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佩
玉佩
良久,沈靜姝才從巨大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
她頗有些廢力地從嘴角扯出一個微笑,又問了一遍:“餘老爺,方才說的是什麽?”
“我說,我拿六百兩銀子,換許捕頭盡快将王氏結案。”餘嘯只盯着坐在另一邊的許承澤,“如何?”
沈靜姝偷偷瞟了他一眼,發現他只是面無表情地坐着,也不搭餘嘯的話,竟是完全猜不到此時他在想些什麽。
她只能先小心翼翼地開口,與餘嘯打着哈哈:“這麽大的事,餘老爺要不等我們再商量一下?”
“不用了。”此時,許承澤卻是突然開口,反駁了沈靜姝的提議。
“這筆交易我應了,只是空口無憑,又不好白紙黑字作定,要先交定金。”說着,但見許承澤拿刀一指,便是直向着餘嘯腰間而去,“這塊玉佩,我要了。”
餘嘯循着他的眼光而去,會意後又将眼神收回原處,直盯着許承澤道:“許捕頭好眼力。只是,我這塊玉佩,可不止六百兩。”
“我也沒說,我只要六百兩。”
言語間理直氣壯,眉目間面不改色。
沈靜姝這一慣只盯着錢財而去的人,都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唾罵了一句“奸商”。
“餘老爺不樂意?”許承澤卻似乎根本沒覺得這一要求有什麽問題,依舊是理直氣壯地挑挑眉,“看來餘老爺誠意一般啊,那我們的交易怕是進行不下去了。”
餘嘯思忖了許久,還是将那玉佩解下來拍到了桌子上,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二人,神色間是沈靜姝從未見過的認真:“明日若是沒有結案的消息,這塊玉佩,會成為你二人受賄的證據。”
許承澤沒說一句話,只從桌子上拿起那枚玉佩收進腰間,拎起坐在原地未及時反應的沈靜姝,走出了牢門。
“行了,行了。我自己能走。”沒走進步,沈靜姝反應過來,便鬧着要從許承澤手裏掙脫出來。
許承澤也不堅持,順勢放開了她,一張臉似笑非笑:“現在不怕了?”
此時,夜色更深萬物寂靜,濃烈的墨色裹挾着愈加紛亂的風直往地牢裏灌,引得這一室的燭火更加肆無忌憚,一個接一個噼裏啪啦地跳着,可比方才來時要慎人得多。
可沈靜姝聽着這樣的聲音,卻莫名只覺得心安,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怕,不過,現在怕的是人。”
許承澤自然知曉她意欲何指,也不多說什麽,只是收斂了笑意,沉聲道:“走吧。”說着,便是刀抵到了沈靜姝的背上,帶着她走出了地牢。
縣衙本就不大,又許是沒了先前的陌生感,回程的速度比來時還要快上許多。二人很快便坐到了白日裏審訊王氏的那間屋子裏,也沒等多久,便聽得葉朗與馮青山二人開門的聲音。
沈靜姝擡頭望去,只見王氏正站在他二人身前,緩慢地移動着步子往屋裏走來。
沒有憤怒,沒有哭鬧,也沒了眼裏的神采,即便她那姣好的容貌和白日裏并無二致。這一切,都讓沈靜姝想起了某年她在外旅行時,蔥郁樹影下的一汪死水。
此時,她在想些什麽呢?
沈靜姝當娛樂記者這幾年,見過了各種各樣夢想破滅的時候,拿不到的獎,得不到的人,粉絲的恨鐵不成鋼,無一不令人感到唏噓。這其中的許多情感,她即便不能共情,也多少能夠理解,再将這些東西變成文稿講述下來。
可面對王氏這樣的境遇,她也不知該如何談起。
實際上,在場的四人,沒有一人先開口問王氏一點什麽,連話多的讓沈靜姝煩躁的葉朗,都在這時安靜了下來。
最終,還是沈靜姝忍不下這個心,站起身走到王氏跟前,輕聲細語地問到:”你沒事吧?“
王氏也不回答,依舊直愣愣地看着某處,仿佛事到如今,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不行的話,我今晚留下來陪陪你?”沈靜姝說着,伸手想去握王氏的手,卻是被她側身躲開了。
她并未看沈靜姝一眼,眼神渙散着不知在看哪裏,冷聲道:“沈家妹子,你又何苦做出這副樣子?這些,不都是你們計劃好了說與我聽的嗎?”
聽聞此,沈靜姝愣了一愣,下意識扭頭看向了許承澤。
許承澤神色間并無訝異,扭頭示意葉朗和馮青山去外面守着。葉朗表情一變,反對的意見還未發表,便被馮青山架了出去。
随着關門的哐啷一聲響,屋子裏只餘下了這三人,許承澤回頭看向王氏的臉上已然滿是欣賞:“王姑娘果然也是個聰明人。”
是了,能在這樣的環境下活下來,她自然是個聰明人,沈靜姝想。
只不過被這并不聰明的世間撞進了不見底的深淵,而好巧不巧的,這深淵裏探出頭來的第一束光,是餘嘯。黑暗太濃重,再聰明的人也難免被這光迷了眼。
就好像方才在屋裏,沈靜姝從黑暗裏一睜眼,只看得見灼傷人的蠟燭,卻全然注意不到蠟燭背後的人是一副怎樣的模樣。
不同之處在于,沈靜姝本能地後退了,而經歷過漫長黑暗的王氏,卻傻傻地硬着頭皮上了,好似飛蛾撲火,樂此不疲。
終究,餘煙燃盡之後,只剩無盡嘆息。
“我們也沒有想到,餘嘯會說出那樣的話。”沈靜姝直覺得有些抱歉,出言想安慰她。
這主意本就是沈靜姝出的,不過是想給個機會讓王氏知道自己在餘嘯心裏并沒有那麽重要,好激她出面指證餘嘯。誰也不料餘嘯其人,竟薄情寡義至此。
“想不到嗎?”王氏的臉色依然難看的緊,在有些昏暗的房間裏如同鬼魅,她動了動表情,一時間卻分不清是哭是笑,“白日裏,你不是便告誡過我了嗎?他連發妻都不在乎,又怎麽可能将一片真心托付于我呢?說的真好。”
沈靜姝被噎住,全然不知應當如何勸她,只好轉而向許承澤求助。
後者正在椅子上打量着兩人的互動,被沈靜姝望着,只在原地坐着調整了一下姿勢,道:“男子多薄情,還請王姑娘不要太難過。”
“許捕頭也是男子。”王氏笑笑,嘲弄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我也薄情。”許承澤頗自然地接過話頭,好似罵的不是自己。
言語間,他又将那枚玉佩遞到了王氏的面前,道:“姑娘既是個聰明人,不如猜猜,明日我會做何打算?”
聞此,沈靜姝驚得睜大了眼睛:“許承澤,你說的是什麽話?”
王氏渙散的眼神也逐漸聚集到了一起,胸脯開始緩慢而又劇烈的起伏。沈靜姝攬過王氏的肩膀,輕柔地拍打着,一邊出言安慰道:“不怕,他要是亂來,我就去縣老爺那裏告發他。”
王氏擡手握住了沈靜姝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慢慢趨于平靜,說來的話關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她問:“他交與你的,是這塊玉佩?”
“是。”
“這塊玉佩,是我殺陳氏的時候,從她的身上拿下來的。”王氏呵呵地笑了。
燭火跳動,将她整個人形容得更加凄涼。
沈靜姝呆愣愣看着王氏臉上變動的光影,聽着她繼續緩緩地說着:“他說,這玉佩我拿着不好,等這件事過去,我成了餘府的新夫人,便将這玉佩和整個餘家都贈與我。我信了,現在他要用這塊玉佩,來殺了我,保他的命?”
一時間,在場沒有人接話。
還是王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才讓整個夜色不至于變得過于安靜:“說來也奇怪,以前好像也經常這樣。我以為嫁了一個不好的人,可是他除了病着,待人接物都是很好的,對我也很好;
“他死了,我雖然傷心,卻也覺得從此不必服飾他,或許會過上不一樣的日子。結果公婆轉眼就變了臉色,将所以的罪過怪到了我身上,罵我辱我罰我;
“後來,我逃回家,覺得爹娘總該會心疼我這個女兒,可是依然被父母打了一頓連夜送了回去,我哭着求啊求啊,沒有人救我一命;
“再後來,或許是老天爺終于聽見了我的哭聲,他出現了。我以為他會害我的時候,他救我于水火,如今我以為他會像我一般,能為了我不顧一切,但他卻要殺我。沈家妹子,你說,我這一輩子,怎麽沒有一件事如願,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或許。”沈靜姝組織了一下語言道,“一開始并不是你的錯,只是如今,你一念之差才釀成大錯。如果你不那麽相信餘嘯……”
“王姑娘,真的那麽相信餘嘯嗎?”許承澤打斷了她,卻也不看另二人,自顧自地把玩着那塊玉佩。
薄情。
沈靜姝腦海裏浮現出那兩個字,如此看來,許承澤對自己的認識到是精準的很。
她剛想駁斥他幾句,王氏出言喚她:“沈家妹子,我能與許捕頭單獨聊聊嗎?”
沈靜姝心下疑惑,擡眼只撞見王氏臉色嚴肅,又瞧見許承澤朝門的方向努了努嘴。她估摸着有要事,縱然再不情願也不好懷了正事,便拍了拍王氏的肩膀,快走了幾步離開了屋子。
沈靜姝剛關好門,一陣冷風吹來,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