陳去美國貼身陪護他兩個月,已經不忍再看到他自殘了,沒憋住說:“我還是想說,祁醒,你回來了,就代表這件事是肯定瞞不住的。”
“除非你遠走高飛,永遠不讓葉小姐看見你,不然你遲早露餡。”
“你現在的癔症,不分黑白晝夜三天能發作兩次,你覺得你瞞得住嗎?”
“因為你知道,一旦把這層關系戳破,一旦你動手追責報複,你和葉小姐絕對就結束了。”小陳猜測着,分析:“就算你不在乎,葉小姐那樣脾氣的人,她還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的在你身邊嗎?”
“她一定會自責,和你在一塊,就會想到你的那些經歷和她父親脫不了關系,這道心坎,她接受不了。”
祁醒垂着視線,聽着對方把自己早就看透的事情,一件件搬到臺面上殘酷地讓他面對。
他執拗地來了句:“她會叫醒我。”
“所以你現在是……”小陳諷刺一笑,似乎覺得他犯傻:“打算放下一切了,對嗎?”
祁醒蹙眉,眼神變狠:“我沒有說我要……”
他的話突然被對方打斷:“你就是要!我還不了解你嗎?!”
小陳看了眼自己老師,把現實掰開揉碎給他看:“如果你真能放下,這兩月你為什麽惡化這麽快!”
“你知道報仇和葉小姐你只能選一個!你想為了她放下!”
“但你問問自己,為什麽明明選了放下,你的情況會差成現在這樣,連命都保不住!”
小陳在做助理之前,是個很刻苦的心理專業學生,他擅長觀察推測,得出結論:“因為你的潛意識。”
“你只要看着她,想到她,想到和葉伏秋有關的一切,你就忍不住會想到她爸爸的那張臉!”
“那張你貼滿了暗室的臉!你恨了這麽多年的臉!”
祁醒垂下的手指猛然一抖。
小陳把話往最差的地步說:“你信不信,你再和她在一塊,遲早會死。”
“你會死在你自己手裏,她也會內疚一輩子。”
“因為你半途而廢的這個決定。”
陳容始終沉默,坐在一側,悲哀地認同着自己侄子的結論。
當心藥成了心魔,當糖變成了毒,當事人究竟是選擇退步保身,還是舍命沉淪呢。
祁醒坐在原地,像一張繃緊的弓,僵硬,靜止,仿佛下一刻就會崩碎。
現實如一道道冰錐紮在他身上,凍得人連熱血都流不出來。
半晌,他微微滾動喉結,扯着發啞的嗓音複述。
“……她會叫醒我。”
小陳肩膀塌了下去,用一種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他與祁醒這麽多年的交情,也算自己半個病人,無論怎麽樣,他都難以眼睜睜看着對方就這麽等待自己的慢性死亡。
他不能理解,他認為,沒有什麽人,什麽情緒可以淩駕于自己的健康至上。
保全自己,是人的本能。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的自殘可以被中斷,這種傷害神經系統的癔症高頻次的發作,也會對他的腦部造成難以恢複的創傷。
橫豎,都是不可逆轉的毀滅。
祁醒又何嘗不懂這些。
他就是經過了一輪又一輪的抉擇,掙紮,痛苦和釋然。
才有了此刻坦然又果斷的回複。
手腕上還留着剛剛小姑娘忘了拿走的粉色發繩,祁醒緩慢撫摸着它,眼神留戀:“你不懂。”
他自嘲扯唇。
“我不能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