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節課

李珍檬的意思是——你這家夥滿嘴文绉绉的四字成語,還動不動就什麽“習武之人”什麽“修煉”,什麽“後會有期”什麽“同門”……也太過時了吧?

這些話她當然沒有直說,她(自以為)很機智地用“不是這個時代”來委婉地暗示。

但對面的人似乎遭到了無法承受的重擊。

李珍檬還是第一次看到,真有人的臉色,能在一秒內“唰”一下變得慘白,比美顏app還快。

完蛋了,李珍檬想,是不是……傷他自尊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老師你平時說話太……太斯文了,我這文盲有點聽不懂……”李珍檬趕緊補救,自救,“不過這不是你的問題,你是語文老師,這麽說話不奇怪……我才應該多看看古典名着,擴大詞彙量,接受傳統文化的熏陶……”

李珍檬快要朗誦完一整篇即興檢讨書,面前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還是握着手裏的斷筆,一臉惆悵,眉頭緊鎖,連眼神都黯淡了。

……要不幹脆先遁了再說?李珍檬不動聲色地朝門口退了一步。

她突然看到林落焰桌面的書堆裏,夾着一本不太像是教輔資料的書。

那書是深藍色的,還不到一寸厚,又舊又破;它被別的書本夾在中間,看不到封面,書脊上的封皮也皺巴巴的,李珍檬只能勉強看清一個“劍”字。

以她幼時在家裏書架上亂爬亂翻的經驗判斷——這是一本線裝風格的武俠小說,她爸爸年輕時候流行過的那種。

李珍檬感覺自己已經揭開林落焰說話半古不白之謎了。

一定是這樣的,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了挽回班主任的好感度,李珍檬當機立斷地開口:“林老師你也看——”

“你回去上自習吧。”班主任并不給她發言機會。

“……哦。”

“還有體育生的事,”李珍檬剛要走,林落焰又加了一句,“雖然你好像不太樂意,不過月底的運動會,我還是希望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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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師再見。”李珍檬遁了。

哈,體育生。

下午5點半,李珍檬推着小電驢走出車棚,朝學校操場遠遠一望,視線盡頭有幾個小人兒正在跑道上揮汗如雨地繞圈子。那是田徑隊的日常訓練。

李珍檬本來也應該在那裏,畢竟她也是個“體育生”。

入學摸底考之前,她不知道是誰在爸媽面前胡說八道,說是“既然你們檬檬還有跑步這個特長,不如報個體育特招生?總比光考一個摸底考把握大點嘛”。

于是李珍檬憑着一塊在市學生運動會上拿到的長跑金牌,免了摸底考,以體育特招生的身份進入這所學校。這又讓她的爸爸媽媽在親戚鄰居面前好一通吹噓:文能競賽獲獎,武能長跑奪冠,不但考上了,還是直升進班——這麽牛逼的乖女兒,你們家有嗎?

然後錄取通知書來了,牛逼的乖女兒被分到了18班;一個年級一共只有18個班。

從小到大,對李珍檬來說,拿第二名都算輸。

墊底班,垃圾班……她可沒受過這種委屈。

更不要說,還是墊底班裏的“體育生”。

“今年運氣不好,給打發來帶18班——班裏都是群什麽寶貝?金磚鋪路的富二代,有醫院證明的神經病,開學到現在沒來上過課的偶像歌手,打死過人的地痞流氓……還有個連摸底考都沒考的體育生,随便抓兩個人都能撐起一本校園小說,我這踏馬是帶了個一元暢讀網文班?能不能來個正經人?”

——李珍檬親耳聽到班主任這麽說過,在廁所隔間。

她不明白,雖然沒考摸底考,但她的中考成績也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難道這就不作數了?

她怎麽就被和那些人放在一起了?

“體育生”怎麽就丢人了?

她怎麽就不正經了?

之前的班主任還笑嘻嘻地跟她說,長跑冠軍啊,這麽厲害,那以後開運動會,咱們班就指望你了;李珍檬當時紅着臉“嘿嘿”傻笑,沒想到自己一轉身,這老師嘴皮子一撚,仿佛噴掉一塊塞牙的瓜子殼。

……跑個屁,指望個屁,李珍檬想。

早知道報這個倒黴體育生,會被丢到墊底班來,她寧可把那塊金牌吃了。

李珍檬推了電驢一路朝校門口走,遠遠看到幾個眼熟的同班同學也下樓來了,她趕緊往牆角的影子裏一站,等這一波人走完。

倒不是害羞,只是她并不想和班上的人建立什麽同學友誼——開學到現在,她連43個同學的名字都沒記全。

周楠楠說,高二還會有一次分班摸底考,重新根據成績分科分班;也就是說,這個班級最多維持一年,那有什麽必要,和這群——

“李珍檬。”身後突然有人叫她,不怎麽熟悉的女聲。

李珍檬回過頭,看到有個瘦高個的女孩子站在一步開外;她渾身汗涔涔的,大紅的運動背心緊緊貼在身上,小麥色的皮膚濕得發亮,雙腿細長筆直,肌肉的弧線充滿力量。

“原來你還在上學啊,”那女孩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眯着眼睛睨她,“開學到現在就來過一次訓練,我以為你早就被開除了。”

李珍檬皺了一下眉頭。

“怎麽,我這麽說你你還不高興了?”女孩子說,“高老師都說了,你要真的不想訓練,就當面和他申請退隊。”

李珍檬抿着嘴不說話。

那女孩子笑了笑:“……哦,我忘了,你是拿特招名額進學校的,退了田徑隊,怕是跟着就得退學。”

李珍檬還是不吭聲。

那女孩子又是一笑,眉梢高高挑起,聲音卻低了下來:“你那特招名額,別是花錢買的吧?不然怎麽都沒見你撒腿跑過?怕露餡?”

李珍檬光是皺眉,不說話。

那女孩子見她沒個反應,自己也覺得沒勁。她“哼”地一仰頭: “要是腿斷了,就去醫院開證明——別占着茅坑不拉屎,還浪費特招補貼。”說完,她一轉身,跑回操場去了。

李珍檬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跑越遠,最後背影小成細細一條,像用指甲在蚊子包上刻的印。

……所以這人是誰?

李珍檬想了半天,沒想起來。

她連班上的同學都沒認全,突然又來一個幾乎沒見過的角色,也太為難她了。

算了,管她是誰呢。李珍檬推着車就朝校門口走去。

什麽墊底班,什麽田徑隊……等她考完高二的摸底考,這些統統都——

李珍檬的腳步頓了一下。

要是再不參加田徑隊的訓練,她就要被除名退隊。

她是拿特招名額入學的,退了隊就得退學。

都退學了,還談什麽高二摸底考,談什麽分班?

但是要繼續留在這裏……

李珍檬抿起嘴,感覺有口氣憋在胸口,“呼啦啦”地燒成一團火。

她想起剛才那女孩,斜着眼睛扁着嘴,牙縫裏漏着氣說,你那特招名額別是花錢買的吧。

那眼神,表情,語氣……都讓她想起過去的班主任。

她不想跟這樣的人争長短,但要繼續留在這學校裏——她就得先是個體育生。

她就得和這樣的人,一起訓練,一起比賽……一起站在起跑線上,然後拼了命地往前跑。

結局也只有兩個,無論成功或是失敗,都是放在“體育生”之前的定語。

體育生。

“李珍檬。”身後又有人叫她。

李珍檬轉頭一看,是新來的傻……是新來的班主任。

“你怎麽沒去訓練?”林落焰一路小跑到她跟前,看了看她的書包,還有蓄勢待發準備回家的小電驢,“你們帶隊的高老師打電話問我了,他說——”

“林老師,我跟你商量個事,”李珍檬說,“我報名運動會,但我要是贏了,今後你就幫我跟田徑隊請假……怎麽樣?”

林落焰眯了眯眼:“為什麽?”

“就……不想訓練。”

“那不行,”林落焰二話不說直接搖頭,“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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