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彩頭
彩頭
可是,許承澤自己向李老爺許下的承諾,為何倒頭來,交付贖金的會是他們兩個?
沈靜姝想了一晚上,也沒有想通。
次日,她坐在東大街路口的一處茶攤前,看着在自己對面不住張望四周的葉朗,忍不住抱怨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又被許承澤算計了?”
初秋的暑氣還未完全散去,随着時間不斷地向着正午靠攏,日頭越升越高,熱氣也不斷地在四周鋪展開來。沈靜姝本無意執行如此艱巨的任務,又被這大日頭曬的有些蔫兒,只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來往行人神色匆匆,聽着四周攤販的叫賣聲與二樓說書館裏時不時傳來的叫好聲,連連唉聲嘆氣。
葉朗的話也比平日裏少了些,許是也受不得這初秋的暑氣回潮。只是見沈靜姝的精神頭着實不好,出言安慰她道:“來都來了,你就別亂想了。我就覺得,他将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我們,是對我們莫大的信任。”
他說話間提起茶壺,将沈靜姝面前的茶碗添滿。
“可是我明明記得,昨日第一個跳出來反對這樣部署的可是你啊。”
“不這樣,怎麽在李老爺面前顯示我的付出呢?”葉朗嘿嘿一笑,反問到。
沈靜姝一時語塞。她忍住了自己想對葉朗翻一個天大白眼的沖動,嘆着氣端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海碗,将裏面的茶水一飲而盡。清涼的液體緩慢流向胃部,才讓她感覺到自己這幾日積攢在身體裏的怨氣和疲憊,也緩緩地消散了許多。
可惜的是,這些許的輕松惬意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起先,是不知從哪裏傳來的一聲驚呼。随後,是漫天飄落下來的白色物體。
八月飛雪?
這是沈靜姝腦海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等到她回過神來,去觀察這降落到地上的“白雪”時,才發現這些不過是繪着圖案的紙片。食物、動物、花卉……應有盡有,各有不同。這些紙片源源不斷地從空中往下飄落,引得周圍的人很快便聚集到了茶攤前。他們不斷哄搶着這些紙片,仿佛這些從天而降的紙條是老天爺扔下來的餡餅。
鑒于自己對這陌生社會習俗的不甚了解,沈靜姝決定還是向身旁的正統蕲水人求救:“這什麽情況?”
可葉朗聽着沈靜姝的問題,也只是茫然地搖了搖頭,顯示出他對此事的一無所知。好在,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臉興奮往外走的茶攤夥計,問道:“他們搶的這是什麽東西?”
“說書館發彩頭,據說最高能換一百兩銀子呢。”
“彩頭?”葉朗還想問些什麽,可夥計早已經迫不及待地甩開了他的手,一頭紮進人群,去那滿地狼藉裏尋東西了。
“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沈靜姝看着路口處的人越聚越多,嘆着氣道:“只能等着他們搶完了。”
可這紙片卻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
白色的紙片在空中不停地翻飛,卷着正午的金色陽光,卷着空氣中的細碎塵埃,也卷着從四面八方湧向路口的人潮。眼瞅着來尋彩頭的人越來越多,不多會兒,茶攤便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往常寬敞的大街也因為此時的人數衆多顯得有些狹窄,盛不下的這許多人如同暴雨後的江水,逐漸向周邊幾個攤位湧入,試圖收集飄飛進攤位裏面的紙條。
很快,茶攤內部也聚滿了人。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地上,生怕被搶了先。慢慢地,人群開始為了不同圖案的紙條開始争搶,不斷的推攘使得沈靜姝都被擠出了原本的座位。
明明只有幾步路,她卻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葉朗身邊:“葉捕頭,情況不太對勁,我們得趕緊想辦法出去。”
“你說什麽?”葉朗也正被一群人擠着,再加上周圍人聲鼎沸,沈靜姝的話淹沒在茫茫人海裏,他什麽也沒聽到。
好吵。
沈靜姝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道:“我說,葉捕頭,我們得想辦法出去!”
話音剛落,沈靜姝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腰。慌亂之中,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将手伸向了胸前,只感到一只手從自己胸前溜了出去。她暗道不好,一個趔趄,重重地甩到了葉朗的身上。
“你沒事兒吧?”葉朗扶着沈靜姝,依舊大聲吼着。
沈靜姝沒心思回答他的問話,擡手就去摸原本護在胸前的銀票,果然,什麽也摸不到了。她心頭一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扯着葉朗的耳朵到自己跟前,踮着腳在他耳邊吼道:“東西沒了,快讓人散開!”
“什麽?”葉朗本來被沈靜姝的動作疼得直咧咧,聽見她這麽說很快反應過來,從沈靜姝的手裏掙脫出來,幾步爬到了桌子上。他拔出自己腰間的刀,沖着幾近瘋狂的人群吼道:“現在!所有人給我退後!”
聲音足夠響亮,卻沒能在人群中砸出一點火花。
所有人還是着了魔一般尋着那據說可以當彩頭的紙條,争吵聲依然不絕于耳。
沈靜姝急了。
她不樂意這份差事是一回事,可既然東西到了自己身上,那自己便有責任将它護好。更別說,這東西後面還關聯着一條人命,要真是劫匪如此輕易地将它拿了去,那李大小姐怕是……
眼下,沈靜姝也顧不得什麽了。她掙紮着擠出人群,爬到桌子上,提起桌上的茶壺就往底下澆去。
底下的人尋紙條正尋的認真,被不知哪裏來的水結結實實地淋了一身。更重要的是,那些散落在地的紙條被這一潑,都變成了一灘稀泥,再無用武之地。苦尋的東西都作了土,才有人從上頭的情緒裏拉回一點神思,擡頭想看看,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擾了自己撿餡餅的清夢。
而他們擡頭撞上的,便是橫刀立在那裏一臉怒氣的葉朗,和拎着水壺理直氣壯的沈靜姝。
葉朗見周圍漸漸有人将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這裏,才又開口,一字一頓地吼道:“我再說最後一遍,所有人,給我退後站好!”
與此同時,守在周圍的馮青山見到這裏的情況,也帶着一幫兄弟迅速趕到,将茶攤圍了起來。
經過這麽幾番折騰,沸騰的人群才漸漸冷卻了下來,葉朗這次的話也才起了作用。
人們嘴上小聲地抱怨着什麽,腳下卻是迅速地讓開了一條道。随後,又在馮青山他們劃定的範圍內乖乖站好。這一場鬧劇,才總算告一段落。
沈靜姝也早已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趕到了馮青山跟前:“見着誰溜走了嗎?”
“沒有,沒人出來。”馮青山見這兩人如此慌亂,也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也不多問,只道,“将這些人都帶回去,一個一個審。”
“不用。”沈靜姝回憶着被撞的那一下,緩緩道,“他很瘦,年紀估計不大。”
“是不是大概這麽高?”馮青山突然打斷了沈靜姝的回憶,用手在自己身側比劃了一下。
葉朗訓完幾個小聲抱怨的百姓,姍姍來遲,正巧聽見兩人在說話,插言道:“你怎麽知道?”
“那不是嗎?”馮青山朝沈靜姝左後方努了努嘴,剩餘兩人會意往後一看,便能遠遠地看見一個偷偷摸摸的背影往遠離人群的方向跑去,看樣子是正想溜。
葉朗撇撇嘴,道:“你行不行啊,圍着還能叫人給溜了。”
“別廢話了,趕緊追。”沈靜姝擡手便給了葉朗後背一巴掌,沒等葉朗反應過來,拔腿又一次朝着偷了自己身上錢財的小偷追了去。
不同之處在于,這次人群沒有攔着她,而是自動為她讓出了一條路。
等她沖出路口之後,那抹快速移動的身影後面也是空蕩蕩的大街,沒有人能夠幫她攔着那小子,也沒有人能成為她的障礙。
只是,這小子是真能跑啊。
沈靜姝一路飛奔,跟着從東市跑到了西市,眼看着就要跑不動的時候,那人卻突然停了下來。在他眼前的,是方才慢了半拍後追出來,是早些時候受到沈靜姝示意,抄近道來攔截的葉朗。
“小兔崽子吃什麽長大的,這麽能跑。”沈靜姝經歷了這麽一場,早已上氣不接下氣,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也就沒顧得上葉朗眼底那一閃而過的震驚。
此時,她注意力全在眼前這小兔崽子身上,拖着累急的身子緩慢向前走着,想着将這人帶回衙門去問話。誰知,還沒等自己走到那人跟前,她倒先扭頭看向了自己。
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帶着讨好意味的笑容,以及那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姐姐”。
“元宵?”沈靜姝驚了,嘟囔出這兩個字後再也發不出其他聲音。
好嘛,我就說今日這個劇情,怎麽看怎麽熟悉,連人都沒換。
葉朗見沈靜姝沒了動作,往前緊走了幾步,吓得元宵是臉色大變,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沈靜姝跟前,一把抱住了她:“好姐姐,快救我!”
“做了這麽大的事,還想我救你?”沈靜姝被她這一撞,想起方才在茶攤那一出,氣便不打一處來。
“不是的。”元宵慌忙地擺了擺手,道,“我只是受人之托,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沈靜姝與葉朗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會意,走到兩人跟前,朝元宵伸出右手:“有什麽事,先回衙門說吧。”
“我不去衙門。”元宵哭喪着一張臉,又往沈靜姝的身後躲了躲。見沈靜姝不為所動,元宵加大力度扯了扯她的袖子:“好姐姐 ,你跟他說說,我不去衙門。我現在就把東西還給你們,還不行嗎?”
“想我幫你啊?”沈靜姝反手将元宵扯出來,撈在了自己懷裏,“我跟你的賬,還沒有算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