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今晚咱們運氣不錯诶。”祁曉興致很高,聽着遠處小小一方舞臺上,酒吧老板正對新老客人致答謝詞,又有請今晚的特邀嘉賓登場。
是一支來自北方的搖滾樂隊,女主唱一把煙嗓,孟寧沒聽過,但祁曉說在網上還挺火的。
她和宋宵打算過去,問孟寧,孟寧搖搖頭表示怕吵。
她也知道孟寧不愛湊熱鬧,便放孟寧一個人待在這。樂隊的吉他手開始掃弦,小舞臺邊的人越聚越多,也有不是為了聽歌的,倚在舞臺邊端着酒杯跟朋友聊天,好像越熱鬧的地方越放松。
孟寧她們出手不闊綽,酒之外只點了一盤開心果,桌上零星的散落着一點殼。
孟寧手上沒着落,手指将那些殼攏到一堆壘着玩。但殼的弧度太明顯,往往不出四五顆,一準倒下來。
可見創世紀中的人們想建起一座巴別塔有多不易。
她亂七八糟的想着,發現自己這樣只是在逃避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她想把手機掏出來,再看一看溫澤念的那張照片。
周圍喧鬧得讓人覺得安全,誰都不會留意誰,于是她真的這樣做了。
樂隊女主唱的煙嗓不斷讓孟寧想起一個人。其實兩個人的感覺很不一樣,女主唱是沉,溫澤念是飄,說話間沒那麽多重音,只對着一人說話時語調就更輕些,像一個雲端的夢。
孟寧垂眸看着屏幕上的溫澤念,忽然很想動手把她露出半邊鎖骨的襯衫領口拉拉好。
忽然手機響了。
孟寧盯着那手機上的陌生號碼。
大概她的經濟狀況顯而易見,她這手機連打來推銷的電話都很少。上一次打來的陌生號碼還是溫澤念,挂斷電話後她給溫澤念發了條信息,溫澤念沒回,她就逃避什麽似的把那號碼删了。
全程也沒特意去看那號碼,只記得最末尾的兩位數好像是“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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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98”?真的記不清了。
而這時打來的陌生號碼,最後兩位數赫然就是“89”。
孟寧猶豫了下,接起來。
說不上什麽心态,她一時沒說話。
想不到對方也沒說話,只好像有很輕微的呼吸聲傳來。
其實她也不确定,也有可能是微微的電流聲。畢竟酒吧裏信號不佳,周遭又喧嚷。她握着手機,指腹捏緊。
忽然想:如果去洗手間的話,是不是能聽得更清楚些。
然而還沒等她站起來,電話便斷了。
那末尾為“89”的十一位數,變成了躺在孟寧手機裏的一個“已接來電”。孟寧沒有再看,将手機鎖屏丢回口袋,看着祁曉和宋宵向她走來。
坐回桌邊,祁曉先給自己灌了口酒,又被烈得龇了下嘴,笑問孟寧:“你知道我們剛才在舞臺邊聽人說什麽?”
“什麽?”
這會兒樂隊重新唱起來了,說話全靠吼。祁曉低吼着問孟寧:“看見舞臺邊那黑長直發的姑娘了麽?”
“嗯,怎麽?”
“我和宋宵剛才聽她跟朋友說,她決定把你當成她的幻想對象。”
孟寧愣了下:“我不認識她。”
“就是不認識才好幻想啊,認識的人你連她中午吃了幾塊洋蔥都知道,還幻想個屁啊!”
祁曉是真喝多了,有一搭沒一搭敲着圓桌邊沿,繼續吼着問:“那你呢?”
“我什麽?”
“你的幻想對象是什麽類型?”
孟寧低吼着回她:“我不喜歡黑長直發。”
“我明白!跟你自己撞款了!”
“我喜歡長卷發!”
祁曉嘻嘻笑着一拉宋宵:“你說她是不是喝多了?我還以為問她這種問題她肯定不說呢。”
或許吧,孟寧想。
在達成救一百個人的目标後,她好似放松了不少,畢竟離她真正想做的事越來越近了。
她喜歡微卷的長發。
緞子似的披下來,絲絲縷縷垂在柔白肩頭。風一吹,一半被汗黏住,一半随風輕揚。她不喜歡珍珠,珍珠太圓潤而中庸,她喜歡人戴鑽石,切面鋒利得像要刺痛人的臉。她也不喜歡太溫鈍的長相,可以溫柔,但不能鈍,要有聰明相露出來,嘴唇纖薄些才好,雖然老人都說薄唇的人薄情,但那狙擊了她的取向。
然後她恍然驚覺——
這一切的一切,在她腦中構成了一張無比具象的臉。
也許她今晚看了太多眼的臉。
溫澤念。
祁曉搡她一下将她從思緒裏拖出來,用那種眼神斜着眼看她。
孟寧:……
她什麽都沒說吧?
祁曉說:“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我怎麽了?”
“我一問你幻想對象你鼻尖紅什麽?”祁曉同她開玩笑:“怎麽一說幻想對象你就往那方面聯想,就不能是幻想談戀愛的那種對象麽?”
“你哪裏看到我鼻尖紅了?”孟寧笑笑也沒什麽羞惱:“就算鼻尖紅,就不能是因為喝了酒麽?”
大概她太膚白,就連擔任海灘救生員這種職業都沒把她曬黑,一張臉太容易出賣血液走向,帶出一串串的心思。
其實孟寧自己覺得沒什麽。
食色,性也。要說兩個互相不了解的人打一開始便你侬我侬,太不現實,所有的精神交流都建立在見色起意的基礎上,心癢化為心動,才是一段故事的開始。
年末聚會的主題,無非是抱怨無所事事又過了一年,許下些絕不可能實現的新年目标,比如早起健身和遠離手機。
但至少踩在充滿儀式感的年尾巴上,好像一切都有希望,一切都能成真。
樂隊在帶着舞臺邊的觀衆大喊“新年快樂”。她們仨都喝得差不多了,宋宵明天還得上班,便一起出了酒吧。
起身往外走的時候,孟寧瞥見岑玫瑰從休息室走進吧臺,接過了男調酒師手裏的雪克壺。
熱鬧有時與喧嚷同義,孟寧湊到宋宵耳邊吼:“你跟祁曉出去等我會兒,我去上個洗手間。”
宋宵點頭。
孟寧一個人擠回酒吧,其實她背着雙肩包有些奇怪,又沒化妝,酒吧燈光再怎麽光怪陸離,她幹淨得像個女大學生。
她發現岑玫瑰人氣很高,一現身,吧臺邊圍了一圈人。
她費了些力氣才擠進去,指節敲敲吧臺。
岑玫瑰一張臉起先懶洋洋的,擡眸瞥見她笑了下,此時樂隊在唱安可曲,岑玫瑰微勾着腰離得近了才對她說:“沒見你晚上來過,怎麽樣?被我上次加在咖啡裏的好東西收服了麽?”
孟寧笑笑:“來杯White Russian,每次下午來這裏看你們牆上的酒單,都想嘗嘗這個。”
上次她來時喝過一杯,今晚也喝了一杯,但都不是岑玫瑰調的。
岑玫瑰沖她笑笑:“等着。”
她不年輕,可沉澱下來的歲月就像酒,搖起雪克壺并不是很用力的那種,吸引了一衆酒客往她身上瞟。
舞臺上在唱觀衆點的一首老歌,唱“陌生的人請給我一支蘭州”。
孟寧沒抽過蘭州,她只覺得岑玫瑰調的酒跟她第一次抽煙的感覺很像,一點不柔和,刀片般一路刮過嗓子。
她猶豫了下,趁着人們注意力都被舞臺吸引過去的時候,把雙肩包拉開條縫,一個信封掏出來,墊在酒杯下,推回至吧臺:“謝謝。”
岑玫瑰意外了下。
她也不是沒收到過人的搭讪,只是這女孩太年輕了,一張賀卡上印着朵鳶尾,打開來沒寫着電話號碼,只有一行很簡單的字,字如其人,清隽端逸:
“新年快樂,素日平安。”
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這是一句甚至太過樸素的祝福。
她擡頭,孟寧沖她笑了下,拉起雙肩包欲走。
岑玫瑰問:“不再喝一杯麽?”
孟寧搖頭:“我朋友還在外面等我。”
“那,明天下午還來麽?”
孟寧又搖頭:“應該不來了吧,再見。”
年輕的女孩背着雙肩包,消失在了酒吧熙攘的人群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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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出酒吧的時候,祁曉正靠着一棵樹,笑容迷離的跟宋宵聊天。孟寧走過去:“咱們回去吧。”
臨近春節不好打車,孟寧叫了輛網約車,用了卡包裏最後一張優惠券。
電話響起的時候祁曉正笑着講海灘新引進的摩托艇,孟寧添了句,把手機接起來:“喂,師傅。”
電話那邊一頓。
孟寧心裏一動,把手機從耳邊拿開去看那來電顯示——尾號是“89”。
然後溫澤念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孟寧。”
因為她握着手機還沒貼回耳邊,溫澤念那模糊的一聲相較于鑽進她耳裏,更像是平行鑽進她心髒。
她把手機放回耳邊,卻聽自己的心砰砰跳了兩下。
溫澤念的聲音才又傳來:“孟寧。”
語調清晰,只是尾音有些缱绻。
孟寧定了定神:“Gwh。”
祁曉靠在樹上指着她笑:“喝多了吧你,怎麽管誰都叫Gwh。”
孟寧也覺得自己喝多了。
這時一輛比亞迪滑至路邊,孟寧看眼車牌,與她記憶重合,便招呼宋宵和祁曉上車。
宋宵容易暈車坐副駕,她和祁曉坐後排。司機問:“是尾號為xxxx的用戶嗎?”
孟寧點點頭,一直握着手機貼在耳邊,電話那頭的人好像聽見她開關車門的動靜,一時沒說話。
直到司機發動,車廂內恢複靜谧。
祁曉一上車很快睡着了,宋宵在前排發微信,瑩瑩一點冷白的光從前排投射過來。孟寧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小一格,自己的聲音也壓得很低:“喂?”
電話那端說:“我還在。”
孟寧這才确認自己沒喝多,因為那的的确确就是溫澤念的聲音。
溫澤念說:“我方便到你家借宿一晚嗎?”
孟寧呆了。
果然還是喝多了吧!以她的酒量,最後臨走前又喝了杯White Russian,怎麽可能不醉?
雖然她把音量調得很低,但車廂內促狹而密閉,總讓她覺得自己開着揚聲器似的。心虛的扭頭瞥了祁曉一眼,祁曉的頭搭在肩,脖子快扭成九十度。
她用手把祁曉的頭撐起來,讓祁曉靠住椅背睡得更舒服些,祁曉咂了下嘴。
也許她久久沒回應,電話那端溫澤念又說:“不方便,就算了。”
電話便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