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對答
第13章 對答
=====================
江扶風知道這是一道致命題。
在這以王權為重的父系社會,女人脫離掌控即是大忌。而她偏偏不能解釋太過,輕則侮了睿王的面,重則被睿王忌憚,生出別的什麽想法來。
果然這與王權黨争挂鈎的,皆是這般,一步錯,滿招輸。只因對方是掌權者。
江扶風雖是不喜這樣提着小命被壓迫的環境,但依舊從容不迫地答了話,“王爺或許有所誤解,妾之用意是鼓勵當朝女子讀書,以免為一些愚昧無知的男人欺壓。不知是誰在王爺耳邊添油加醋,成了妾言之天下的男人。”
“自古我朝一直推崇文治,先人們掇菁撷華留下萬卷,供我等後世之人修習,私以為是不分男女。既是一同随先人之風,實乃優良,連着當朝皇上亦慰勉衆人讀書,那為何到了女子這裏,便不得浮白載筆?”
江扶風沉着有聲地言說着,席間一衆聞言對她流露出驚異之色,主位上的晉王妃更是不作掩飾地投以贊許的目光。
而旋即江扶風措辭一轉,自嘲地笑笑:“妾自小受詩書熏陶,耳濡目染,不過是見着民間私塾少有女子一席之地,不免發出一些愚見感嘆,不曾想被王爺聽了去,讓王爺見笑了。”
睿王審視的目光反複流轉于她的面,“京城才女楊時琢的女兒,如何會是愚見?本王倒是想洗耳恭聽一番。”
江扶風斟酌着回話,卻是察覺衣袖被柳臣輕輕扯動,緊接着那主位上此前未發聲的晉王妃接了話。
那聲潤如珠玉,“婿伯氣勢太盛,未免會讓柳少夫人難表言辭。不如讓弟妹來言說吧,對于那日扶搖書齋前的驚人之語,弟妹也略有耳聞。”
晉王妃端正着身,縱是輕聲細語卻擲地有聲:“婿伯也知弟妹是個好讀詩書的閑人,前些時日城中舉辦清談會,有一名為陳詞的女子于會中大展文采,卻被人誤認是無私塾所授、混進清談之人。”
“是柳少夫人為陳詞解圍,在一衆之中發聲,才有了婿伯聽到的言辭。柳少夫人年紀輕輕,卻有如此遠見卓知,呼籲女子們讀書獨立清醒,弟妹聽了也好生心動。”
見這晉王妃是真心實意想要維護她,江扶風不禁對這晉王妃生出幾分好感,即便其中不乏有着其他用意。譬如想要提前拉攏不涉朝局的柳臣。
睿王若有所思地望着手裏的酒盞,“原是如此,倒是本王誤會柳少夫人了。可惜本王府上的丫頭片子并不好學,不然定要柳少夫人上睿王府為她們說道一番。”
Advertisement
“內子平日裏為照顧臣已是難脫開身,王爺對內子的賞識,臣與內子心領了。”柳臣攜手江扶風朝睿王行了一禮入了座。
“王兄,何必和他們這些後生計較?今日來宴,不是為的賀生辰的麽?”晉王端起酒杯朝睿王敬着,毫不顧此前睿王對他咄咄逼人之舉。
此後宴席裏算得上風平浪靜,因江扶風逢此睿王一事,又有晉王妃助解圍,她受人矚目多了些,來她與柳臣案處邀杯相敬的無數。
江扶風自是明白,這其間有來試探的,有來奉承的,更多的只是湊個熱鬧,趨勢而為罷了。
彼時柳臣被他人拉着敘話,無暇顧及江扶風這邊,江扶風自是為着不失柳臣的面,一一回敬着。
只是江扶風忽略了一點,前世她縱橫酒局,即便是不喜酒之味,應酬卻也不成問題。而如今這一世的身體,從前都不曾沾過酒。
“姐姐酒量這般好麽?我見你飲了好多了。”程如寧已是同程遂安走了過來。
“如寧,你叫她姐姐?”程遂安眼神變得怪異起來。
“我便是這樣叫了,兄長可有什麽意見?”程如寧瞥了程遂安一眼,程遂安頓時猛然搖着頭。
江扶風覺得頭有些暈乎乎的,但還能保持清醒,一雙眼笑看着四處,噙滿了明光,以至于周旁一衆皆未見得她有醉酒之象。
江扶風慣性以為姐弟二人也是來敬酒的,便又斟滿酒向程家二人敬着問好:“程公子,程小姐。”
“兄長,這杯你可得喝。多虧了江姐姐,你才能重入學堂。不然父親定是要拿鞭子抽你了。”
程如寧為程遂安遞來盞,正欲拿酒壺之時又再小聲對江扶風道:“姐姐,我這不靠譜的兄長今後就托付給你了啊。”
“托付什麽?”恰逢柳臣回座,聽聞程如寧向江扶風道的話。
“如寧說讓我多加照看程公子。”
江扶風解釋着,此番酒液過腦,她已然意識不到柳臣語氣有些生硬,而自己話中也有些許不妥。
“我來吧。”柳臣兀自端起他的茶盞,又順手抄起一旁的酒為程遂安斟滿。
程遂安接過後一飲而盡。
而江扶風不曾想,程遂安竟是個不勝酒力之人,一杯下去已是滿面通紅。他瞄了眼江扶風,扯着程如寧的衣袖問道:“如寧,我怎麽見着了三……三個少主。”
“程公子天天去喝花酒,是這麽個喝法啊?”江扶風取笑道。
連着程如寧也頗感意外,“不應該啊,兄長酒量還不錯的。可能今日人太多了吧。”
“程小姐還是帶着程公子早日歇息去吧。”柳臣提議道。
宴席中,不知誰聞着飄散的酒味,驚奇道:“這不是千日醉嗎?一杯則令人倒。晉王爺居然拿了此酒出來待客,真是大手筆啊。”
程如寧視線循着旁人所言的酒看去,那正是方才柳臣為程遂安所斟之酒。繼而她意味深長地睨了江扶風一眼,攙着跌跌撞撞的程遂安,向柳臣及江扶風道別後便離開了。
待程家兄妹走後,柳臣凝視着那倚在案臺處的江扶風,那面頰已漸浮出霞色,半斂的眸子呈着迷離。他皺着眉嘆了口氣:“怎麽我不在這一小會兒就喝了那麽多?都不知回絕的嗎?”
江扶風還是頭一回見着柳臣未持着那溫和之色,那眉峰聚着,連着眼處勾勒的似鋒線條,她忽覺着柳臣還是有着能震懾于人的氣質的。
只是他從不展露。
醉意染上眉眼,江扶風已是失去了思索的能力,連着柳臣責備于她的話語到了她耳中,都成了模糊不清的、零碎揉亂的言語。
她下意識地往柳臣處湊近,接着卻搖搖晃晃地擡起手,指尖撫上了柳臣皺起的眉,試圖将其抹得平順。
她只是覺着他生得實在勾人心魂,一時之間忘卻了本該有的禮數。
“柳臣。”江扶風低低地喚了他一聲,卻又不清楚自己想要同他說什麽,此番她腦子裏一團亂,只剩下了眼前定定望着她的人的名字。
柳臣順勢握住她在他眉心處放肆的手,貼近她的耳畔似哄般輕言道:“我們現在身處王府裏,人多眼雜,你喚我‘柳郎’更為合适。”
柳臣特意咬重了那倆字的字音,江扶風好一會兒才理解他所說的話,思緒早已游離于雲巅的她索性照做着,“……柳郎。”
柳臣聽罷,勾起了唇角,此前的眸中藏着的些許不悅霎時似雲逐月開,陰翳點點消散。
江扶風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柳府的,但她依稀記得一路上柳臣都在與她相談。雖說大多時間裏,她那醉酒後不省人事的腦袋都不知作了什麽答。
天還未明,江扶風睡意朦胧裏醒來時,若有若無的藥香味萦繞鼻尖,而自己卧着的地方還有着些許溫熱。
她惺忪之中擡手往上摸去,只覺是觸碰到了什麽衣衫一類的物什,随後她順勢往下一拉,卻聽柳臣的嗓音從她上處幽幽傳來:“夫人是要替我更衣嗎?”
江扶風陡然清醒了幾分,她當即睜開眼,發現自己整個人趴在了柳臣懷裏入睡的。此番二人以一種尤為暧昧的姿勢半卧在榻上,柳臣面色鎮靜地倚榻閱看着手裏書卷,見着她醒了,便垂眸望向她。
而更為致命的是,她方才意識混沌間拉扯的衣衫,正是柳臣的衣襟。
他本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裏衣,江扶風這般扯動之下,已是露出柳臣平日裏遮掩得嚴實的鎖骨,她有些倉皇地起身松開手,眼神不自覺地往上看去時,仍覺得指尖發燙。
江扶風不禁暗惱着,她這害羞什麽?在她前世新世紀裏,哪怕是上半身不着衣物的男人她也時時見着,怎麽到了柳臣此處,只是衣襟稍開了些,自己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美色誤人。江扶風警醒着自己。
不過不得不承認,柳臣的鎖骨當真生得好看,燭火未燼,晃動的光将那骨形描得分明,一并抹着襟下若隐若現的影,江扶風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飄至了柳臣身上。
卻是一瞬,江扶風瞧見柳臣注視自己,他擱置下手裏書卷,莞爾道:“看夫人的模樣,似乎很想替為夫更衣。”
美色誤人。江扶風再次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挪開視線,“我,我昨夜可有說了什麽?為何我會在你懷裏睡着的?”
“夫人昨夜醉後便抓着我不放,我拜別晉王後就抱着夫人回府了。不過夫人說的話可多了,不知夫人是指哪句?”
柳臣說着,戲谑之意染上眉眼,“比如什麽……‘別攔着我,我要去搶麥,點個陳什麽迅’?似乎是這樣,之後夫人還哼着像是百越方言的歌,就是調子有些新奇。”
此番江扶風只想找個地皮鑽進去,她幹笑了兩聲,将頭蒙進被子裏,悶聲道:“……夢話,夢話,你聽錯了。”
又聽柳臣的聲音從被窩外傳來,“從前怎麽不曾聽聞夫人還會百越方言?”
江扶風語塞,按原主生平是從未走出過江家宅院的,更不用說至百越了。遂她只得胡謅着,“咳,是母親教的。”
未見得柳臣斂住了笑意,似是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