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孟寧的B套餐呈上來時,她已沒心情去看祁曉和宋宵各自點的A、C套餐看起來如何了。
因為溫澤念端立于她身邊,身上的茶香與百裏香在夜裏聞上去澄澈明亮,午後聞見澀感卻更重,像要把人往一個午夜裏引。
也許在所有最美的夢境間時空都是失序的,雪花可以與薔薇相遇,正午陽光可以親吻漫天星辰,至美與至美的一切碰撞在一起,令人心生無限的恍然。
溫澤念的纖指把一條潔白的餐巾展開,半曲着膝替孟寧鋪在腿上,道一聲“請慢用”,便退開去了。
孟寧的視角瞧不見溫澤念領着今日的一衆服務人員站在哪裏,C酒店的理念從來都是讓客人察覺不到服務人員的存在,讓至尊的體驗化作呼吸一般的存在。
人哪裏會察覺自己在呼吸呢?擅于造夢的C酒店,要的便是這樣的效果。
孟寧只是覺得有道視線,一定在關注着她、籠罩着她。她切割小羊排的動作放輕,充滿油脂的芳香滋味在唇齒間化開,後味甚至有絲明顯的鮮甜。
主餐之後,收拾餐碟的依然是溫澤念,看一眼碟中剩下的半根胡蘿蔔,沒說什麽,仍是含笑。
按照消化到最舒服的時間,恰到好處呈上甜品。柔軟的小塊椰子蛋糕胚加百香果芒果醬,覆上輕盈的椰子慕斯。甜品卻是不膩的,像舌尖輕盈的雲朵,是午後一場悠游的夢。
用完午餐,溫澤念不見了。
引導員來提醒:“可以到酒吧小坐賞景,有我們提供的下午茶,當然更推薦大家去C酒店客人私享的海灘,今日陽光不烈氣溫不低,适于活動。”
既然來到C酒店,自然人人不會錯過最有名的海灘。
孟寧和祁曉習慣到員工工作室換泳衣,今日無需長時間待在瞭望臺,孟寧便穿上一般夜裏游泳的那件無袖連體泳衣。
重新把頭發绾好,走到沙灘。
祁曉跟她并肩站着,揉揉眼:“怎麽辦?我習慣性盯着海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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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今天也有無親友參觀的同事在值守,她們可以盡情放松。
孟寧站在海畔,往一陣陣拍打過來的浪頭裏眺望。祁曉望她一眼:“你在想什麽?”
“嗯?”
“每次你在海邊站着、往海面上望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在想着什麽事。”
“有麽?”孟寧的那張臉可塑性太強,可以清冷的不好接近,也可以扯出一個這樣漫不經心的笑。
“游泳麽?”她問祁曉。
“當然……哎!”
祁曉話音未落,便見孟寧向海浪間跑去。她跟孟寧共事兩年也算相熟,每次望見她縱身躍入浪潮的姿态還是會吓一跳。
太……決絕。
就像她在年會上把兩大杯苦艾酒灌進自己的喉嚨,不給自己留後路一般。
孟寧在海浪裏沉浮。
她從小擅于水性,江水看着平靜,實際和海水一樣變幻莫測。想要駕馭江水的人,必須懂得與那浪頭來回推拉。
孟寧長大以後出了鶴城,常聽人說鶴城的人心思重。她心裏想,大概那是與江水的來回推拉間練出來的。
不知游了多久。
孟寧一進水就有些沒概念。直到渾身有些脫力,她放棄了往前游,只放松了手腳随波逐流。聽到祁曉在海灘上叫她:“孟寧!”
“孟寧!”
她醒過神來一般,一睜眼,不知怎的雲層破開射出一道陽光,晃得她恍了半秒神,竟嗆下小半口水去。
那舌根的澀感與救溫澤念那天嗆水時一致,她力氣幾近耗完,海浪拍在肩頭沉甸甸的,也讓她想起那天溫澤念擁住她肩頭的觸感。
她登上海岸,往岸邊走去時,一叢叢浪繞着她腳踝。
作為海灘救生員,她下意識往控制室望去。
眸光凝住。
平日裏透明的玻璃在陽光下泛起淡淡的藍,好像浪花翻湧的海面映照上面,而海浪間仿若二次曝光似的透出溫澤念的一張臉,正端着望遠鏡往這邊張望。
溫澤念是太标準的酒店經理人,穿制服時永遠肩背挺拔,她一定察覺到孟寧的視線了,可并沒有放下望遠鏡。
孟寧離得遠,并看不到她是否順着望遠鏡與自己對視,只看到她揚起一只手,透過控制室大面積的玻璃,沖着自己的方向,又是那麽輕悠悠的,一晃,兩晃。
之後便放下了。
那是一種運籌帷幄的從容。如果孟寧手中也拿着望遠鏡,她或許能看到溫澤念的唇角,是否挑着那抹标準的笑。
“孟寧!”
祁曉向她跑來。
“我每次看你游泳都要被你吓死!你游那麽久,後來又那麽飄着,我還以為你溺水。”
“沒有,就是累了。”孟寧笑笑:“你怎麽樣?”
“還成,好久沒白天游泳了,竟還有點不習慣。”
這時有人朝孟寧走來:“嗨。”
孟寧和祁曉同時回頭。
走來的女孩客氣笑笑:“你好漂亮,我能跟你合個影麽?”
“抱歉。”孟寧禮貌拒絕:“我不太喜歡拍照。”
女孩又笑笑,兩人閑聊幾句,女孩便走開了。祁曉問:“這是第幾個了?”
不怪那麽多人想找孟寧合照。她纖薄卻緊致的身姿太适合穿泳裝,尤其下過水,半透的陽光灑在素黑色的泳裝上,那特殊光滑的材質襯着她雪色的肌膚,太容易令人聯想起靈巧的海豚。
而她腕上所纏的那串佛珠太惹眼,方才女孩也問:“你信佛啊?”
孟寧随和笑笑:“信啊。”
這會兒她擡手擰了把腦後浸濕的丸子,一兩滴水打在她後頸,順着脊溝往下滾,很快的消失不見,好似被她頸後那朵黑色曼陀羅的紋身吸納了似的。
祁曉問:“曼陀羅也是有寓意的吧?”
孟寧點頭:“說法很多。”
“你信哪個?”
“永恒。”
“那算很好的寓意啊。”
孟寧揚了下唇,祁曉也游累了,遠遠望一眼,宋宵抱着個獨角獸形的游泳圈還在那飄呢,問孟寧:“沙灘上坐會兒?”
孟寧點頭。
C酒店私享的這片沙灘,因獨特的地理位置而格外細膩。酒店宣傳語上如是描述:“海浪般漫過人的腳背,又絲緞般滑走。”
孟寧盤腿坐在海灘上,這裏她工作時每天都來,卻不可能有這麽閑适的時候。這會兒她望着海面,掌心裏有一搭沒一搭的抓起一把沙,指節一松,便簌簌的流走了。
今年是暖冬,一只寄居蟹窸窸窣窣爬過沙灘。祁曉在一旁堆沙堡,嘴裏哼着一首孟寧沒聽過的歌。
孟寧下意識回頭,一縷滑落的發絲黏在後頸,而控制室那扇巨大的透明玻璃後方,溫澤念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孟寧忽然想,描述這片沙灘的宣傳語,用來描述溫澤念的笑容也沒錯。
它們的共性便是——令人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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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菜式比午餐更輕盈些,重頭戲是半甜的萊茵白葡萄酒,平衡間有稍許的酸度,配黃油和荷蘭芹烤制的蝸牛。
服務人員的配制和中午沒改換,溫澤念仍是一身制服,背着單只手替孟寧斟酒,低聲道一句:“請慢用。”
她說這句話的語氣太克制,事實上白葡萄酒入口的口感太柔,很容易讓人在無防備間陷入微醺,腦子裏昏沉沉一片,覺得每一束射燈都是望向自己的目光。
宋宵不勝酒力,很快開始傻笑,從一開始的“我絕不吃蝸牛”到後來吃了好幾只。
其實頂級的食材處理方法在保留食物本味的同時,去除了大多數人不易接受的口感。舌尖的那抹柔軟和酒液的花果芬馨、大提琴和豎琴的弦樂混在一起,形成某種通感。
直到指尖一陣愉快的麻痹,微微搖晃的站起來,步出餐廳。
禮賓員上前來分發房卡,有參與過往屆體驗活動的員工在互相問:“誰今年運氣那麽好抽中行政套房?”
孟寧展開印有C酒店标志的信封,取出房卡瞥了眼——
作為海灘救生員,她對C酒店房號分布并沒有那麽熟,只是憑樓層覺得可能是行政套房。
運氣好得跟回光返照似的。
祁曉問孟寧:“回房間了麽?”
回房間有巨大液晶屏的電視,海岸奢闊的視野,minibar的各種軟飲和小食,裹上埃及長絨棉浴袍滾進巨大的鵝絨床。
或許那樣的感覺就是人人傳頌的——“天堂”。
孟寧想了會兒:“我好像有點喝多了,去海邊散個步再回房吧。”
祁曉叮囑:“你喝了酒,別再去游泳了。”
孟寧笑:“知道了。”
漫步于海岸線,薄薄一件衛衣足以擋風。與真實生活相比,這裏的确如若夢境,連夏天都永不終結,寄居蟹在這裏鮮少冬眠。
孟寧雙手插在口袋裏,人字拖在柔沙間印出淺淺的痕,心想:我已經救到一百個人了。
又回眸望一眼恢弘奢麗的酒店大樓,房間窗口亮起的燈光不一而足。
抖了抖鞋底的沙,不知有多少海洋生物和她一樣還醒着。她終是往酒店內走去,電梯內的金屬扶手有濃濃的複古感,她掏出房卡又看一眼房號。
電梯叮一聲,孟寧邁出去。
順着柔軟到足以讓人沉淪的淺米地毯,路過一盞盞藤編燈具,孟寧這才發現,她拿到的房卡的确是行政套房,只不過在走廊最盡頭的那一間。
滴一聲,刷卡開門。
裏面竟亮着燈。
先映入眼簾的是奢闊露臺大開的窗扉,月光白的半透薄紗如最輕薄的蛾翼随夜風飛揚,正對露臺的是一組三面環繞的柔軟沙發,足以人完全蜷縮在裏面,對着露臺賞海賞月。中央的矮幾上擺一瓶白葡萄酒,與方才的晚餐同款。
邊上兩只透明的水晶酒杯。
孟寧剛才散了一陣步,海風吹散了些酒意,但沒能挽救大腦的遲滞。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這樣的一幕意味着什麽的時候,一聲低而暗啞的招呼從那組白色沙發間傳來:“嗨。”
孟寧呆了。
那樣的聲音只有一個主人——Gwh Won。
溫澤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